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捕頭未出聲,他弟弟先不幹了,“說什麽呢,要不是我大哥善心你以為能進這家門?”


    “那是我有種,萍兒不能沒爹爹。”那男子譏笑。


    “萍兒明明和我大哥長得一模一樣,叫你聲小爹爹是抬舉你,你還真蹬鼻子上臉了。”


    “行了!孩子麵前胡亂說什麽!”張捕頭愈加煩躁,大吼一聲喝停兩人。


    年輕婦人抱起女兒,說到,“夫君,把話說清楚,越拖越麻煩,遇上這種執著性子也沒辦法,總不能把人給打死。”說完哄著女兒便頭也不迴地出了屋子。


    張二郎得意一笑,“有些人整日挑撥離間,夫人連理都不理,也怪可憐哈。”


    “比不得有些人整天躲在大哥後麵,夫人明明看重的是大哥,還厚著臉皮跟過來。”


    見兩人越說越不像樣,張捕頭脾氣上來,索性開始趕人,“你們都給我出去,該幹活幹活去,成天沒個正形像什麽樣子。”


    外麵是麻煩,家裏也淨是麻煩!


    “嘎吱——”一聲,木頭門被打開,一雙鑲邊白色厚底靴子出現在十三眼中。


    十三連忙鞠躬拜見,“小輩見過張捕頭。”


    因為突然動作,十三身體有些晃動,張捕頭一隻手扶住她。


    “有什麽話先進來再說吧。”張捕頭的聲音深沉,又打量她一眼,收迴手轉身向院內走。


    顧不得身體的酸麻,十三連忙追趕上去。


    “我先把話說在前頭,我不過是個小小捕快,上頭讓我幹嘛我就幹嘛,你要是打算從我這裏下手算是打錯了算盤,倒不如變賣家產向上走走門路來得實際。”張捕頭坐在堂上淡淡說到,抿了口茶並不看十三一眼,“我放你進來純粹是念你一片孝心,看你和我女兒差不多大的份上,不想讓你白白在我門口浪費,別的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你歇個腳就走吧。”


    “張大人誤會了,我知道大人難處並不是來為難大人。”卻見十三端正行了一禮,她深吸一口氣,問到,“我隻想求大人告訴我,我們父女老實度日,這災禍到底是為何而來,如此我也好想辦法救我爹爹。”


    張捕頭聽聞此言心裏一陣怪異,堂下這小兒不過六七歲,言之鑿鑿要救她爹爹,小小年紀沒被嚇壞倒也頗為難得。


    他不由放緩了聲音,“你爹爹這事不是你能解決的,你好好照顧自己就是對你爹爹好了。”


    “我早就聽聞張捕頭是個爽朗重義的熱心人,提起您周圍街坊都是稱讚之聲,因為仰慕張捕頭的寬厚我才敢上門求見,我並不想做什麽令您為難的事情,隻是我爹爹獨自一人將我帶大,身兼母職,無數艱辛,我身為人女怎麽能眼睜睜看著爹爹蒙難而不管不顧,我實在是無處哭求才厚著臉皮來府上求您,隻求您告訴我事情到底是怎麽迴事,縱然最後真的救不出爹爹,也不算我白白當了他的女兒。”說到這裏,莊十三突覺滿腹心酸湧了上來,話語中帶了凝噎。


    她先說張捕頭仁厚,不欲為難,又道出自己和父親一片赤誠父女之情,言辭肯切,情理之中不見脅迫之意,誰聽了也會思量一二。


    “哎。”見十三說的真切,張捕頭不由有些動容,這小兒年紀雖小,處事卻頗有章法,又是一片孝心,實在難得。


    他真心歎了句,“想來有了你你爹爹定是安慰的。”


    “也罷,反正這消息也蓋不了多久,不妨告訴你,出事的是承恩候蕭炎。”


    “承恩候?”十三覺得似曾聽過這名號。


    “是,就是榮郡王的愛子,今上新封的蕭小侯爺。”見堂下十三的神色倉皇,張捕頭心裏也覺得可憐,歎了兩聲時也命也,還是狠狠心說到,“跟他牽扯上,你爹爹這次恐怕在劫難逃,你啊,還是早作打算為好。”


