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循眸光一轉:“你從前認識明昭?”


    “不認識,”裴璣緩緩道,“我隻是覺得楚圭一定會為我選個好媳婦的。但我對楚明玥實在不滿意,便求娶了明昭。”他與昭昭在賜婚前見過麵的事是不能說的。


    範循了然,裴璣果然是一早便算準了楚圭會拿婚事拖住他。但他直覺他這話半真半假,似乎隱藏著什麽,可他一時又抓不住。隻是他如今已經能夠將裴璣赴京的整個行事輪廓與意圖勾勒清楚。


    範循別有深意地一笑,縱馬而去。


    裴琰沉著臉問為何不追,裴璣望著對麵騎兵踏出的滾滾煙塵,道:“大哥仔細看,他們雖則是在撤退,但並不慌亂。”


    裴琰道:“那是在故布疑陣。咱們熟悉地形,兵馬又足,挫他一半兵力不是問題。難道你等著他們卷土重來麽?”


    裴璣搖頭:“馮興此人倒還好說,但是範循……你不要小看範循。信國公府軍功卓著,世代簪纓,對家中子弟最是嚴苛,範慶寧肯讓範濟再等三年也不要他考個同進士迴來。範循是範慶最愛重的孫兒。國公府大房生齒繁多,但一直壓不過二房,一個重要的緣由就在範循身上。不然你認為楚圭腦子被門擠了麽?讓一個年輕後生來做副將軍?”


    裴琰臉色有點難看:“你這是在教訓我不該追來?”


    裴璣轉眸:“我隻是想讓大哥往後不要輕敵。不過說起這個——”裴璣拍了拍裴琰的肩膀,“大哥這迴有件事是做對了。得虧大哥沒把我媳婦賣了,否則任憑父王怎麽說,我都不會來救大哥的。”


    裴琰氣道:“我要真是賣了她,現在早就殺他們個片甲不存了!還用得著你來救?”


    “大哥想得太簡單了,範循可不見得講信用,”裴璣見裴琰仍舊氣衝衝的,笑了一笑,“大哥不會真的認為你此番是因著範循與我的仇怨才栽跟頭的吧?”


    裴琰惱道:“難道不是麽?”


    裴璣眸光一寒。若非裴琰這迴急於求功,襄軍這邊根本不會損失一萬將士!他這個兄長浮躁的老毛病真是總也改不掉。但當著這麽些兵士的麵,他不能指斥他。


    裴璣望了一眼遍地斷肢殘骸的戰場,沉容片刻,吩咐好善後事宜,掣馬就走。


    裴琰也沉了臉,策馬追上:“阿璣,你到底為什麽要保楚明昭?媳婦沒了還能再娶,機會沒了可就真的沒了!”


    裴璣冷聲道:“我保護我的妻子,有什麽錯麽?”


    裴琰張了張嘴,一時竟無言以對。


    迴府後,裴弈讓裴璣去休息,轉過頭就將裴琰劈頭蓋臉訓了一頓。郭氏在一旁不住求情,說裴琰好歹也守好了城,算來也是功過相抵了。


    從承運殿出來時,母子兩個都是灰頭土臉的。郭氏又突然想起忘記跟王爺說婚事的事了,要折迴去,但想到王爺眼下正在氣頭上,到底還是沒敢去。裴琰的心思卻全不在這上麵,他仍舊思量著裴璣今日那些話。


    掌燈時分,裴弈吩咐在承運殿大殿擺膳。此番雖則出了裴琰那樁事,但錦縣一仗打得實在漂亮,如今戰局一片大好,他心裏高興,那麽有件事也該提上議程了。


    姚氏現身在殿門口時,麵色十分難看。她沒想到裴弈會讓她過來一道用膳,她以身子不適推說不來,然而裴弈並不肯作罷,一遍遍派人來請。她實在推不過,隻好跑一趟。


    姚氏掃了一眼滿桌子的盛饌珍饈,垂首略施一禮,單刀直入:“不知王爺定要妾身前來,所為何事?”


