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要惹眼的,蕭炎心中暗念,省得有不長眼的。


    他本來也沒想這樣幹,但剛剛收到的立刻動身的消息還是讓他忍不住了,這一迴是真的要分開了,成婚後第一次。


    “十三,我要走了,你先睡,過一陣子就好了。”他低聲說道,又補充,“你老實些。”


    等再睜開眼睛,蕭炎便真的不見了,耳垂刺痛,十三湊到鏡子前看,這是她第一次戴耳釘,金子打造的小拇指蓋的耳釘中間鑲了一顆珍珠,她的頭發披散在肩頭,耳釘映著烏黑的頭發更加奪目,她有些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後來一直忙碌她便也沒太在意,直到阿羅的注視,她才略有些不自在,這讓她想起那副現在深埋在妝盒最底層的那對小小的金耳釘。


    她是心虛的,那對耳釘就是她無知犯下錯誤的見證,但也卻是另一個人一顆真心的信物。


    阿羅,羅生,自己當年拙劣的取名技術意外地挑了一個和他十分相稱的名字,同小時候相比,那種被欺淩的悲苦羸弱的氣質消失了,取代的是沉穩和堅持,如名字一般,生機勃勃不可阻擋。


    鈴蘭碧竹和行李都跟著大部隊在後方,十三和阿羅兩人輕裝上陣。


    十三看了身畔正在騎馬的阿羅一眼,正巧能看見他臉上的那道淺淺的疤痕。


    阿羅,你在執著些什麽呢?你和蕭炎又達成了什麽?


    那些蛛絲馬跡,結合蕭炎的奇怪舉動,十三明白了許多東西,但她不能打破沉默。


    十三感慨於命運的神奇,在最開始的時候,她隻是隱隱有了猜測,漸漸地卻愈發肯定了,許多已經模糊的記憶也清晰了起來。


    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初來乍到無拘無束的世外之人,她幫阿羅也不過是出於惻隱之心,從未想過在她無知無覺的時候有人一直默默堅守著。


    她不是木頭人,相反,正是因為自己動過心品味過愛戀一個人的感覺,才能了解這份心意的珍貴。


    當年她並不懂耳釘相贈是何含義,後來後知後覺也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重逢的時候她才羞愧,阿羅比自己堅定勇敢許多。


    若說自己在這世上虧欠哪一個人,便也隻有阿羅了,這個認識讓十三心口有些堵。


    想起阿羅盯著自己耳朵時眼底閃過的黯然,十三心知這件事終究不能完滿收場皆大歡喜了。現實比起戲台子還要殘酷許多。


    ☆、第八十四迴新舊債紛至遝來緩添柴小火慢沸


    一個月後,京城。


    蕭炎剛剛迴到承恩侯府門口,就被小廝請到了榮郡王那裏去。


    榮郡王正在等他一起用晚飯。


    “你迴來也好久了,我們父子二人也沒時間好好聚聚。”榮郡王說到,“今日一切可還順利?”


    蕭炎忙了一天,很是餓了,端起麵前盛好的湯就喝了一大口,才點點頭,“都順利。”


    “那就好,隻要過了這三天,登基大典結束就好了。”榮郡王若有所思點點頭,“那些人安安分分就算了,要是亂來,趁此機會一網打盡。對了,河間王和梁王那邊都盯著麽?”


    “盯著的,我搶先一步入了京城,即便她們再發兵過來也失了先機,父王安心。”


    “如何安的下心,這幾夜越是快到登基大典越閉不上眼。”榮郡王道,“天道莫測,而不曾想過前頭那位是個這麽沒福氣的,倒讓你兄長少熬兩年,一日不到登基大典我就一日定不下心來,尤其是你兄長,他現在的位置一旦出個差錯就是萬劫不複。”


    “那女——不,太女對他不是十分仰慕麽。”蕭炎當年親眼見過還是魯王世女時候的太女和蔣牧白相處時候的情景,眼裏心裏除了蔣狐狸那張臉可以說就容不下別的東西了,伏低做小的讓蕭炎都看不上眼。


    “人心易變,又是在那樣的位置上。”榮郡王不以為意道,又嗤笑他,“女人哪個不是貪慕新鮮的,也就是你,兒媳婦不敢拿你如何,你真以為女人有這麽自覺,為了你守身如玉?趁早別有這種傻念頭。”


    “十三和她們都不一樣。”蕭炎聽了也不生氣,反而愉悅道,“就算我今日沒了權勢,她也會對我一心一意。”


    想起這一路接到的暗報,蕭炎十分滿意,十三和阿羅一路過來,他收到的消息都是阿羅對十三照顧有加,但十三以禮相待並未有出格之處,晚上歇息也是兩間房分開的,從未見十三夜裏去探望阿羅——蕭炎原本九分的勝算已經快要十分了。


    蕭炎一迴來榮郡王就見過他身邊伺候的傳風和雙林,也從他們那裏知曉了蕭炎和十三平日裏的相處,知道蕭炎此刻幾乎一顆心全拴在十三身上了,十三也確實待蕭炎十分妥帖,沒有什麽可以挑刺的地方,但榮郡王仍提醒道,“我知道你們現在正是感情好的時候,但阿炎,有些事情還是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你喜歡她可以,別把自己全投進去了,到時候抽身都來不及,把她身邊清理幹淨,把子嗣守住了,這兩點一定要拿捏利索了。”


