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璣笑道:“宗吉兄難道等著楚圭將來削藩後大肆屠戮麽?”宗吉是裴禎的表字。


    裴禎麵色微沉,旋道:“我與父王自有打算,你不必白費口舌。”


    “我也沒想著一下子就說服你,”裴璣接過何隨捧上來的一杯清茶,掀了掀杯蓋,“不過我的耐心並不是很好,你最好能盡快去勸說皇叔與我們聯手,否則我不保證我不會撕票。”


    裴禎哼笑道:“你倒是敢。”


    “怎麽不敢,既然談不攏,我留著你的命作甚?等著你倒戈相向麽?另外,即便皇叔派人來救你,你也千萬不要跟著走,我之前命人給你灌下的藥不是鬧著耍的,你一走就活不成了。”


    裴禎斂容。裴璣雖則喜歡誆人,但卻有一身通天手段,會的東西也千奇百怪、五花八門,也不知道襄王怎麽教出來這麽個兒子的。


    裴禎慢慢平靜下來,重新靠迴椅背上,道:“你先給我鬆綁。”


    “我看綁著你比較好,省得你耍什麽花樣。”


    裴禎嗤笑一聲:“你派那麽多人看著我,我還能跑了不成?哎,不過,我聽說——”裴禎身子前傾,一臉戲謔,“你娶媳婦了?真是不可思議啊,你都能娶上媳婦。你快說說,你是怎麽哄著人家姑娘讓人家答應嫁給你的?你這樣可不厚道,你……”


    裴璣也身子前傾,微微一笑打斷他的話:“我說了,我肯定比你早娶上媳婦。還有,我媳婦是自願嫁給我的。”


    “果然還是老樣子,說起胡話來一點也不臉紅,”裴禎眉尖一挑,“那你把弟妹叫來我問問看。”說著又忍不住笑,“你這迴怎麽願意娶媳婦了?你那和尚日子不是過得挺好的?我看你多年戒酒戒色,眼看著就要修成正果、皈依我佛了,這下破了戒了,廟裏不知還收你不收了,真是可惜了,一代大師就此……”


    “你打哪兒看出我要當和尚的?”


    “太-祖當年起事前就當過和尚,你不是想起事麽?或許可以從當和尚開始。”


    裴璣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何況,你敢說你不想起事?你放心,你出家了我都不會出家,畢竟我有媳婦,你沒有。”


    裴禎當即不樂意了:“瞧把你得意的!你快將弟妹叫來,等我把你們說散了,看你還在我麵前顯擺不顯擺。”


    “你知道你為什麽現在都娶不上媳婦麽?因為你話太多,誰嫁你誰想掐死你。”裴璣正要命何隨把裴禎的嘴堵上,卻見一名護衛從外頭急急跑進來。


    那護衛朝著裴璣匆匆一禮,旋即在他耳旁低語幾句,裴璣聽後輕歎一息:“真是都湊一處了。”


    裴禎見他歎氣就高興,幸災樂禍道:“怎麽,你仇家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肅明代的確有肅王,封地就在甘州,不過後來遷到了蘭州。廣寧其實是明代遼王的封地,不過後來遷到了湖廣荊州府。


    ☆、第40章


    魏文倫看著擋在前麵的門房,蹙眉道:“主家莫非也不肯通融?我們會給付銀錢的。”


    門房隻是笑:“主家眼下不在,您還是請迴吧。”


    魏文倫麵色微沉,複又歎道:“那進倒座房內歇息片刻亦不可麽?”


    門房搖頭道:“主家不在,不敢隨意放生人進來。”


    魏文倫又再三懇請,但門房仍舊隻道不便。馬車上的寧氏掀起簾子道:“哥兒迴來吧,咱們趕得快一些便是,我還撐得住。”


    魏文倫無法,折返迴馬車上,拿汗巾為寧氏擦了擦汗,愧怍道:“母親生受了。”


    寧氏擺了擺手道:“從前那麽難的時候都過來了,眼下這些算什麽。”


    寧氏的大姑子魏氏明日做壽,寧氏要趕往香河縣上壽。但今日暑熱逼人,馬車內又不寬轉,實是悶得緊,寧氏坐久了便有些頭暈。魏文倫遂命車夫停車,想讓母親到莊子上歇一歇,但門房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魏文倫望著這處莊院,猜度這大約是哪家勳貴的產業。寧氏見兒子對著窗外出神,喚他一聲,道:“那件事已經過去三個月了,你緩過來了沒有?昨日又有個媒人上門來探我的口風,說的也是個好茬兒,隻我想著你那擰巴性子,也不敢就鬆口,還是覺著該與你計較好了才是。”


    “三寸舌頭一嘴油,世間難信媒人口,”魏文倫慢慢放了簾子,垂眸道,“媒人的話信不得,娘一一幫我推了便是。”


    “你——”寧氏瞪他一眼,又道,“這迴去你姑母家,你姑母興許有意將你表妹……”