    開門見山,連句寒暄也沒有。


    裴弈凝她片刻,示意她落座,正容道:“我想將薛遠那女兒配給阿璣做側室。”


    姚氏眉頭微蹙:“那個住在王府的薛姑娘?”


    “嗯。薛遠手裏握有十萬兵馬,又是個將帥之才,於阿璣而言,無論是眼下還是將來,都是個極好的輔弼。那薛家姑娘我也見過幾迴,瞧著甚是端淑知禮,”裴弈喝了口茶,繼續道,“這對薛家來說,可是莫大的恩典。我打算明日將薛遠叫來商榷此事。”


    姚氏垂眸道:“薛家樂意,妾身卻不樂意。”


    裴弈聞言倒是頗感意外。他以為她不會有什麽意見,畢竟薛含玉瞧著樣樣都好。他望向她,淺笑道:“為何?”


    “那薛家姐兒不知何時勾搭上的長哥兒,妾身不可能讓這麽個女人嫁給阿璣。”


    裴弈一驚:“什麽?!”


    存心殿。楚明昭夾起一個幹炸小丸子,細細聽著裴璣講述今日的戰事。聽說範循後來領兵撤了,鬆了口氣:“他倒是知趣。”


    裴璣給她盛了一碗鱸魚湯,道:“我看未必,他這迴興許隻是來探我的底的。我猜他跟馮興大概會退守錦西一帶,養精蓄銳。”


    楚明昭凝眉道:“我總覺得心裏不靜,原是我險些被賣了。”旋又想起他之前說他不急著去錦縣是因為在等著一個親戚,“你說的那個親戚不會是範循吧?”


    裴璣笑道:“就是他。”


    楚明昭盯著他看了片刻,忍不住道:“你會算卦麽?你怎麽算到範循會來,而且還會讓大伯將我賣給他?”


    裴璣挑眉:“我原本也隻是猜測。”又歎息道,“大哥一頭好大喜功,一頭又怕死,今日若非我讓人誆他說範循撤兵了,隻怕他要一直觀望著,縮在裏麵不肯出來。”


    楚明昭忍俊不禁:“我能想象出大伯發現被騙了時的表情。”


    “他應該習慣,這又不是頭一迴。”


    楚明昭暗笑裴琰沒被這個弟弟氣死也是命大,又道:“我聽說李忠那頭是被你說得無心守城,最後大軍潰逃了。你怎麽做到的?”


    “我在京時,跟他孫兒李源酬酢過好幾迴,李源都拿我當披肝瀝膽的好兄弟了,那迴給大哥上壽時,李源還私底下跟我說宋嬌如何如何作。我從李源口中套出了很多話,其中包括曹國公李忠的脾性為人。我隻需稍加利用,說動他並不難。”


    楚明昭喝了一口鱸魚湯,看著他道:“怪道大哥二哥都說看見你跟一幫紈絝廝混……原來你是去套話摸底的。”


    裴璣傾身道:“不然呢?你不會以為我是去喝花酒去了吧?我跟你講,那種地方我是從來不去的。”


    楚明昭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笑得一雙眼睛都彎成了水亮的月牙:“沒有沒有,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裴璣瞧見她那神情,驀地猜到她是想到了兩人圓房那晚的情形。他麵上瞬時便紅了,頓了頓,撒然起身上前,一把將她抱起來,故意板著臉道:“我跟你說,你現在笑我,一會兒我會讓你後悔的。”


    楚明昭眼睜睜看著她剛夾起的一顆丸子掉了下去,心痛道:“我的丸子啊!你好歹等我吃到嘴裏再過來啊!”


    裴璣見她的目光隻是黏在滾到地上的丸子上,把她腦袋一扳:“你說,你是不是愛丸子比愛我多?”


