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炎竟突然覺得有些窘迫起來,當初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僅僅是聽從了自己最真實的心意,他不想讓她死,是以也並沒有什麽悲情淒美的情緒,但此刻在十三柔軟又痛苦的眼神中,他覺得自己仿佛被大人看透了現場抓包的孩子,心思讓人一覽無餘,不自在極了。


    “我隻是不想被人說自己妻主是個進大牢的,太過丟臉。”蕭炎扭過頭道,“做妻主的要是出事,全家人都會一起被人笑話。”


    “為何現在你連說謊都不會說了。”十三輕笑歎息,伸手抓住了蕭炎的手,蕭炎整個人一僵。


    “你可以休了我的。”


    話音未落,冷不防蕭炎猛然抽迴手去,滿眼都是怒火,淩厲叱道,“莊十三,你這女子果真是沒有心的,你再敢說一句試試,你把我當什麽了!”


    十三卻是笑了,眉眼彎彎,露出久違的輕鬆神色,“夫君,我最喜歡你這種精神的樣子。”她伸手摟住蕭炎的脖子,將他拉近了些,這才低聲道,“我並沒有其它意思,但是夫君,我待你之心與你待我之心是一樣的。”


    “十三……”蕭炎怔住,訥訥無語,他看見十三眼中的情意是那樣真誠那樣熾熱,滿得幾乎能夠溢出來。


    “我是認真的,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不要再硬撐著了,把我休了,交給他們。如果我們兩個人中一定要死一個人,那隻能是我,我本就是孤苦之人,爹爹死了,仇我也報了,但你不一樣,你是大將軍,你還有父親,還有哥哥,還有許多手下,所以你不能死。”


    “可是你不能出事!我不準你死!你不能自作主張!”蕭炎突然變得激動起來,用力抓住十三的肩膀,“我就不重要麽?”


    “原諒我自私一迴好麽?”十三的淚水流下來,語氣卻很平靜,“我不想走在你的後麵,夫君,我才發現我是這麽喜歡你,你永遠那麽鮮活那麽精神,像太陽一樣,我不想日日活在失去你的痛苦中。”


    十三想起許多東西,幼年時那個驕傲地似乎隻能看見天上的小公子,洞房夜挑開蓋頭時候那令明月也失色的麵龐,還有她和蕭炎騎在馬上風吹過臉蛋的刺痛,以及平成那個夜晚站在牆頭上蕭炎燦若星辰的眼睛。他從不收斂自己的光芒,璀璨奪目,即便是閉上眼睛她也無法阻擋他一點點照亮她的世界,無所遁形。


    “十三,這是你自己說的。”蕭炎眼睛卻突然亮了,逼近她認真道,“我將你這話放進心裏了,你日後若是反悔,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好,我不會反悔。”十三展顏一笑。


    突然想起什麽,蕭炎的麵色黯淡下來,“十三,嶽父他——他的後事我已經讓人料理好了,和你母親葬在了一起,棺木壽衣都用心辦了,隻是未免別人注意不好大辦喪失,你別難過。”


    提起如九斤,十三立時心中鈍痛,勉強道,“我知道的,多謝你。”


    “他是你父親,是我嶽父,是我該做的。”


    想起那一日蕭炎仍覺得和做夢一般,本來他以為一切都要圓滿了,美夢卻在即將碰到他手心的一刹那被粉碎,一輩子他都沒有機會再得到嶽父的承認。


    “這件事和你無關,你別往心裏去,我爹爹隻是被人蒙騙而已,他泉下有知也不會反對我們的。”十三說到。


    “我隻是不想你太難過。”


    十三原本摩挲著蕭炎手的手指一頓而後繼續,她說到:“我前二十年的生命隻有爹爹一個親人,我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為了爹爹我努力做許多事努力掙紮在這個世界上,因為他是我在這個世界的維係,倘若從前,爹爹死了,我一個人了無牽掛,想著去雲遊四方或者——”