    “我知道的。”蕭炎隨口應道,“沒人敢的。”


    “你心裏有數就好,牧白那裏能穩妥下來,我對你們也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你們一個在後位,一個掌軍權,便是皇帝想動你們也沒那麽簡單了。”榮郡王一時有些出神,“隻看登基大典之後的冊封了。”


    “皇後除了他還能有誰?”蕭炎卻並不太擔心,說到,“每次太女見到他時候的眼神,蔣狐狸要是吹吹風讓她當亡國之君都有可能。”


    “他是你兄長,好好說話。”榮郡王瞪他一眼,“你以為後宮這麽好過?前朝那麽多盛極一時的男子,有幾個得了善終?必須萬般小心才可以。”


    “而且,鴻嘉那蠢夫在打什麽主意當我看不出來麽?”榮郡王聲音微涼,冷冷道,“那出雲公子不知道受了什麽點撥,轉了性子一樣,原先一副病怏怏貞潔烈夫的倒胃口樣子,這幾個月突然開竅了,在太女麵前伏低做小扮可憐起來。”


    “太女是什麽反應?”蕭炎問。


    “自然是吃這一套的,賞賜了他好幾趟。”榮郡王輕哼一聲,“愚蠢的女人。”


    蕭炎低頭喝茶,他知道當年搶了自己父王心上人青將軍的男子就是一個柔柔弱弱的,是以這麽多年榮郡王對這類男子一百個看不順眼,遂也不插嘴,隻心裏想著無論如何自己絕對不能重蹈父王覆轍,把十三讓出去?下輩子自己都拉著她一起投胎!


    “父王,蔣狐——兄長他手段了得,出雲公子不會是他的對手。”蕭炎隨意寬慰幾句。


    “牧白我是放心的,他一向主意正,小時候便擔心他太過清冷,長大了進了那地方反倒是好事了。”榮郡王說到,“若我沒有猜錯,鴻嘉那裏應該盯著太女的肚子,想從子嗣做文章,他們應該想求到貴君的位置,這樣的話子嗣也就比嫡女差一點。”


    “阿炎,你去聯絡下,最多給他們家一個四君的位子。”


    “我知道的。”蕭炎點點頭,“已經吩咐過了。”


    “鴻嘉那蠢夫,癡心妄想!”榮郡王自語道。


    蕭炎不喜歡在後宮的事情上糾纏,應付了榮郡王一陣子便找了個借口脫身,在他看來榮郡王的那些擔心蔣牧白根本就沒放在心上,自己那兄長從小到大都是心狠的,自己吃了他不知道有多少虧,而且自己手上十多萬軍馬,皇帝匆忙登基根基不穩,隻要不想天下大亂就知道什麽不該做,何必自擾?


    他算算時辰,十三那邊的消息應該快到了,他心情不由愉悅起來,一大半的路程已經快走完了,昨日就離平城不過百裏,也就十天便能到京城了,而一旦到了京城——那樁青梅竹馬的舊事就算徹徹底底了結了,妻主沒丟,兄弟情麵還在,兩全其美——想到這裏蕭炎便覺得神清氣爽,連這些日子被公務積壓的煩躁情緒都撫平了。


    “公子,暗衛來消息,夫人受傷了。”這時候傳風突然匆匆衝進屋子,語氣有些不穩。


    “什麽?”蕭炎大駭,站起身來,“情況如何?她現在哪裏?”


    “平城西麵五十裏路的十裏坡,昨天傍晚的時候,經過山穀有一夥不明身份的人埋伏,混亂之間夫人受了傷。”


    “怎麽迴事?我不是讓他們跟在後麵保護的麽!”蕭炎高聲質問。


    “暗衛一發現情況就上前了,對方來的人武功極其高明,不是一般人。暗衛死了四個,有兩個受了重傷,已經派人過去接應,羅大人帶著夫人逃出去了。”傳風的神色有些凝重。


    “還等什麽,吩咐下去,我馬上去平城,多派些人手去找他們。”蕭炎飛快道,轉身便去拿掛在牆上的劍。


    “公子三思!”傳風上前一步擋在蕭炎麵前,“再過三天便是登基大典,登基大典結束再走也不遲,不然若是有個萬一該如何是好?”


    “這樣叫我如何呆的下去?”


    “公子,羅大人既已經帶夫人逃出來還留了記號那就是無事,你便是現在去了也隻能在平城等,不如多派些人手過去。”傳風堅定勸道,“倘若京城出點什麽亂子,不僅僅是您,大公子,榮郡王,還有無數人會被牽連進去,便是夫人被找迴來一樣也會被牽連,到時候又該怎麽辦,還請公子大局為重。”


    蕭炎麵色數變,最終頹唐往椅子上一坐,劍重重拍在了桌上,長歎道,“你說得對。”


    “有他們的消息麽,情況怎麽樣?”