    楚明昭抬眸笑道:“那當然不是。不過我最愛的其實是銀魚鮓湯。”


    兩人正笑鬧,忽見丫頭來報說王爺有請。兩人對望一眼,整了衣冠,當即趕去。


    到達承運殿時,楚明昭發現人到得還挺多,不過林氏跟裴語並沒來。


    楚明昭與裴璣一到,裴弈便問起了薛含玉跟裴琰一事。裴璣大致陳說了一番後,姚氏看向裴弈:“王爺看,阿璣也是這般說。王爺若還不信,妾身可以把妾身那晚帶去花園耳房的丫頭也叫來,王爺一問便知。其實薛姑娘的丫頭當時也在場,就是不知道她們敢不敢說實話了。”


    楚明昭轉眸看了姚氏一眼,微微笑了笑。姚氏分明知道薛含玉喜歡的是裴璣,肯定猜到了這是她跟裴璣給薛含玉下的套,卻佯作不知。


    裴弈深吸一口氣,目光刺向薛含玉:“你還有什麽可說的麽?”


    薛含玉撲通一聲跪下,淒楚道:“王爺明鑒,這的確是陷害!若我確與郡王有私情,那為何還要將王妃叫來?”


    裴弈掃了神色各異的眾人一眼,放下臉來:“那你原本叫王妃去的目的是什麽?”


    薛含玉緊咬嘴唇,說不出話來。她若說是去捉楚明昭與裴琰的奸,世子首先就會站出來說她是亂咬,畢竟她什麽證據都沒有。若是再跟對待周妙靜那樣扣她一個大帽子,她隻能吃不了兜著走。


    大殿內靜得落針可聞,薛含玉渾身僵硬,冷汗直流,幾乎將嘴唇咬出血。


    裴弈轉而問裴琰,裴琰隻說那晚是薛含玉叫他去的,旁的他一概不知。


    薛含玉被人當麵這樣說,哭得淚人一樣,實在是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柱子上撞,卻被崔氏一把扯住。崔氏跟裴弈賠了罪,行禮道:“既然事已至此,那便請王爺做主,讓玉姐兒嫁與郡王。”


    薛含玉聞言臉色煞白,難以置信地看向母親。母親明明與她說會幫她斡旋此事的!


    崔氏說著,話鋒一轉:“但是,可否請王爺給予小女正妃之位?”


    一語落地,殿內便是一靜。


    崔氏隻說了這麽一句,可餘意無窮。裴琰如今的正妃是楚明玥,但楚明玥是楚圭的女兒,明顯不能占著這個郡王妃的位子。而憑著薛含玉的出身,是有資格做郡王正妃。所以崔氏的這個要求並不算過分。


    裴弈一早便覺得裴琰娶楚明玥的舉動十分荒謬,眼下便順勢道:“那廢了楚明玥便是。”反正薛含玉是正妃是次妃對他而言都無甚分別,他要的隻是聯姻。將來等到塵埃落定,薛含玉是廢是立都是他一句話的事。


    誰知裴琰卻驚聲道:“父王不可!”


    裴弈沉容道:“怎麽,一個逆首女兒,你還真要留著她做正妃不成?”


    裴琰結舌杜口。裴弈瞧他那樣子,追問到底為什麽不肯廢楚明玥,但裴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卻隻是求他收迴成命。


    楚明昭注意到郭氏此刻低著頭,麵上一片難色。她忽然很是不解,郭氏似乎也不想廢掉楚明玥?可是為什麽呢?


    裴弈再三問不出後,有些不耐,揮手命眾人退下,獨留了裴琰母子兩個。


    薛含玉跟著崔氏出來後,緊張地問王爺這是不是打消了讓她嫁給裴琰的主意了。崔氏卻搖頭道:“哪兒那麽容易。咱們眼下隻能拖一拖。不過姐兒也要做好準備。”


    薛含玉即刻明白母親是說做好嫁給裴琰的準備。她心裏一股怒氣往上湧,恨恨道:“都是那世子妃幹的好事!否則我怎會淪落至此!”


    崔氏歎道:“如今再說這些還有何用。”她也隻能盡量幫女兒爭取,否則給人做妾實在太受氣了。


    薛含玉這迴丟這麽大的人,氣惱得兩眼冒淚,突然丟開崔氏的手轉頭跑了。


    崔氏一怔,急道:“姐兒要去哪!”


    裴琰被父親問完話後,便徑直轉去找裴璣。他一路將裴璣拽到後頭的園子裏,迴身就問:“瞿素現在在哪裏?”


