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知道。”庒十三說,“楊先生平日上課隻會照著念,什麽都教不了我,她若是真的厲害怎麽可能現在還是個秀才?”


    “這——十三,秀才也不是輕易能考上的。”如九斤勸到。


    庒十三搖頭,打斷如九斤,“爹爹,人家都說名師出高徒,我不要像她一樣,爹爹看不出來她就是到我們這裏騙吃騙喝混飯吃的? ”


    “可是十三,爹爹沒用,請不迴別的先生。”如九斤輕歎,苦澀道。


    “爹爹,和你沒關係。”莊十三趕緊說,“我可以自己看的,那些字我都認差不多了,自己看也勝過楊先生來教。”


    她畢竟是有十多年讀書經驗的人,一點點啃著走一步看一步,好過被那庸師耽誤時間。


    如九斤蹲下身子,輕輕扶著十三的肩膀,“十三,你怎麽了?之前不是好好的麽?”


    “那是我騙爹爹的,我以前不想讀書所以沒和爹爹說實話,她上課根本不管我。”十三艱難坦白到,幾乎不敢繼續看如九斤。


    “之前是我不好,可是這迴我一定會聽爹爹的話。”


    “我一定會好好讀書,不會讓爹爹失望的。”她的聲音變得有力。


    如九斤一愣,他第一次聽到十三這樣堅定地要做一件事,不像以往的十三,似乎總是遊離於世外的,對待什麽都帶著一種隱約的無所謂。


    十三望著如九斤,從未有過的懇切,“爹爹,我們這迴隻是和承恩侯見過一麵,就被連累的差點翻不了身,為什麽,不就是因為他是榮郡王的兒子?他們權勢顯赫,我們是平民百姓,知府大人難道不知道爹爹跟這件事根本無關,不過是覺得就算我們父女含冤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還不如她家後院一條狗動靜大,也許這種事情一輩子也就遇上一迴,甚至運氣好的永遠遇不上,但是我不想賭,人這一輩子這麽長,我不想隨便什麽人都能欺負我們,至少我不想讓爹爹和這次一樣被他們冤枉,差點扔下我一個人!”


    “十三......”如九斤震驚地說不出話,他沒想到這次的事情會讓十三思量這麽多東西,他的確是期望十三好好上進,但此刻十三真的像他期望的方向成長他卻隱隱有絲心痛,也許讓女兒同從前一樣無憂無慮的會更好。


    “爹爹,我是認真的。”


    “十三,你不必如此的,這迴爹爹不是沒事麽?”如九斤說。


    “不一樣,我不想他們再欺負爹爹。”


    是她一直在逃避,從來不去想在這個世界頂著青樓賤籍如九斤會活得多艱難,而唯一的轉機隻在她身上,她在這世上有一席之地,她爹爹才能父憑女貴。


    十三靠上前把腦袋擱在如九斤肩頭,輕輕蹭兩下,“我不想爹爹有事情。”


    半晌,如九斤答道,“好。”


    他溫柔撫摸十三的脊背,緩聲道,“隻要十三願意,爹爹一定給你請來最好的先生,十三是天下最聰明能幹的女孩子。”


    此刻十三心中充滿了奇異的充實感,不就是讀書考功名麽,真的下定決心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來到這個世界三年有餘,莊十三第一次認清了在這個世界該往哪裏走,不再飄搖,切實地作為莊十三活下去。


    ☆、14|第十四迴 謝師門高不可攀 今日見與君緣長


    如九下定了決心要讓十三受到最好的教導,但一時之間也是毫無頭緒,比不得那些書香門第,相互之間介紹一二就可以。


    如九記起曾經一起在樓裏的兄弟有一位叫紅官的從良被納進了一戶讀書人家做小,便提了禮物上門,托情麵請他幫忙細細打聽這平城裏一般人家要讓小兒讀書都是個什麽章程,紅官聽說他要讓女兒讀書連連稱好,爽快應了下來,又聽他提及楊先生的事情,笑罵到:“好哥哥誒,你可真是讓我說什麽好,但凡好一點的先生那是一般人家能請迴來的麽?”


    如九臉龐微紅,內疚道,“我一直在玉人館見識淺薄,比不上你,能嫁進這讀書人家。”


    又過四五天,真傳來了消息。


    被派來交代的小廝口齒伶俐,一五一十就把情況介紹個詳盡,“我們主子特意打聽來了,要說這平城最好的肯定是紫陽書院,以後要想考取功名,隻要踏進了紫陽書院就有指望,隻是這紫陽書院不收開蒙的,不拘年齡,過了入學試才可以,所以平城所有人家都卯足了勁讓兒女考進去,紫陽書院是齊大學士告老還鄉辦的,整個州府也沒有比得過的。”


    “像一般讀書人家,族裏一般都會有族學,不過都是族裏和沾親帶故的,普通人家進不去。”小廝笑笑,繼續道,“再就是那些先生自己開班授課的,也有幾位學問不錯的。”


    如九心知那些家學是不用考慮的,這話的意思就是想辦法找個好私塾進去才是正理,連忙追問到:“那最好的先生是哪一位?家在何處?”


