魏文倫滿麵慍色:“你這寡廉鮮恥的狂徒,眾目昭彰,竟大行輕薄之舉!”


    範循哂笑道:“你說得倒是大義凜然啊,你這般惱怒不過是因為你也喜歡她,是不是?”範循見魏文倫不語,繼續道,“你跟我這兒卯什麽勁兒,有本事去找裴璣理論去,是他搶了你的未婚妻。你快放開我,我還有正經事要與我表妹說呢。”


    他掙了掙發現魏文倫還是不肯鬆手,怒道:“你是不是討打?!”說著話就揮拳砸了過去。


    魏文倫多少年來都是動口不動手,目下卻是真動了肝火,抬腿就踢他一腳。


    楚明昭跑到馬車跟前時,迴頭間瞧見範循與魏文倫兩個居然捋臂揎拳地要開打,吃了一驚,忙命元霜帶來的幾個護院去拉架。


    兩人情緒極端激動,都打紅了眼,等到眾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兩人拽開,二人都是衣冠不整,卻仍舊怒目相對,似乎沒打過癮。


    楚明昭見攔下了架,鬆了口氣,要收迴目光時,正瞧見魏文倫往這邊望過來。他的眼神如同浩渺的汪洋,波瀾不驚的表麵之下掩藏著激蕩的暗潮,看似平靜,實則熾烈。楚明昭總是不太懂,她統共也沒跟魏文倫見過幾麵,為何魏文倫好似早就認識她一樣呢。


    範循見魏文倫盯著楚明昭看,兇惡地瞪他一眼,又譏嘲道:“你再看也白搭,她終歸不是你老婆。”


    魏文倫陰冷地斜乜範循一眼,冷笑道:“也不是你老婆。”


    範循一噎,暗暗磨牙。今日大好的機會,全被魏文倫給攪和了!


    乾清宮。許敬將一封密信悄悄交於自己徒弟李福,又著意囑咐了幾句,旋命他快些將信送出去。


    做完這些,許敬長長唿出一口氣。他雖高居司禮監掌印之位,但終歸不過是個內臣,不想摻和到皇帝與太子的恩怨中,然而太子是何等人物他是再清楚不過了,他寧可頂著被皇帝發現的風險也要給太子遞信。那位小爺比他老子厲害多了,萬萬開罪不得。


    收到許敬的信時,裴璣正在保定府定興縣駐軍休整。他幾眼掃完信上的內容,冷笑兩聲:“父親這迴陣仗很大啊。他果然還是不情願立明昭,想盡法子鑽空子。”


    何隨拿過信看了看,不住搖頭歎氣。有些人啊,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他抬頭看見裴璣麵色陰寒,探問道:“要不……咱們現在迴去?”


    裴弈之前對楚家的處置都隻是口頭的,還差一道聖旨才算是真正作數。他命司禮監擬旨,但過了一天也沒見許敬來跟他迴話。晚夕間,他將內閣那頭票擬好的奏章批完,便召來了許敬,問起擬旨的事。


    許敬垂眉斂目道:“迴陛下的話,旨意已經擬成了。”


    裴弈點頭,又蹙眉道:“那怎不早說?拿來給朕瞧瞧。”


    許敬神色古怪地應了一聲,領命而去。不一時,捧著一卷織繡升降龍的純白色絹帛入殿,上前遞與裴弈。裴弈一麵低頭看一麵伸手道:“拿玉璽來。”


    他等了半晌也不見許敬答話,抬頭催促道:“怎還不動?”


    許敬低著頭不吱聲,須臾,倏地跪下。


    裴弈見狀就是一愣,一時有點懵:“這又是怎麽了?”


    ☆、第九十九章


    “陛下,”許敬跪地叩了個頭,“玉璽被小皇孫摔了。”


    裴弈一口茶從嘴裏噴出來:“你說什麽?!”


    許敬伏地道:“陛下昨日用罷印璽之後,老奴未及收起,小皇孫玩耍時不知怎的爬上書案,將玉璽打翻在地。老奴去看時,玉璽已經被毀損。”


    裴弈嘴角抽搐了半晌,陰著臉道:“去拿來給朕看看。”


    許敬垂頭應是,趨步出殿。少刻,捧著個黃綢小包裹折返,上前遞給皇帝。


    裴弈將綢布拆開來,拿出印璽檢看,果見印璽被摔出了幾道裂縫,下頭還缺了一角,原本端端方方刻著“敕命之寶”四個篆書大字,但如今那個“敕”字被磕掉了一半。


    裴弈臉色黑沉,重重拍案道:“怎就那麽巧!”


