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此意,隻是得晚一些,待會江世姨會來我家做客,她和學政同出一門,我們一起去拜見,也可以討教下學問。”柳放說到,“喝了酒形態放浪就不好了。”


    十三心念一動,感激地抬頭,收到柳放意會的眼神。


    這恐怕才是柳放今晚讓她過來的主要目的,官場文人之間布滿了蛛網似的關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要有一番作為,必須廣結善緣讓自己文名傳出去才行。有柳放代為引見,科試的把握就又大了一層。


    果然,三人吃了一陣酒菜就有小廝過來傳話說是江夫人聽說小姐和朋友都在,想要一見。


    她們三人中柳放的學問最高,十三次之,袁成佩則是完全不把心思放在上麵。十三拿捏分寸,說過幾段醞釀好的見解便讓出風頭給柳放,柳放無愧是平城這一代青年學子中的文魁,那位江夫人幾乎是兩眼放光,拉著柳家夫人就說她生了個好女兒。


    而後三人又各自做了首詩,十三最不擅長此道,憑著平日裏的準備總算應付過去,算不得上品但總算樸實真切,言之有物。


    雖然不過半個時辰,但應付過江夫人,三人還是有些疲乏了,柳放便提議將酒席挪到院子的花園裏,月下賞花喝酒。


    袁成佩連續灌了三小口酒才停下來,“所以我才不想讀書,我娘那個老古板非逼我去,最不耐煩這些之乎者也的東西,我不像你們兩個聰明,本來不是守之紫陽書院我也是進不去的。”


    柳放和十三同一年考進紫陽書院,而之後接連兩年袁成佩都沒能成功,最後還是柳放押中了題目,事先準備好一篇文章讓她背下這才三人團聚。


    “夢一,伯母是不可能答應放你離開書院的。”柳放冷靜地說,“不管如何,在書院裏呆著總比在外麵有進益。”


    袁成佩長籲短歎道,“就是知道不可能所以才煩呐,算了不說我,貞安,若是明年鄉試能過,你怎麽打算的?”


    “其實鄉試我還真沒什麽把握,全府的學子都在。”十三說,“真考完了再說吧,不管是求個職位還是繼續考,都算對得起這麽多年讀的書了。”


    講真的,十三私心覺得自己這輩子比上輩子用功多了,但奈何古代讀書人也都是人精,一個比一個更像開了掛的亞賽人,就拿她身邊的柳放來說,典型的古代士大夫養成路線,書香世家嫡長女,三歲識千字,五歲解論語,八歲熟讀四書五經,十歲就能寫詩論文,和她站在一起,十三必須拿出全部努力加上上輩子的見解經驗才能勉強跟上,不至於徹底淪為陪襯,畢竟十三不是從小耳濡目染被詩文熏陶長大的,骨子裏還刻著上輩子學校現代教育的影子。她會解方程,算公轉軌道,寫離子方程式,但——有用麽?紙上談兵罷了。


    科考事關學子一輩子的境遇乃至整個家族的命運,競爭可以用慘烈形容,十三就在考場上見到過白發蒼蒼仍為了秀才功名苦苦掙紮的老婦,也耳聞過考場上經受不住失了心智的考生發出尖厲嚎叫聲。和這比起來,她寧願再迴去考十次高考。


    “十三,我倒覺得你不能就這麽放棄了。”酒喝到興頭,從前的昵稱就冒了出來,袁成佩趴在桌上湊近了說,“你還不到二十,能考上舉人多難得,一鼓作氣考個進士將來肯定能封侯拜相青史留名,不考了多可惜呀,銀子我管夠,你一定得繼續考下去。”


    柳放嘴角含笑,點頭道,“這次我覺得夢一說的對。”


    “其實考上了還有一件事可以做。”袁成佩突然怪笑起來,“十三該娶夫郎了,生個孩子說不得伯父立馬就高興得好了。”


    少年人說到這種話題總是興奮又含蓄的,連一向自恃的柳放也忍不住低笑起來打趣十三,“夢一不說我都快忘了,十三,書院隔壁那些男孩子許多都悄悄看你呢,可有中意的我們幫你參詳。”說完還擠了擠眼睛,露出難得一見的少女姿態。


    “還說呢,他們分明瞧得都是你好麽,柳大才女——”十三拉長了音調,“平城所有小郎君的夢中情人,你什麽時候才能斷了他們的念想,每天看他們來討教學問都快看煩了。”


    柳放的麵色有些尷尬,馬上恢複如常,又是之前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婚姻之事,母親和父親做主就行了,父親說母親正在參看人選,倒是你,潔身自好到什麽時候?”