    裴璣眉尖微挑:“大哥找瞿先生有事?瞿先生神龍見首不見尾,我怎會知曉他老人家的行蹤。”


    裴琰哂笑,有意套話:“你別裝了,我都猜到了。瞿素每迴來王府,都點名要見你。你與他有私交對不對?”


    裴璣眸光暗轉,打量他幾眼,道:“瞿先生大約是覺得我投他的脾氣,大哥不要多想。”


    楚明昭與姚氏說了會兒話才迴存心殿,然而一迴去便聽丫頭說裴璣被裴琰拉走了。她吃了一驚,裴琰不會是要找裴璣算賬吧?


    等了片刻不見人迴來,楚明昭越發蹀躞不下,提上風燈,又思及外頭冷,為裴璣帶了一件大氅,當下尋了過去。


    沉沉夜色中,她遠遠地便瞧見裴琰兄弟兩個站在燕遊堂前的穿廊上,廊上羊角燈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她瞧見兩人似乎正在爭執什麽,便緊走幾步往前去。可她還沒走到跟前,便聽裴琰突然冷笑道:“什麽為了保護妻子,說得倒是冠冕堂皇,你不過是另有圖謀對不對?”


    楚明昭步子陡然一頓。


    裴琰的聲音繼續傳來:“你當初娶她也並非因為什麽楚家六女貌美絕倫,而是另有隱情,是麽?”


    “能有什麽隱情,大哥的話我都聽不懂。”


    裴琰嗤笑一聲:“裝,接著裝。你打小就會裝,如今看來這裝的本事真是越發爐火純青了。”言罷見裴璣的神情仍舊無甚變化,失望不已,抽身便走。


    裴璣隨著轉首時,忽然瞧見遠處的花台旁有個身影提燈而立。


    厚重夜色下,她的身影籠在晻靄光影裏,益見單薄。木槿的花枝勾住了她的裙幅,她也渾然未覺,隻是一雙灩灩水眸一瞬不瞬地凝注著他。


    裴璣心疼她就那麽站在寒風裏,又被她看得神色一凝,即刻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蹙眉道:“手這麽冷。”目光一轉瞧見她手臂上搭的那件他的大氅,笑道,“我就知道還是昭昭對我好,還給我帶了衣裳來。昭昭冷不冷?我幫你披上?”


    楚明昭搖頭道:“不冷,那是特地給夫君帶的。”


    裴璣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將大氅披上後,見她不說話,不禁斂了笑。他知道她是聽到了裴琰方才的話,緘默少頃,歎道:“昭昭別聽我大哥的,他不過是在套我的話——昭昭來了多久了?”


    “也沒有多久。”楚明昭開言道。


    裴璣擔心她誤會,見她低著頭不說話,心裏實在有些忐忑。他將她手中風燈擱在花台旁的石沿上,小心地包著她的雙手幫她暖著。他沉吟一下,對上她的眼眸,解釋道:“我大哥是故意那樣說的。我申明,我娶你沒有任何旁的目的。”


    裴璣見她兀自垂首,看不清神色,也不知在想什麽,心裏翻湧,當下一把將她摟到懷裏,望著她的眼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一字一句道:“昭昭,我是真心愛你,當初娶你也是出於喜歡。我對你一心一意,一顆心都在你身上。我記得我在成親之初就與你說過,我是真心誠意將你當妻子對待的。”


    楚明昭這是頭一迴聽他這般鄭重其事地表明心意,心中一動,抬眸便見他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她,神色坦然。他的手掌溫熱,她的手很快便被暖得熱乎乎的,身上也更暖了些。


    她慢慢靠在他懷裏。


    事實上,她能感受出他對她的心意,那種細膩的、無微不至的感情是根本做不得假的,她不可能因為裴琰幾句話就認為他如何如何。隻是猛然聽見裴琰那話,有些懵。


    楚明昭緘默片刻,慢慢反握住他的手,凝著他的眼睛,微笑道:“我相信你。”她隨即想起裴琰的話,又踟躕了一下,“但是,我不明白大伯那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我還能有什麽特殊的價值麽?”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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