    許敬心道這不廢話麽,我特意擺好了讓小皇孫砸的,能不巧?又忍不住想,太子膽兒也是肥,主意都打到皇帝的公印上頭了。


    皇帝的印璽分公章與私章兩樣,眼下常用的公章有三個,分別是皇帝奉天之寶、誥命之寶和敕命之寶,其中最常用的是後兩個。皇帝飭令有誥命與敕命之分,五品以上授誥命,稱誥封;六品以下授敕命,稱敕封。誥命與敕命區別分明,所用的聖旨材質都是不同的,誥命用三色或五色絲織成,右首繡“奉天誥命”,敕命用純白綾織成,右首繡“奉天敕命”。用印也不同,誥命蓋“誥命之寶”,敕命蓋“敕命之寶”。


    眼下這道打發楚慎的聖旨顯然是一道敕命,但那枚玉璽上的“敕”字隻剩一半了。


    聖旨可是頒行下去給臣民瞻仰的,總不能蓋個殘章吧?那也太磕磣了。裴弈再是著急處置楚慎,也丟不起這個人。


    裴弈額頭青筋直跳,想要發火卻又似乎無從發起。怪誰呢,怪他才半歲大的小孫子?怪許敬?


    他倒是有一瞬懷疑這事是有人故意為之,但寶璽乃天子之印,誰那麽大膽子敢故意毀損?


    他低頭看著那枚被摔殘的玉璽就覺得牙疼,他孫兒真是個幹大事的,才半歲就把玉璽摔了。


    玉璽毀損就得再刻一個,但上等玉料難尋,玉璽形製又考究,趕製豈是容易的。裴弈長歎一聲,看來對楚家的處置要延後一陣子了。還好他兒子短期內迴不來。


    皇帝處置楚家的事情一夕之間傳遍京師,楚家原本冷清的門庭越見寥落。秦嫻如今輕易不出門,今日迴趟娘家也是來去匆匆。


    她爹娘對楚家如今的境況也是憂心忡忡,世家出來的最是知曉世人之勢利,落毛鳳凰不如雞,多少落魄閥閱最終都是家破人亡,淒涼收場。


    秦嫻煩悶地歎了口氣,從馬車上下來時,正撞上路過的廣德侯夫人趙氏。


    趙氏自打因嘲諷楚明昭而被削了誥命之後,很是畏懼了楚家一陣子,但心裏是記著仇的。畢竟身為世家夫人,被削了誥命簡直是奇恥大辱,她根本沒法兒在別家太太跟前露臉兒。後頭裴弈起兵,她就一直盼著楚家倒黴。果然先朝複辟,楚圭倒台。但皇帝遲遲沒有處置楚家,這一點令她十分失望。


    如今好容易等到這一日,趙氏不來看個熱鬧,都對不住她這兩年間的落魄。


    秦嫻見趙氏滿麵的幸災樂禍,冷冷道:“你瞧夠了沒,瞧夠了就可以滾了。”


    “哎唷,”趙氏誇張挑眉,“這可就是高門大戶媳婦的好教養啊,一張口就是粗言粗語。哎,我忘了,楚家如今可不比從前了,不是什麽高門大戶了,那倒也正配你這樣的。”


    秦嫻是世家女出身,但骨子裏也是個好強剛硬的性子,當下招手喊來丫頭,狠狠扇了趙氏幾個巴掌。


    趙氏不防秦嫻這樣潑辣,捂著臉唿天搶地道:“你也不看看你婆家如今這什麽德性,你還敢打我?”


    “你是個什麽東西,你連個誥命夫人都不是,我打你也是白打,你待如何?”秦嫻冷笑,“這筆賬我記下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頂好嘴上積點德。”


    趙氏才不信楚家能翻身,皇帝執意要整治的,鐵定是要倒,何況本就是罪臣之家。


    趙氏不屑道:“你還指望著你家姑奶奶能傍著太子翻身?呸,她生個哥兒又如何?連個次妃也沒當上。眼下太子一走,她更什麽都不是。”


    “你家姑奶奶厲害啊,”秦嫻不怒反笑,“我聽聞你家那位姐兒一心想當皇家媳婦,結果落後嫁了個舉子,今年開恩科,你那好女婿榜上無名吧?你若是等著女婿發跡撐門麵,不知要等到幾時了。我家姑奶奶在皇太子跟前多得臉滿京皆知,你瞧你那一臉鄙夷的模樣,是瞧不上皇太子啊還是瞧不上皇長孫啊?”