    ☆、10|第十迴 苦思量十三定計 激腐儒牧白發狠


    “今天下午榮郡王的兩位公子路過平城,蕭小侯爺嫌悶就甩了侍衛一個人騎馬出了城,直到現在也沒有蹤影。”


    “小侯爺一路過去該問的該抓的,沒一個知道小侯爺的下落,後來齊巧閣門口一個討飯的老叫花子耐不住打指認你們父女在鋪子裏和小侯爺起過衝突,說曾經親耳聽見你爹爹說要給他些顏色瞧瞧。”


    “你別急,我知道你爹爹沒說過這話,是,你說你們下午一直在街上逛,誰能證明?現在是上頭咬定了是你爹爹幹的,蕭小侯爺身份尊貴,必須交一個人出來給榮郡王交代,現在你爹爹到底有沒有幹已經不重要了,找不迴人上頭不會對你爹爹鬆口。”


    十三坐在馬車上,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張捕頭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腦海裏迴響。


    看她臉色不好,張大娘有些著急,“姐兒,等你這麽半天,張捕頭到底說什麽了,快告訴我。”


    雖然張大娘對十三此行不抱指望,但還是有一絲期待張捕頭能發發善心的,“姐兒,張捕頭說怎麽救掌櫃出來了麽?”


    怎麽救爹爹?


    “除非蕭小侯爺完好無損地迴來了,不然如老板是一點生機都沒有。”


    張捕頭的話雖然直白,卻是□□裸的大實話,有什麽人比他們父女更適合當替罪羊,有錢沒身份,青樓中人,死了也隻會被人叫好。


    十三苦笑,強撐道,“張捕頭說了,會替我們想辦法,不會冤枉爹爹的。”


    能瞞一時是一時,樓裏人心不能再亂下去了,這是十三現在唯一的想法。


    原來那天在鋪子裏遇見的就是榮郡王的兒子,想起那身紅衣,記憶中原本俊美的臉龐也變得麵目可憎起來,蕭小侯爺,你就是真死了也和我無幹,何苦攪得我們父女不得安生!


    然而她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蕭炎能夠囫圇迴來。


    玉人館裏一向三教九流人員混雜,消息是平城最靈通的,莊十三委托了幾個相熟的護院,央他們幫著探聽消息。


    如九斤平素治下有方,出手也不小氣,在如九斤手下混熟了,護院們也都不想玉人館變天,是以格外肯賣力氣,不過兩天,便有消息傳了來。


    城外東麵的河上有一夥人,據說原來都是一家的男人,女人死了之後就開始在道上混,現在在河上幫人運貨為生,為首的是個叫李大牙的,人高馬大,滿臉橫肉,前一陣喝醉酒還跟人嚷嚷要幹一票大的,帶著兄弟們到外地買個年輕婆娘過日子。


    “劉叔,你覺得這夥人可能性大麽。”莊十三對外麵的事不大了解,便問護院裏最有資曆的劉叔。


    “小姐,差不離就是這夥人了,不是說蕭家小子就是往東麵出的城麽?而且這夥人已經好幾天沒怎麽去賭坊了,肯定是有事牽絆。”劉叔嗓門很大,“我們趕緊報官,把姓蕭的救出來,掌櫃的也能迴來了。”


    半晌,十三搖搖頭,“不,我們不報官。”她抬頭懇求道,“劉叔,請你多帶幾個兄弟,我們一起去救蕭小侯爺。”


    “這是為何?”劉叔不解。


    “因為我要讓他清清楚楚知道是我們玉人館救的他,別報錯了恩。”十三之前並沒把府衙老爺們的計劃告訴眾人,但這一次她打定主意不能白白替人做了嫁衣裳。


    此時此刻,蔣牧白在驛站內也是焦躁。


    “平城的官差真當我是白癡麽?一個青樓男子,好好的生意人非要綁架阿炎。”雖然蕭炎和他相互看不順眼,但好歹是親兄弟,哪能白白讓旁人欺負去。


    侍從苦著臉勸,“不是說有人指認他了麽,這迴出門人手不多,還得仰仗著他們找二公子。”


    “給父親的信到了麽?”蔣牧白問。


    “還沒收到迴音,想來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侍從道,“人也都派出去了,肯定很快就會有二公子的消息,另外,官府派人請示說,說是……”侍從有些吞吐。


    蔣牧白眯了眯眼,“說什麽?”