    未盡的話語是十三曾經不置可否的一個選項,離開這個世界,哪怕隻有一線的希望能夠迴到她靈魂本來屬於的地方。


    “可是現在,我不這樣想了。”十三將蕭炎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是我新的牽掛,我們是家人,所以——”她深吸一口氣,信誓旦旦道,“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比誰都快活,我會拚盡全力的,你也要拚盡全力,我們都會好好的,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蕭炎得意地笑了,眼睛眯起,如同饜足的大貓。


    ☆、第九十二迴夫妻計決斷已定宮中事心思浮動


    十三去找的第一個人就是柳放,柳放中舉之後就進了京,家中托了關係將她放在了國子監讀書,隻為將來大比做準備,也好結交京中門宦。


    柳放被人叫了出來,到門邊一看竟是十三,頓時就驚了,忙跑上前抱住她肩膀,上看下看,“貞安,怎的竟是你?什麽時候迴的京城也不打聲招唿。”


    “我也是剛剛到京城,此事說來話長。”見到許久未見的好友,十三一下子有了傾訴的願望,和柳放找了間酒肆鋪子,兩人挑了角落的座位坐下。


    十三將從邊關出發一路行來的事情和柳放說了,柳放聽罷才知這一段路上居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情。


    “貞安,節哀順變。”柳放握住十三的手,“伯父他……”知道如九斤的死訊,柳放也是不能釋懷,她和十三從小相識,如九斤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長輩。


    “都是我害了爹爹。”十三苦笑,“千算萬算還是敵不過命數。”


    “不怪你。”柳放說到,“是那萬安郡王欺人太甚,你說你一直昏迷著,現在身體感覺可有不適?”


    “並無。”十三搖搖頭,“隻是我雖報了仇,卻連累了我夫君,心中難安。”


    柳放沉吟道,“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傳聞什麽樣的都有,當時聽到蕭炎入獄的消息我本來想找你卻聯絡不上,不想背後還有這樣一樁隱情,他也算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男子。”


    “我這迴來想請你幫幫忙,你在國子監中認識的人比較多,可能打聽到什麽消息?”國子監中非富即貴,京城中的權貴之家都有子弟在其中就讀。


    “我一直留意著的。”柳放左右瞥了下,壓低聲音道,“陛下為了皇後是想保蕭炎的,但慶王爺一脈死咬著不放,其中牽涉到的不僅是蕭炎一人,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初步定了過一陣子陛下要親自提審。”


    “所以,貞安。”柳放嚴肅地盯著她,“我也認為蕭炎說得對,這件事換了你必死無疑,所以不準衝動。”


    “好。”十三勉強應了一聲。


    “先不管這些,守之她還不知道你來京城了,等事情過去,我們三人又可以在京城相聚,一起去暢快一番。”柳放故意尋些有意思的話頭同她說。


    “守之他最近好麽?”十三瞟了眼柳放的臉,並無異色,顯然仍未察覺到袁成佩的秘密。


    “他現在整天做生意,忙得很,背靠榮郡王府,算是意氣風發。”


    “但願這次風波不要牽連到他。”


    “放心好了,榮郡王他經營三朝,枝大根深,不是可以輕易撼動的。”柳放慰藉她說,“所謂人證物證,一樣也無,哪有這麽容易。這件事根本起因也不在你身上,借題發揮而已,勿要自責。”


    雖然說柳放安慰她不必自責,但麵對小院門口那頂華貴的轎子,十三還是無法自抑地升起深深愧疚。


    深吸口氣,踏進正廳,她端端正正朝座上一拜,“兒媳拜見父親。”


    榮郡王神色不動,把茶水放在一邊,“你來了?”