    啪——一聲清脆響聲,袁成佩的手肘撞到了酒杯,她抓抓腦袋,“繼續繼續,聽太入神了,是啊,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小郎君,十三?”


    “嗯,不要太麻煩的,其它沒要求。”十三狀似認真思考答到。


    “這算什麽要求?”袁成佩愕然。


    “你還是打一輩子光棍吧。”柳放嗤笑,“男人是要好好嗬護的,男人性情粗暴簡單,必須要女人好好教導他們,安排得宜,才能夫妻和順。”


    “官府不是會送人麽?反正離二十五歲還有好幾年,到時候再說吧。”十三這話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身在女尊世界這麽多年,她依舊沒能享受到左擁右抱美男環繞到底是什麽美妙滋味,無它,身上太窮談什麽戀愛!


    經常半夜睡不著覺,想到自己多年後若還是考不中功名,賺不得錢,可能就會被官府強塞三個貌醜如夜叉、又懶又饞的老男人,十三不由自主就爬起來溫書,比什麽都管用。


    “十三還用擔心麽?我看每次迴去先生那裏,老師看你的眼神簡直越來越滿意,跟看媳婦也沒什麽差別了,還有師公,嘖嘖嘖,就差把你直接扣下來了,到時候再陪送兩個小侍,齊活!”袁成佩調侃到。


    “八字都沒有一撇的事情,夢一還是別亂說了,被人聽到要誤會的。”十三道。老師的意願她也隱隱有些感覺,隻是這裏好人家的男孩名聲很重要,她知道也得裝作不知道。


    三人杯盞之間漸漸都有些醉了,歡聲笑語都放開了飄在空中。


    杏花酒芳香撲鼻,十三搖晃杯中玉液,有些茫然,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一抬頭,柳放身姿筆挺,正仰頭獨酌,衣襟微微扯開,幾滴澄澈的液體沿著嘴角落下,麵色如玉,微微帶著一抹紅色被月光染得更加誘人。


    另一邊,袁成佩斜靠著,幾乎整個身子都趴在了桌上,眼神迷離,間或一個酒嗝,嘴裏囔囔。


    望著這二人,十三開懷,莊維楨的這輩子,比過往二十餘年不差什麽。


    袁成佩繼續嘟囔,“阿放真好看,最好看了。”噔一聲腦袋砸到了桌上沒了聲息。


    十三笑得更癡了,就這樣吧,莊十三,你何其有幸。


    ☆、第二十四迴迴師門文章 長短姻緣事端倪漸露


    十三最後是被柳家的馬車給運迴來的,張大娘把她抱下來的時候十三已經睡得爛熟。


    如九也批了衣服出來,謝過柳家的人後關門閉戶,去了十三屋裏。


    坐在床邊看著臉頰通紅的十三,如九不由自語道,“這一身臭哄哄的,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難得考完試,姐兒鬆快鬆快也是應該的。”張大娘一邊用帕子泡了熱水給十三抹臉擦手腳一邊絮絮叨叨,“姐兒這麽多年也不容易,是個有大出息的,出門應酬喝點酒也不算什麽,再混混姐兒就二十了,郎君該鬆鬆心了,老管著可不行。”


    “我也不是要管著她,隻是這樣子喝酒容易傷身。”如九道,“你這一說,時間還真快,十三竟也要成年了,成家立業,也該打算起來了。”


    “謝先生不是十分中意姐兒麽?郎君還擔心什麽?”張大娘道。


    “明年十三要是能考上,也算能配得上,但要是有個萬一,到時候再張羅好一點的兒郎都被挑揀完了。”如九麵色憂愁,“不是我自誇,十三是個難得的好女子,若是被那些不著調的男子給耽擱了我是無論如何不答應的。”


    “哪裏就有萬一,姐兒肯定能中舉,趙卿人不都同您透過氣了麽,還擔心什麽?”