    “姑肉不還家,”魏文倫出聲打斷道,“若姑母真有那個意思,母親如此迴話便是。”


    寧氏直想翻白眼:“說得倒冠冕堂皇,我看你不過還是意難平!你怎這般認死理兒呢!我可不能一直由著你。”


    魏文倫疲憊地靠在靠背上,緩緩閉上眼睛。他與母親辯下去是沒有結果的,屆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魏家的馬車走遠後,自有人跑去跟裴璣報信。裴璣聽說魏文倫走了,呷了一口清茶道:“走了便好,他今兒要是硬闖,還真是不好辦。”


    裴禎在一旁“嘁”了一聲,道:“我還以為來了個給你添堵的呢。好了,你快給我鬆綁。”


    裴璣看他一眼,道:“等你想通了再來與我說話。”說話間起身徑自往正堂外頭走。


    裴禎腳被綁著,在後頭一跳一跳地跟著他道:“裴璣我告訴你,像你這種喪心病狂的人能娶到媳婦就該燒高香,弟妹一定是被你的外貌迷惑了,你快把弟妹叫過來,我好好跟她說說你……唔……”


    何隨得了裴璣的示意,拿了一團尺頭就塞住了裴禎的嘴。


    裴璣正要命人將裴禎架走,瞥眼間就瞧見楚明昭立在不遠處的廊簷下。


    楚明昭見他看到了她,便一路迤邐上前,屈身一禮:“世子。”又轉向裴禎施禮,“肅世子。”


    裴璣忽然有些不習慣。剛成親那幾日,楚明昭也是見著他就行禮,他跟她說私底下可以免禮,她也就沒再那麽客氣。後來兩人逐漸熟稔,她就基本隻在必須處才跟他施禮。然而兩人大多數時候都待在府裏頭,他已經有陣子沒見她對他這麽客氣了。


    裴禎轉頭看到楚明昭便是一愣,旋即瞪著眼睛看向裴璣,滿臉都寫著“你這廝真是好豔福”。


    楚明昭卻才看著便覺得裴禎跟肅王雖然生得像,但性子看起來全然不同。


    裴禎姿容俊逸踔絕,氣度翛然殊俗,轉眄間便流露出一種難言的落拓不羈。即便眼下手腳被縛,也絲毫不顯狼狽。


    楚明昭隻在魆地裏略略打量了裴禎幾眼便移開了目光。然而她這舉動仍舊被裴璣瞧了去。


    裴璣命人將裴禎帶走,轉而一把拉住楚明昭,一徑走到西次間裏,微微板了臉道:“你方才端量他作甚?”


    楚明昭笑吟吟地挽住他的手臂:“我知他定不如夫君好看,想看看蒹葭倚玉樹的場景。”


    蒹葭即蘆葦,喻微賤;玉樹乃仙樹,喻出眾。蒹葭倚玉樹是《世說新語》中的一個典故,語謂三國時,容貌特出的黃門侍郎夏侯玄與相貌粗醜的駙馬都尉毛曾並排坐在一起,對比分明,一望便是雲泥之別,因而時人稱之為“蒹葭倚玉樹”。


    楚明昭這話顯然是極度誇張,但裴禎的五官的確不如裴璣精致,相較起來,裴璣容貌更盛。楚明昭覺著她公婆的長相必然都十分出色。


    裴璣聽了她這話便舒展了眉眼,摟住她親了一口,抵著她的額頭笑道:“昭昭這嘴簡直跟抹了蜜似的。”


    楚明昭也抱住他,撇嘴道:“所以你才總是喜歡含我的嘴?”


    裴璣眸光微動,當真低頭含住她的嘴唇輕輕吮咬幾下,複又輾轉廝磨,探舌入內。兩人唇舌纏綿間,他一點點將她往後壓,最終將她抵到了桌子邊沿。


    楚明昭覺得他似乎是要將她壓到桌上,但桌上還擺著茶具與一應雜物,她不想被硌到,遂在他後背拍了拍,嘴裏“嗚嗚”了兩聲提醒他。


    楚明昭身為吃貨,並沒為保持纖瘦而刻意減少食量,從前正長身體時更是頓頓吃到飽為止,因而身形出落得極好,胸豐臀翹,曼妙有致。


    裴璣抱她在懷,隻覺嬌嬌軟軟的,腰肢又不盈一握,簡直宛若顫顫巍巍的嫩豆腐,他忽然有些不敢用力。他唿吸間又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體香,如同有纖細的羽毛在他心尖上輕輕撩撥。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悸動,扶著她的手臂讓她站直了身子。楚明昭腿有些發軟,索性靠在他懷裏喘息。然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捏了捏她的鼻尖道:“還有,你不是在廂房裏歇著麽?跑來這邊做什麽?”


    “我看你這麽久都不迴來,我一個人又百無聊賴睡不著,就想看看你在做什麽……”


    裴璣眼眸一眯:“一個人睡不著?”