    “是,兒媳去了趟大理寺。”


    “哦,你去的時候炎兒可好?”盡管每天都有人來迴報蕭炎的情況,麵對兒媳,榮郡王仍問了一遍。


    “……尚可。”喉頭滾了一圈,十三說不出很好兩個字。怎麽可能會好呢,被困居在幽暗的牢室。


    “人到底是誰殺的?”榮郡王不慌不忙問到,似乎隻是一個很尋常的問題,但他的眼睛犀利異常。


    “……我殺的。”說出真相,十三的心反而平靜異常,她直視著榮郡王,“萬安郡王害我父親性命,我殺之報仇,夫君他,夫君他是為了我才挺身遮掩。”


    “果真是你,我說我兒才不會幹出此等蠢事。”榮郡王嗤笑一聲,“你要報仇找阿炎幫你也可以,偏自作主張,多得是讓一個人求死不能的辦法你不用,選個最蠢的辦法,你還有沒有身為阿炎妻主的自覺?你不明白阿炎為了你能做到什麽地步麽?阿炎怎地就對你死心塌地了。”


    “不過總算你還不算窩囊,敢說真話,剛剛你要是敢說是阿炎,我也沒什麽好和你說的了。”榮郡王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語氣中的森冷昭然若揭。


    十三沒有多說什麽,隻道,“一切聽王爺安排,以夫君的安危為上。”


    “阿炎那孩子在想什麽我也明白,無非是怕我撒手不管,你小命難保。”榮郡王自顧自道,“不過他也沒想錯,隻是我從未意料到他為了你連自己都敢搭進去,我以為我那兒子誰也不會放在心上,結果到底是被你迷花了眼。”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不過你記住,你的命是阿炎換來的,你欠阿炎的,這輩子你都不能對不起他。”


    一個人迴到房間的時候,十三在床沿呆坐了片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慌亂從枕頭底下翻出一個小布包,裏麵正是在邊城時候蕭炎硬塞給她的那對耳釘。


    十三看著這對珠光寶氣寫滿了不差錢的耳釘忍不住露了一絲笑意,真是別扭的可愛呢。她想起蕭炎曾經說過等到迴京城就把那對真正的當做托付見證的耳釘給她,結果沒想到會出這麽多亂子。她握緊手,耳釘有一絲涼意在手心中,漸漸也變得暖了,似乎抓住它就能抓住更多別的東西。


    榮郡王說要她記住她欠蕭炎的,但她心中隻有歉疚麽?她自己才知道,她是有多麽思念他,希望能夠迴到邊城的時光,盡管清苦,卻是無憂無慮,仿佛隻有他們兩個人被放逐在那裏,沒有一切憂心煩惱的事情。


    事情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一切按榮郡王安排的計劃,波瀾不驚,兩派間或在朝堂上打打嘴仗,十三也被勒令深居簡出,為了防止之前那樣的險情出現。


    就在大家都伸長了脖子等著最終結果的時候,宮中傳出一個極為勁爆的消息,皇帝陛下懷孕了。霎時間,萬安郡王的死變得不那麽重要起來,權勢場上一個新生命的誕生遠比一個落魄失敗者的死亡更重要。


    後宮有兒子的人家紛紛坐不住了,一波接一波的人馬造訪太醫院。


    “怎麽樣?牧白他怎麽說?”一直在轉圈的榮郡王見到有人迴報,顧不得許多徑直奔去追問到。


    “大公子不準我們追查,隻說是他的孩子,記在他名下。”底下人迴報說。


    “這愚小子,子嗣大事怎麽不查清楚,是不是自己孩子不查清楚日後要怎麽——”榮郡王神色變換,咬牙切齒罵了句,“混小子!”


    片刻他神情陰鬱,敗下陣來,“不管是不是,名下有個孩子總好。”


    …….


    皇宮內。


    “陛下,你該喝藥了。”蔣牧白把一碗湯藥放在女帝身側,眼睛卻盯著她的肚子看,“陛下今天感覺如何。”


    “很好,多謝皇後。”


    “我可以摸摸陛下的肚子麽?”蔣牧白突然問。


    “自然可以。”女帝眼神一閃,牽過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肚子上,“要當父親了,皇後開心麽?”