    “說您之前讓他們在各個方向設卡會不會動靜太大,會不會耽誤了二位公子的清譽惹郡王生氣。”說完侍從已經不敢抬頭看蔣牧白的臉色。


    “清譽?哼,一群迂腐女子。”蔣牧白譏諷到,“爹爹怎麽會在乎這種東西,阿炎也不會在乎,告訴他們,找不迴來阿炎,就叫他們女兒嫁到王府給阿炎守著。”


    侍從咋舌,真不愧是笑麵狐狸大公子,這主意不是一般的狠,比殺了她們還難受。


    河上一艘小木船的船艙裏,蕭炎扭成了一個蚯蚓似的模樣想把身上一圈一圈捆的嚴實的繩子給蹭開,頭頂上罩著個黑黢黢的棚子,從破掉的小洞裏能看見外麵已經快天黑了,能聽見隔壁船男人們推杯換盞的聲音和起哄聲。


    蕭炎從出生以來還從未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他身份高貴性子又桀驁,從小到大隻對兩個人服過軟,一個是他爹榮郡王,一個是今上,真較起真來連宮裏的公主都敢打,可以說是最放肆不過的人物,橫行京城無人敢惹,而如今他卻被人捆了手腳,嘴裏還塞了塊臭烘烘的破布,被隨意丟在這裏,他心裏已經忍不住把這夥人千刀萬剮無數遍了。


    本來他隻是打馬出城,不曾想掉入這些人早就設好的圈套,絆了一跤,被迷魂藥暈了個結實。


    他身上的匕首之類早就連同財物被搜刮個幹淨,但匪徒們沒有發現他靴子外側隱藏在鑲邊底下的其實是一枚鋒利無比的鐵刺,開了刃,就是為了防身急用的,乃榮郡王特別吩咐給兩個兒子打造的。


    聽到有動靜,蕭炎趕緊躺平身子,把東西藏好。


    ☆、11|第十一迴 血三尺匪徒喪命 五味雜蕭炎詰難(上)


    “嘖嘖嘖,瞧這小臉憔悴的樣子。”來人一盞油燈放在船板上,大咧咧架著支腿坐在蕭炎麵前,“小兄弟,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子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不懂我們窮苦人的苦處,我們也不想別的,就想從你家借些錢急用,我們幾個兄弟女人死了好幾年,這麽大家子每個女人總不像樣不是,你呢,老實著點,也別怨我們,怨就怨你命不好,挖了那坑好幾天了就守著孫大戶家的兒子,結果你自己撞進來,怪得了誰?”


    他伸手抽出蕭炎嘴裏的破布,“說吧,別撐著了,你家哪裏啊,我們好去拜訪。”


    蕭炎眼神淡漠,沒有看他,轉向一邊。


    他這幅不為所動的樣子徹底激怒了匪徒,粗壯的大手掐上蕭炎的臉,硬扭了迴來對著自己,碰上的那一刹那,蕭炎厭惡地皺起眉頭。


    “小兔崽子,趁哥哥們沒生氣你老實點,不然有你後悔的,再想說就來不及了,你這幅模樣知道最受什麽人喜歡麽?把你賣進私窯裏,那些老女人最喜歡你這種嫩雞,不僅有女人,男人也喜歡,那些私窯裏可沒我這麽好說話,一天幾十個人壓在你身上,摸你這身白花花的皮,幹的你骨頭都要斷掉,那裏還那麽細,也不知道能不能撐下來一個月……”這男人越說越亢奮,唾沫橫飛,似乎看到了蕭炎這金尊玉貴的人被踐踏的可憐模樣,絲毫沒注意到蕭炎眼底越來越實質化的冰冷和緊繃的肌肉。