    楚明昭撇嘴道:“不許斷章取義。”說話間又仰起頭,“對了,我看肅世子還有心思與你諧謔,我覺得這表明他根本就篤定了你不會把他怎麽樣。那夫君預備怎麽啃下這塊硬骨頭?”


    裴璣低頭瞧著她水澤豐盈的唇瓣,摸摸她的臉,笑道:“我怎麽覺著你說什麽都帶吃的。”說著話眸中便劃過一抹狡黠,“我打算利誘,然後咱們再把他那兀良哈三衛奪過來。我現在隻等著父王的信兒。”


    楚明昭瞠目,聽起來就是大寫的不厚道。


    西平侯府內,何嫣聽說了何秀的事,驚出了一身冷汗,當下便火急火燎地趕了過去,屏退了幾個丫頭,拉著何秀問她到底怎麽迴事。但何秀始終隻是趴在床上悶聲不吭。


    何嫣急得一把將她從床上拽起來,劈頭就問:“你說,你是不是幹了什麽糊塗事了?”


    何秀眼下心緒低落到極點,不欲開言,隻是掙著何嫣的手,又要躺迴去。何嫣見狀氣得渾身發抖,情急之下抬手一個巴掌扇過去,厲聲道:“說話!”


    何嫣平日性子本就溫克,又對何秀這個妹妹愛護有加,這還是頭一迴打她。


    何秀木著臉喃喃道:“可能真的是做了件糊塗事……”


    何嫣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揪住她道:“你跟我說,那個人是誰?你……你……道理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何秀咬了咬唇,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何嫣又氣又急,一時紅了眼眶,咬牙道:“你為什麽要這樣作踐自己!你……”


    何秀偏過頭,懨懨道:“我原本便卑下。”


    何嫣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忽而淚水潸然:“你讓姐姐還怎麽幫你……你即刻就要嫁人了啊!你這麽一折騰,你的前程就全毀了你知道麽!”


    何秀一聽到嫁人便更覺心煩氣躁,蹙著眉要推開何嫣:“姐姐讓我一個人躺會兒。”


    何嫣反而抓得更緊,恨恨道:“你說,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何秀頭疼道:“什麽孩子?”


    何嫣一愣:“你不是有了身孕了麽?”


    何秀茫然道:“什麽身孕?姐姐在說什麽?”


    何嫣怔了半晌才道:“你沒懷孕?”旋又拉住何秀的手,“那你方才是怎麽迴事?”


    何秀隻搖頭道:“我哪來的身孕。姐姐先迴吧,我想歇會兒。”說著便慢慢躺了迴去。


    看來是虛驚一場。


    何嫣這才鬆了口氣。隻眼下看妹妹這般萎靡憔悴,又想起方才的古怪,如何放心得下,轉頭出去就請了大夫來。


    大夫來看過脈後,隻道何秀這症狀不過起於鬱氣過甚,傷了脾胃,以致犯上欲嘔,喝幾貼藥便無礙了。不過大夫臨了又道,還是要何秀自己想開才是,否則喝藥也是效驗不大,日子久了恐積鬱成疾。


    何嫣心頭剛放下的石頭又提了起來。送走大夫後,轉身坐到床邊看著妹妹,憂心道:“阿秀究竟遇著什麽事了?總悶在心裏也不好是不是,不如跟姐姐說說?”


    她這妹妹一貫靦腆畏生,平素也極少出門,也不知能為什麽事鬱鬱至此。


    何嫣正預備再行相勸時,何秀突然出聲道:“姐姐,這迴我是不是非嫁不可了?”


    七月七乞巧節這日,楚明昭的馬車剛到信國公園門口,唐氏跟蘇氏就領著一群仆婦迎了出來。楚明昭一下來,唐氏便恭敬地見了禮,旋即笑道:“世子妃能來,敝園真是蓬蓽生輝。”


    蘇氏看了唐氏一眼,又不著痕跡地轉過頭,也笑著跟楚明昭敘禮。


    蘇氏待她熱絡不奇怪,但唐氏的態度就有些怪異了。楚明昭覺著唐氏待她比上迴在郡王府時熱絡了很多。之前給裴琰上壽時,唐氏幾乎沒怎麽跟她搭過話,這迴倒好似換了個人。


    楚明昭壓下心頭疑惑,與二人客套幾句,繼而便隨著緩步入內。


    到了待客的芙蓉軒,楚明昭才發現今日到場的熟麵孔還不少。不過她總感覺今日氛圍似乎有點兒怪……


    楚明嵐總無措地盯著她做什麽?


    宋嬌居然乖乖巧巧地垂頭坐著?


    薑靈竟規規矩矩地主動跟她行了禮?


    那個叫陸娟的姑娘還衝她友善地笑了笑……


    真是一片和諧。


    楚明昭有點懵,這夥人都怎麽了?難道來到範家的地盤上就變得跟範循一樣不正常了?


    眾人敘禮畢後,重新落座,依舊各說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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