    “謝家小郎君肯定是好的,隻是聽人說身體不是十分健壯,比較瘦弱,也不知道在子嗣之事上有沒有影響。”如九心中隱憂仍不能去除,然而他也知道依照自家的情況謝小郎君可以算是能夠著的最好的選擇了。


    實在不行,自己到時候做主替十三挑幾個壯實些的小侍也是個辦法,如九暗自盤算,一定不能讓雪娘的血脈斷絕在這裏。


    十三是不知道她爹爹和張大娘兩人嘀咕了些什麽,睡了個神清氣爽,起來的時候張大娘還在另一邊的矮榻上打鼾。


    十三拿了條幹淨裙子輕手輕腳出了房門,打了井水洗漱,對著銅盆重新梳好頭發。又抓了捧小米加水,灶裏添上柴火煮上,一邊背書一邊看火,等米粥輕輕冒著泡散出香味,才收拾東西出了門,把粥罐放在旁邊青石板上。


    今日她同柳放說好要一道去探望謝先生,不好空著手過去,打算先去郊外鎮子上的早集挑一些新鮮的瓜果當禮物,都是附近村裏的農民自家種了拿來賣的,又便宜又爽口。


    她出門的時候還是熹微,這一來一迴,等和柳放匯合日頭已經大亮,二人坐著柳家的馬車徑直趕過去。


    謝先生見到自己兩個得意弟子自然高興極了,連忙吩咐廚房準備午飯,拉著二人便去書房。


    相比十二年前剛剛拜師的時候,謝先生老了不少,頭發已經花白,但依舊精神矍鑠,清瘦的身體撐著寬大的袍子,頗有股仙風道骨的味道。去年,謝先生就把私塾給散了,安心在家中修生養性頤養天年。是以相比從前,謝先生家安靜了不少。


    謝先生看著手下坐著的兩個學生,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學問品性俱是上佳,心中滿意,一一問過二人近況,又讓柳放和十三默下科試的文章給她看。


    謝先生目光沉靜,時而深思時而自語,不過千字的文章翻來覆去看了足有半個時辰。終於她抬起頭,一直嚴肅的臉也露出絲笑意,讚賞道:“守之,貞安,提前恭賀你們了,這樣的文章十有*是沒問題的。”


    “尤其是貞安,守之我是一直不擔心的,貞安進步倒是很大。”謝先生道,“貞安你說來也奇怪,從小背默識記都沒有問題,內容立意向來都好,就是不會寫東西,還記得開始幾年你寫出來的東西讀起來總是尷尬,像生生湊起來一樣。”


    十三汗顏,老師真是好眼力,可不就尷尬麽。最開始寫文章都是先在腦子裏組織成白話,再想方設法翻譯成文言,簡直是古代版翻譯腔,挑不出毛病但就是怪,讀起來不自然。也是適應了好多年她才能無縫契合文言的模式,勉強踏入文化人行列。


    謝先生又誇讚道:“本來我一直擔心你文筆太差。寫文章太過樸素就容易流於呆板,內容哪怕再好讀起來也是索然無味,判卷時很容易就吃大虧。現在總算不用擔心了,雖然平實些但內有乾坤,結構也好,字字珠璣,已經能看出些文氣了,你不擅長辭藻,就走這樣的路子也很好。”


    受了謝先生肯定,十三有些不好意思,老師向來嚴格,從前在老師跟前的時候,總是訓斥教導多,今天被誇了一句居然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她謙虛道:“先生過獎了,我的比不上守之。”


    “守之的這篇的確勝過你一籌,但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們走的是不同的路數,各有所長。”謝先生目光和藹望著十三。


    猶記得十三最開始來到她門下的時候不過才五六歲,瘦小個子,麵色枯黃,風一刮就能倒了一樣,轉眼這麽多年過去,竟也長成了個挺拔女子,一襲藍裙坐在那裏,目光清亮,談吐不俗,隱隱能看見將來的風采。


    這株寶樹,即將要長成了。


    那個盤算許久的念頭又飄上心頭,也差不多是時候了……謝先生心底愈發滿意。


    “時辰差不多了,夫君應該擺好飯了,一起過去吧。”謝先生說。


    這頓飯十三吃得極為尷尬,因為謝家小郎君也坐到了眾人麵前,趙氏熱絡地給她夾菜,言語間不經意就提到謝家小郎君兒時的種種趣事,什麽繡花刺到指頭,讀書忘了時辰之類,十三隻得跟著眾人一起笑,時不時還要收到柳放意味深長的眼神,真真是如坐針氈。


    十三知道先生和趙氏這是準備將她和謝小郎君的事情擺在台麵上來說了。


    如果謝家提出來,自家爹爹一定會答應的吧。


    也沒有什麽理由不答應,謝家清貴人家,謝小郎君從小被仔細教養,人品肯定沒問題,而且說實話,無論從年紀學問還是樣貌來說,謝小郎君都是她能找到的最合適的對象。不選謝小郎君,難道選官府強塞的不知名姓的男人?