    “噗嗤——”燭光下微微閃過一道光,湧出來的血液浸濕了船艙,那人沒有說完的話消失在泊泊流出的紅色中,空氣灌進斷掉的喉管,發出詭異的聲響。


    他的眼中隻剩下恐懼,看著那紅衣少年撥下纏在身上的繩子,隨手在袖口擦幹鐵刺。


    蕭炎的臉色有些發白,這是他第一次殺人。緩了口氣,那種讓人顫栗的緊張感還沒散去,但這種感覺並不討厭,甚至他仿佛體會到了話本裏麵一人一騎揮刀於陣前那種所向披靡的快感。


    “壞了。”當馬車裏的十三遠遠看見那個紅色身影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之前的計劃破產了。


    蕭炎既然已經自己逃了出來,挾救命之恩讓他迴報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也隻有主動把話說開了求他一次,現在幫他一把說不定還能鬆口。


    抱定主意,十三讓車夫調整方向,停在蕭炎身邊。


    蕭炎警惕地站直身子望向麵前一群人,俱是人高馬大看著會幾手功夫,最中間是輛馬車,一個小姑娘掀起車簾。


    蕭炎的記性一向不差,“是你?”是奇珍閣有一麵之緣說話古怪的小丫頭。


    “嗬嗬。”莊十三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場麵,無聲幹笑兩下調整好表情,真摯道,“看公子現在不太方便,不如我們送你迴城?”


    蕭炎沒動,莊十三又說,“這麽長時間公子累了吧,放心,我們玉人館的護院在這裏,不必擔憂,隻管交給我們就好。”


    打量她兩眼,蕭炎大步徑直走過來,手裏還握著那根鐵刺。


    十三一駭,身子不自覺往後一縮,“你要幹嘛?”


    蕭炎沒有停頓,直接一撩袍子下擺翻身跳上馬車,掀開簾子做了進去,“不是你讓我上來?”


    真是難伺候,十三腹誹,好脾氣地和劉叔說,“劉叔,我們迴去吧。”


    莊十三一行人沒想到這一趟如此順遂就接了蕭炎迴去,各個馬蹄聲輕快,車軲轆麻利地咯吱作響。


    蕭炎似是累了,靠在車壁上,兩個人都沒有出聲,十三正在腹內醞釀著等會求情要說的話,小心翼翼地從旁揣測著蕭炎的表情,然而蕭炎的臉上透不出一絲他現在的想法。


    長久的沉默漸漸讓莊十三放鬆下來。


    突然,車子一個軲轆傳來一陣猛烈的顛簸,似乎是碾過一個小石子,蕭炎十三兩個人也不由自主往前一撲。


    “唔。”


    莊十三聽到蕭炎一聲隱秘的聲響。


    抬眼一瞧,十三這才發現蕭炎衣袍底下露出的左邊小腿周圍的白色褲子已經被鮮血濡濕,膝蓋下麵還用布條緊緊包紮住,隻不過之前隱在紅色袍角下麵不引人注目罷了。


    “你的腿還好麽?”十三脫口而出,問完了又有些懊悔。


    這傷痕是脫困時蕭炎自己留下的,繩子綁的太緊,情勢又緊急,為了盡快劃開繩子用力大了一些偏了方向,結果誤傷了自己的腿,之前他自己草草處理了一下,似乎因為剛剛的顛簸,傷口重新撕裂開,血的痕跡又深了幾分。


    “馬車裏有傷藥,你——要不要用?”十三還是說到,“傷口似乎很嚴重,把血先止住吧,對身體不好的。”


    蕭炎知道十三說的是對的,他其實已經有些眩暈了,在緊繃神經的時候,傷痛無知無覺,現在放鬆下來,原先隱藏的痛楚就被放大了無數倍,從小腿一點點敲打著,往上侵襲。


    “藥給我。”蕭炎命令到。


    把藥交到蕭炎手上,十三盯著傷處忍不住問,“要我幫忙麽?”


    真是沒有眼力勁,蕭炎氣衝衝喝了一句,“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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