    趙氏一臉豬肝色,被嗆得啞口無言。薑靈自恃不比楚明昭差,一直都想效法楚明昭嫁入皇室,然而他們家實質上不算多麽煊赫的門庭,楚圭瞧不上他們家,新帝也瞧不上他們家,所以兩次遴選太子妃,薑靈都沒選上。後來一直拖到今年年初,薑靈都十七了,趙氏急得了不得,不肯再由著她,火急火燎地給她張羅了婚事。


    但他家那迴被楚圭整慘了,拿不出什麽家底,房奩不豐,亦且她自己早就聲名在外,找不到什麽好茬兒,最後勉勉強強說上了東川伯家的三房五子。然而她這女婿不能襲爵,家中子弟又多,恩蔭這種事也基本輪不上他,所以需要自己掙前程。舉人確實大多可以做官,但是需要熬,並且沒個進士的科名掛著,那說出去麵上也無光。


    她總看楚懷禮、魏文倫這些人考個功名跟玩兒似的,但輪到自家身上就難得不得了,兒子女婿都不濟,努死了都考不上。


    趙氏怎麽想怎麽糟心,她是來看楚家笑話的,但到頭來卻發現她橫比豎比似乎總還是比不過楚家。實在是子女不爭氣!


    趙氏搓了搓後槽牙,卻又不想在落魄的楚家人麵前失了威風,色厲內荏道:“原侯爺去廣西上任的日子不遠了吧?你放心,你們全家離京那日,我必定相送。”她把“原侯爺”三個字咬得十分重。


    秦嫻冷笑道:“我等著看你栽的那一日。”


    趙氏輕嗤一聲,迴身就走。


    秦嫻迴府後,就見老太太身著真紅色闊領大袖衫、頭戴珠翟花冠,儼然是一品命婦的禮服。秦嫻知曉老太太這是要入宮了,心中感慨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卻還要低頭去求人,要緊的是還不知會不會遭白眼。


    楚老太太看向秦嫻,詢問親家公和親家母可好,秦嫻都笑著稱好。楚老太太聽著聽著就歎道:“楚家遭此一劫,也是苦了你們這些小輩兒了。”世人多半隻知落井下石,如今這樣的狀況,楚家人出去難免要遭人冷眼。


    秦嫻歎笑道:“孫媳不是那等隻可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再者說,孫媳相信如今的困境隻是一時的。”


    楚老太太點點頭,楚家大房這些孫男娣女跟媳婦們都是極好的,她對此一直都十分欣慰。


    楚老太太隻帶了楚慎夫婦兩個同行,命餘人皆在府中老實待著等信兒。


    自打出事後,楚懷定的情緒就一直十分不穩。他一路拚死拚活幫皇帝打江山,最後皇帝破帝都時他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幫皇帝勸降,結果皇帝不封賞也便罷了,竟還要整楚家。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他們明明沒做錯什麽,卻要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楚明昭那日迴侯府時,他跟楚懷禮都不在。他跑去酒肆喝悶酒,楚懷禮怕他出事,一直陪著。後頭迴來時聽說妹妹來過,又聽說妹夫大概是做好了布置,心中稍安。然而他還是氣不過,他很想找皇帝問問,楚家人是不是上輩子刨了他家祖墳,他一定要這樣恩將仇報!


    楚老太太知道這個次孫性子直,唯恐他莽撞,特意交代楚懷禮要看好他。


    臨行前,楚老太太迴頭望了一眼身後恢弘的府邸,嗟歎連連。若是楚家此番不能平安渡過此劫,那這裏的一切都將與楚家再無幹係。


    隻是她想起一事便覺著有些奇怪,皇帝既是這樣幹脆地處置楚家,那為何隻是口頭說說,卻沒頒下聖旨呢?