    小廝臉一僵,這最好的自然是謝先生,本來他家主子的意思是能進一個過得去的就謝天謝地了,哪知這位主一來就要最好的,也不看看那謝先生的門是這種身份人能沾染的麽?


    “如老板,謝先生的脾氣向來比較古怪,還是試試其它的吧。”小廝婉轉建議到。


    “不,就這位謝先生,我親自去求他。”如九說。


    得了,非要碰壁自己何必攔著,小廝心中暗笑,說到,“謝先生雖然沒有考中功名,但都是因為身體虛弱上不了考場的緣故,還是從前齊老先生的得意門生,一般人入不了眼,您若真去還是得做完全打算才行。”


    如九心中大喜,一心隻記著給十三找位好先生,便顧不上其它許多,命人記下謝先生的住處,又厚厚賞了小廝,躊躇滿誌隻盤算著趕快把十三送過去。


    抽了一個好天氣的下午,如九一身素淨打扮,隻帶了個車夫,便坐著青棚小驢車找上了謝先生的住處。


    謝先生的住處分前後兩邊,前麵是開館授課的教舍,後麵是謝先生和家眷的居所,兩邊用圍牆隔開,有一扇小門相連。前院有幾棵高大的銀杏樹,枝葉繁茂,蓋住大半個院子,如九一下車便聽見從那裏隱約傳來的女童清脆的讀書聲,嘴角含笑,似乎預見到了自家十三坐在裏麵的樣子。


    如九斤敲開後院的門,謝先生的夫君趙氏接待了他。


    趙氏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男兒做派,姿態雍容,請他落座喝茶。


    像之前找楊先生一樣,如九斤帶了豐厚的禮物,隻是這一迴,一杯茶還沒喝盡,被問了身份之後如九斤就被送客了,連同所有禮物都被客客氣氣退了迴來。


    趙氏起身離去時如九斤仍在懇求,“趙卿人,我家十三真的是個好孩子,求求你了,她跟著她娘是清清白白的,求您讓她試一試吧。”


    然而無用,趙氏的手段幹脆利落,


    看著車廂裏堆著的沒送出去的禮物,如九斤才明白他以為謝先生和楊先生間差著十倍的難度,其實是百倍甚至更多。


    如九斤靜默片刻,把東西整理好,他自知長相並不出眾,在玉人館能混到今天的地步全憑他比別人多了許多耐性,不管是玉人館掌櫃的位置還是雪娘,他都等到了,這一迴他也能,無論是一個月還是一年,他一定能讓先生見到他的誠意。


    出師不利,但玉人館大小一應事情還是得打理的,匆匆吃了幾口點心,如九叫來常用的人牙子,玉人館該進些新人了,無論是要□□的苗子還是掃灑的雜役,都得添一點了。


    人牙子接到信,領了高高低低幾十個小孩子過來,男孩子多女孩子少,一個一個輪流到如九斤麵前問話。


    如九斤和幾個得力的一起挑揀,先看五官四肢,再問些名字年紀,家在何處之類的問題,若是有長得端正反應又乖巧伶俐的自然是最上等的,要好好培養起來,那些腦子活絡長得差些的,日後也有用途,如果長得又不好反應又愚鈍,就隻有幹些最粗重的活計了,甚至被退迴去。


    如九斤挑的仔細,一連挑了十多個便過去大半個時辰,太陽已經有些泛黃了。


    莊十三一個人在書房裏背過一章書,又練了幾張字,起身去找如九斤透透氣,卻見如九斤的院門口熱鬧的很,裏麵好似擠了很多人,便隨手拉了一個小廝詢問。


    “今天要采買新人,掌櫃正在裏麵挑人呢。”


    “哦,這樣子。”莊十三鬆開手。


    正準備轉身,卻看見門邊角落裏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十三又仔細看了幾眼,確實是之前見過兩次的那個被人牙子鞭打又逃跑的男孩子。


    十三跑過去,湊近了看才發現他比之前兩次更為淒慘了幾分,頭發亂的完全沒有了形狀,衣服褲子爛成一條一條快要遮不住,鞋子也不見了,一條手掌長的傷痕橫亙半個臉頰。


    “你——”十三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難道問“嗨,你上次沒逃出去”?


    那個男孩子也認出了她,人一僵坐直身體,“是你?”