    迴去路上,柳放見十三出來後便一直情緒不高的樣子,忍不住問:“難道你不滿意謝小郎君?”


    “謝公子沒什麽不好的,隻有他嫌棄我的份,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十三的聲音有些無力,“隻是阿放啊,這麽多年我跟謝小郎君也沒見過幾次,一想到之後要和他過一輩子我就覺得怪別扭的。”


    “婚姻之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後習慣了就好了,謝小郎君是先生的兒子,肯定會是個好主夫。”微微頓了下,柳放又問,“若是不想要謝小郎君這樣的,你想要什麽樣的?”


    想要什麽樣的?十三被問的愣住,自己從前嚷嚷著要美男環繞,卻好像真沒有認真想過自己到底希望遇見什麽樣的人。


    高大?聰明?果敢?溫柔?一個個詞匯從十三腦海飛過,卻什麽也抓不住,看見的仍是一團模糊的影子,沒有形狀,沒有輪廓。


    也許就像阿放說的,像所有人一樣,找一個賢惠男子,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行了。


    ☆、第二十五迴意風發同約秋闈終成人興師動眾


    紫陽書院作為平城及周圍府縣最有影響力的書院,在今上登基沒多久就乖覺地主動招收男子入學,分了男女兩院授課,原本紫陽書院授課的地方被稱為和院,現在女男兩處就分別被叫作大和院和小和院。


    如今的書院由齊先生主持,她是齊大學士的女兒,也是進士出身,和謝先生當過師姐妹,十三她們考紫陽書院的時候便是由謝先生引薦作保的。


    休息兩天,大家又迴到書院照常上課,不過半旬,齊先生就從學政那裏要到了科試合格的名單,包括十三在內共有二十八人,其中有男子十六人。


    之前男女都是分科考試,如今第一次合並在一起,女子仍是占了上風,名次靠前,但男子人數多,倒占了更多的席位。


    之前已經有了準備,但聽到準信十三心中大石總算落地,說不出的輕鬆愉快。


    所有障礙都已掃清,就待前方秋闈等著她了。


    柳放此時也是心情開闊,眺望紫陽書院山腳下延綿屋舍,笑意朗朗,她邀請道,“十三,明年一同赴考吧,然後一起上京城!”


    “好啊,必赴君約。”十三假意躬身行禮,笑道。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


    有了如此好消息,書院上下都盤算著要慶賀一番,小和院派了代表過來邀請大和院眾學子一齊去郊外踏青賞景,美男相邀大和院自然連連允諾,定了日子,嚷嚷要學前人曲水流觴。


    前後思忖,十三還是假借有事婉言謝絕了。


    “貞安,你為什麽不去呢?”袁成佩不解。


    “我爹爹還病著,那些風雅之事實在不適合,家中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十三道,笑著看了柳放一眼,“而且他們辦這些也不是衝我來呀,在不在又有什麽關係呢。”


    當一個人的外表實在挑不出什麽優點了,才會總被誇氣質好,十三就是這種境遇。走在一起的時候,柳放能被讚一句俊朗,袁成佩則是高大,到十三這裏就隻有氣質好了。


    十三的容貌隻算個清秀端正,個子也不很高,又偏瘦,在這個世界的主流審美中不是受追捧的類型,尤其是被身邊的柳放一襯托,就更不起眼了。柳放家世好,學問出類拔萃,而且體量修長,風姿卓絕,這幾項不用她那張俊俏臉蛋加分就足夠迷倒一片了。再加上她尚未定親,書院裏的男學子,十個有九個主意都是打在她身上的,這迴的踏青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十三說笑了。”柳放輕輕搖頭,“明年就是秋闈,我也不讚同去的。”


    “守之,這麽多人傾慕你,你就沒有一個心動的?”十三有些好奇,八卦道,“附近最有才學的男子應該都在我們書院了。”


    “有才學不代表品性好,娶夫不在貌也不在詩文,而在品性。”柳放說到,“書院裏這些男子固然多看了些書,但真正專心學問的又有幾個,大多數都是在賣弄,談不上做學問三個字,待價而沽的時候給自己添點籌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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