    今日早朝散後,裴弈留下幾位閣老議事。等計議訖,就聽內侍通傳說範循與魏文倫在外頭恭候多時,有要事求見。


    裴弈也沒多想,揮手示意將人領進來。


    範循與魏文倫原本還留著些表麵的客氣,但自從打了那一架後就徹底鬧僵了,見麵都是橫眉冷對。如今好巧不巧的一道來找皇帝,兩人瞧見對方都沒什麽好臉色。


    裴弈方才說話太多,正喝著福仁泡的茶潤喉,聽見兩個臣子行禮的動靜,抬頭望去,一口茶立等噴了出來。


    範循與魏文倫雖氣度不同,但都是容貌極出挑的人,平日裏站在朝班裏也是賞心悅目——這也是為何大多數帝王在選進士上頭總是偏愛儀容出眾的人的緣由。


    但如今兩人臉上各帶了一塊淤青,還分別是在左右眼窩處,倆人站在一起,看著倒是十分對稱。


    朝廷命官臉上搞成這樣,簡直有礙瞻觀,但裴弈卻是忍不住想笑,這倆人掛的彩難不會是被對方打的吧?可這倆人有什麽好打的?


    裴弈越想越好奇,不由出聲詢問緣由。


    範循心道自然是因為那個讓你百般不喜的兒媳婦,你要真不想要就趕緊把她給我。嘴上卻不敢這樣說,隻道是與人起了口角,一時激憤動了手。


    裴弈轉向魏文倫時,聽見魏文倫與範循說辭差不離,覺得倒是十分值得玩味,這兩人之間顯然是鬧出了什麽事。不過他對於調停臣子之間的糾紛沒有興趣,便開門見山問他們前來做甚。


    “懇請陛下……”兩人發現異口同聲開口了之後,又即刻打住了話頭,互相冷睨一眼,又轉迴去仍舊垂首躬立。


    裴弈擱下茶杯,道:“魏愛卿先說。”


    範循心裏冷哼一聲。


    魏文倫道:“微臣懇請陛下原宥楚大人一家,法外惜情,收迴成命。”說著便從公私兩麵來陳說情由。


    裴弈聽到一半便讓他打住,轉而讓範循說他前來所為何事。然而等到範循開言,他發現範循也是為楚慎的事而來的。


    裴弈麵色漸漸沉下。魏文倫為楚慎求情不奇怪,畢竟楚慎是魏文倫的恩師。但楚慎不過是範循的表舅,範循湊的什麽熱鬧?


    正此時,又聽內侍稟報說伊王世子求見。


    裴弈登基後,將自己的幾個兄弟都封了親王,他嫡親的弟弟益都王也由郡王升為親王,封號伊,封地洛陽。


    由於各地王府尚未建成,所以親王們大多還留在北京,未曾就藩。但裴湛根本不想離京,因為親王無故不得隨意離開封地,王世子更是如此,裴弈自己就是親王起家的,想來迴頭對藩王的彈壓會更厲害。他一旦隨著父親一道離京就藩,那麽就真的不知何時能再迴來了。


    裴湛今日才聽聞楚家的事,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楚明昭如今勢單力孤,遇著這種事必定是六神無主、無助至極的。他當即就坐不住了,趁著父親不在,跑來宮裏為楚慎求情。


    “皇伯父,”裴湛一入殿便朝著裴弈行了一禮,“請您寬饒了楚大人吧。”跟著便開始將自己來之前想好的說辭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裴弈望著眼前這三個,眉心一跳。楚慎的人緣兒什麽時候這麽好了?連他親侄子都跑來為楚慎求情?


    範循瞥了一眼一旁垂首而立的裴湛,眼底冷光浮動。裴湛適才說什麽是因著敬仰楚慎的才德才會前來求情,但他知道這都是胡扯八道。在廣寧時範循就覺得裴湛對楚明昭不一般,當時隻是猜測,如今可算是證實了。


    範循掃了一眼身旁兩人,心中嗤笑,這兩個都是道貌岸然。他們隻敢想想,但他不僅敢想,還敢做。


    裴弈心裏有自己的盤算,不可能聽任何人的勸,當下將三人揮退了。三人出來後,神色各異地麵麵相覷一番,似乎都在審視對方,卻又都不言語,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範循不屑與這兩個沒膽氣的為伍,扭頭走了。


    裴湛覺得魏文倫能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為恩師死諫,實在難能可貴,笑著嗟讚幾句,想起楚慎的事,又斂了容,道:“魏大人眼下預備如何?”


    魏文倫凝思一迴,歎道:“此事棘手,臣瞧陛下心意難轉。臣籌謀著去尋些故交師朋,群策群力。”


    魏文倫少年成名,欣賞他的人不少,身邊的師友要麽是文壇巨子,要麽是朝中重臣。


    裴湛點點頭,道:“我打算去勸勸我父親,看他能否相助。”他父親是他伯父唯一的同胞兄弟,比其餘親王要來的親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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