    “是我。”


    說完,莊十三就笑了,隻覺得答得格外傻氣,補充道,“我叫莊十三。”


    見她笑了,男孩子身體放鬆了點,“上次謝謝你。”躊躇片刻,“我姓羅。”


    他從腰間摸出一個疊好的荷包,“這是你的,我太餓了,裏麵的東西都被我吃完了。”他聲音透出幾分窘迫。


    十三接過荷包,正是她粉紅色繡著小老虎的那一個,“你還留著這個。”


    “對不起,被我弄髒了。”他耳根後麵有些泛紅。


    他克製自己不去看那個荷包,他一無所有,心底深處他十分不情願放開這個荷包。


    他實在是太絕望了,每天都是昏暗,隻有這個意外得來的荷包,是明亮可愛的粉紅色,夜深人靜一個人時偷偷拿出來,便隻是瞧一瞧也能讓心裏嚐到一絲莫名的甜意,似乎這無望的牢籠總會出現轉機,他掙紮太久,幾乎要堅持不下去了。


    ☆、15|第十五迴 耍癡嗔舊願首肯 苦少年事不過三


    “那個,你隻說了你姓羅,還沒說你叫什麽名字。”十三問。


    “還沒有取名字我娘就過世了,她都叫我阿羅。”


    “阿羅?”十三叫了一聲。


    阿羅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他不好意思地咧開嘴角,“好久沒被人叫了,都快忘了。”


    阿羅說話動作間一直有細碎的敲擊聲,那是鐵鏈摩擦的聲音。為了怕阿羅出逃,他的腳踝上被人牙子栓了一根粗重的鐵鏈,鎖在牆邊的樹幹上,鐵鏈黝黑厚重掛在他腳踝上,周圍的皮膚已經被磨得慘不忍睹,光看著就覺得很疼。


    “你的腳還好麽?”十三有些擔憂的問。


    “沒關係的,過幾天就會好了。”阿羅反過來安慰她,略帶自豪地說,“所有人她們隻對我沒有辦法,現在這樣也比被賣進不三不四的地方好。”


    突然想起十三可能和玉人館有所關聯,他慌了,著急解釋到,“我不是說這裏,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說那些其它地方,不是說你。”越解釋越忙亂,連他自己也分不清要說什麽了。


    十三一開始有絲不快,但看阿羅這幅模樣,她突然就釋懷了。


    “我不會生氣的,你說的是大實話,能不進來就不進來,可能的話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夠離開這裏。”包括她的爹爹。


    “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隻是我娘她跟我說要做一個好男兒,絕不可以讓人輕賤……”阿羅低聲說。


    “你娘說得對。”如果不是阿羅他娘,可能他也無法堅持到現在?十三不由想。


    她隨口說到,“隻是沒有想到,之前我一直以為你話很少的,覺得你會不理我。”主要是第一次見阿羅時他被打的場景太讓人印象深刻了,那種折磨下都能挺住一聲不吭,隻有十分堅韌之人才能辦到,這種人不應該惜字如金麽?


    “我——”阿羅聽了這話頓時急了,吭哧半天嘟囔了句,“我以後不了。”


    他隻是太久沒說話才失態了,他才不是那種長嘴多舌的男人。


    等了片刻,阿羅果然緊閉嘴巴,一聲也不吭,十三無法,隻得主動說到,“我讓我爹爹把你買下來可好?”


    阿羅立馬抬頭,愣愣道,“為什麽?”


    “不為什麽。”


    “要花銀子的。”阿羅訥訥。


    “我知道。”十三說,“唔,你就當我缺一個提水劈柴的人好了。”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阿羅重複兩聲,說到,“你讓我幹什麽活都可以的。”


    雖然同樣都是被賣,但阿羅直覺更願意把自己賣給眼前幫過他的小姑娘,至少能逃開那個魔窟。


    麵對這樣的阿羅,心腸再硬也得軟幾分呀,十三想起前世過得如同公主王子一般的小孩子們,連聲音都變得輕柔起來。


    “那說好了,等會可能會有幾句難聽話,你可不要生氣。”


    極有默契的,阿羅露出個狡黠的笑,“我懂得的,我幫阿娘買菜的時候都會說菜又老又爛。”也許是因為想起從前,這個笑容顯得格外鬆快。


    十三也想起前世自己幫忙的經曆,笑了,“我也是。”


    哪怕是再小的秘密,一旦兩個人一起分享,似乎都能打破許多隔閡,阿羅看十三便覺得似乎又親切可愛了幾分。


    如九斤正忙著查看各個孩子,突然瞥見自家女兒從偏門向他衝了過來。


    他有些不快,把十三從他身上拉下來站直,“這裏亂糟糟的,你過來幹什麽?”


    “爹爹,我求你一件事。”十三聲音軟糯,把如九都喊化了。


    十三幾乎不和他撒嬌祈求什麽事情,所以他馬上就重視起來,“什麽事非得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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