    “自然是開心的,這是我與陛下的孩子。”蔣牧白輕聲道。


    女帝嫣然一笑,愉悅道,“皇後開心就好。”突然她瞥見蔣牧白臉色有些黯然,不由問,“怎麽了?”


    “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當時我年紀幼小,母親去世,父親帶著我一起改嫁,那時候我孤單極了,後來老承恩侯懷孕了,老承恩侯是個十分好的長輩,待我也親切,招唿我去摸她的肚子,說是小妹妹就在裏麵,當時我開心極了,小心得不得了生怕力氣大了一些把小妹妹戳疼了,結果後來生出來卻是個小弟弟,就是阿炎。”說到這,蔣牧白麵上浮出一絲笑容,轉而又被愁苦替代。


    他傷感道,“陛下,阿炎是我親弟弟,看在我的麵子上,一定要還他個清白,分明是萬安郡王居心叵測,可憐我弟弟被她連累,現在還在牢裏。”


    女帝心生憐惜,胸中豪情萬丈,自己現在是皇帝了,再不是那個怯懦沒用的魯王世女,隻敢遠遠地偷窺,蔣牧白如今是自己夫君,自己身為皇帝有什麽不能為夫君分擔的?她滿口就答應下來。


    蔣牧白見好就收,不再多說安靜地煮著茶。


    正品茶間,門外有一張焦急的臉時不時往裏麵偷瞄,正是女帝身邊的一個隨侍。


    蔣牧白隻當做沒看見,女帝也注意到了,她麵上露出難色,“待會——”早前她答應了德君要陪他的,那隨侍來找她顯然是德君那邊已經準備妥當了。


    “待會陛下要和德君去看戲。”蔣牧白戲謔道,“陛下害怕我生氣不成?我早就知道的。”


    女帝訕訕,“皇後不生氣就好,是之前德君生日時候就答應的,我心裏總是記著你的。”


    “陛下莫要食言就好。”蔣牧白聲音淡淡的,站起身顯然是準備趕人的樣子,“牧白送陛下。”


    蔣牧白一直佇立原地,目送著女帝的禦駕消失在宮門盡頭,站在空曠的大殿中,蔣牧白麵無表情,神情透著幾分危險。


    ☆、第九十二迴殿堂會心有茫茫詭譎起終有天日(一)


    這天傍晚,小院來了一位客人,是久別的袁成佩。


    袁成佩的行動並不張揚,穿著素色衣衫,一應侍從都沒帶,一個人敲開了門。


    看到袁成佩的時候,十三嚇了一跳,“守之,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


    “聽說你迴來了,一直沒時間,今天剛好有空過來看看你。”袁成佩含糊道,隻低頭喝茶避開眼不看她。


    等屋裏伺候茶水的下人走光之後,袁成佩才舔舔嘴角,放下茶杯眼神古怪看著她。


    “是——”袁成佩手指向上指了指,含混不清道,“派我過來的。”


    十三愣了片刻,倏爾反應過來,如今唯獨那個人,提起來的時候已經諱莫如深了。“是蔣牧——皇後?”


    袁成佩點點頭,欲說還休的樣子,“他讓我告訴你,過幾天的提審,那邊突然提起來你是人證,也得要到場,榮郡王沒攔下來,你得當心點,千萬沉住氣。承恩侯肯定會被他們為難,你千萬別衝動露了破綻出來,一口咬定之前的說法就是,他也會照看著的,讓你放心。”


    這個關頭願意冒著風險派人過來隻為了叮囑她,這份關切讓十三心中一暖,“我知道了。”


    “十三,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袁成佩麵色尷尬結結巴巴開口道,“可我還是想說。”


    “承恩侯他,他雖然脾氣差,但也不失情義,或許當夫郎是差了那麽點,但對你真的是掏心掏肺了,我是男人所以我能理解,能這樣對你好的可見是真心把你放在了心上,所以你還是和皇後斷了吧,雖然皇後他風姿卓絕,但他畢竟是皇後,一旦被人察覺到,那可是覆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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