    “羅大人留了標記,已經聯係上了,夫人沒有受傷,他們正在往平城趕。”說到這,傳風難得的猶豫了片刻才開口,“還有件事……羅大人為了救夫人受了傷,腰部兩劍。”


    這是天命麽?這是蕭炎心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舍命相救,這樣的恩情……突然,蕭炎覺得自己之前所有作為被襯托得既可憐又可笑。


    傳風寬慰道,“公子無需煩惱,事情說不定沒有那麽糟糕。”


    “可能他們真的是天定的緣分。”蕭炎輕嗤,“那我又是什麽?”


    “公子——”


    “你們去準備準備,登基大典一結束就動身,多帶幾個好大夫,多帶些藥材。”蕭炎有條不紊說到。


    十三,這迴加了砝碼,你會如何選?


    ☆、第八十五迴肚子餓懶得取名係列


    新朝新氣象,新皇帝上來了,自然得有一派全新繁盛的架勢。


    雖然時間很倉促,但各部不敢懈怠,登基大典依舊是盛世氣象,不比先帝的差,這錦簇之下似乎前麵短命皇帝留下的風波都了無痕跡,不知是幾多年前了。百姓一眼望去,皇帝聖明,大臣衷心,就差動手去開辟中興治世了。


    當然,大家更樂於關心的還是皇帝後宮那些事,皇後是榮郡王的兒子,德君是鴻嘉皇子家出雲公子,光這兩位公子父輩的恩怨就夠許多素材,加上他們和廢太女以及今上之間那點子事,足夠茶餘飯後聊個幾天幾夜了。至於剩下一些不太有名的份位比較低的男子,自動就被忽略了,畢竟二位公子這樣的風采,哪還顧得上旁人呢。


    所有文武官員,內外命夫,這日早上都在殿前行了大禮。忙活到下午,人潮散去,一小黃門把蕭炎領到了皇後的偏殿,蔣牧白已經在那裏等他了。


    蔣牧白身上參加大典的皇後吉服還未換下,蕭炎本想叫一聲“蔣狐狸”,一抬眼被這幅雍容威嚴的裝扮給怔住,他記得從前在家中蔣牧白總是打扮很閑適。


    “你跟從前不大一樣了。”蕭炎笑了,大咧咧找了凳子坐下來,“這樣鄭重打扮差點沒認出來,有氣勢多了。”


    蔣牧白取下頭上的發冠,輕輕放在妝台上,說到,“你和以前也不一樣了。”以前的蕭炎像一團火,容易灼傷別人,烈則烈矣卻無根無基沒有什麽能讓他定心的,容易消散。今日一見,那些少年人的恣意狂傲沉澱成了獨有的瀟灑氣質。


    “你和——你妻主過得如何?”


    “好啊。”蕭炎裝作不在乎的樣子,但眼中那一抹愉悅是無論如何遮蓋不掉的,赫然正是心動的樣子。


    “我馬上就要去平城一趟,我不在的時候幫我看著點我的人手,事情幫我照應一下。”


    “為何這時候過去?”


    “十三受傷了,另外還有點小麻煩。”


    “她受傷了?”蔣牧白不自覺提高了聲音,手上的刺痛讓他鎮定下來,原來是手裏攥著的發簪刺破了手心。


    他穩下聲音,“這是怎麽迴事?查出來是誰了麽?”


    “正在查,還沒有查到。”蕭炎神色嚴肅,“從問來的消息看,那人應該並不想要她命而是想挾持她,十三唯一能引起那些人注意的就是和我的關係,有人想拿她威脅我,但有可能的那幾家都已經查過了一遍,還沒有發現痕跡。”


    “她可還安好?”


    “沒事。”蕭炎不想提有阿羅救了她。


    蔣牧白凝望著麵前的弟弟,一年未見他更精神了,神采飛揚,可見他應當是極喜歡十三的。


    “如此便好。”蔣牧白覺得名叫嫉妒不平的情緒在撕扯著他把他啃噬地四分五裂,然而他依舊端莊地含笑,“好好照顧她,你去罷,這裏有我和父王看著。”


    蕭炎是連夜趕到平城的,十三被安置在平城一處民房內的據點,蕭炎到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他並沒有先去找十三,而是到了阿羅那裏。


    阿羅房內的燈是亮著的,他並沒有睡,蕭炎推門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他坐在床上,背靠床的圍欄,眼睛盯著頭頂上的帳子發呆。


    阿羅沒有穿衣服,胸前綁著白色的綁帶,能隱隱看見紅色的血跡。


    蕭炎不由上前了幾步,他低頭盯著阿羅的傷口,問到,“你還好麽?”


    “你來了,阿炎。”阿羅似是才注意到他進來,眼睛轉過來看他,極為疲憊,灰蒙蒙一片,“我沒事,小傷,已經快好了。”


    “這次謝謝你。”蕭炎低聲說,“你救了她。”


    阿羅的聲音有些幹澀,“不必。”


    蕭炎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道,“我們的賭約——”


    阿羅打斷他,“我輸了。”他扭過頭不看蕭炎的眼睛,淡淡道,“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明日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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