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小虎又看了看箱子,“我等您吃完,把箱子、魚竿也帶下去。”


    “好。”


    小虎離開之後,鍾離嫵拿起一個抄網,拎上先前用來洗手的小木桶,重新下水撈魚蝦。


    山外的事情,她不需在意,倒是簡讓說過的關乎姻緣的言語,讓前世的迴憶浮現在腦海。


    那一世,她在人們眼裏,是屢嫁不成。


    第一段姻緣定下來,她隻有十二歲,是父皇做主。


    三年後的春日,父皇駕崩。


    那三年間,她已逐步成為母後的左膀右臂,父皇駕崩之後,胞弟繼位登基。時年冬日,與她定親的男子病故。


    母後本就不大滿意那門親事,另給她選了一名望門子弟。


    沒想到的是,第二個與她定親的男子及家族對年幼的新帝存著反心,又打心底輕視母後與他們姐弟兩個,一再與親王、藩王聯手挑釁皇權。


    如此一來,她若嫁了那男子,隻能讓婆家愈發有恃無恐。


    是因此,出嫁的吉日遙遙無期,一拖就是兩年。兩年間,母後與她幫胞弟坐穩龍椅,將佞臣逐一除掉,自然包括那男子及家族——男子以為自己絕對可以成為當朝駙馬,又年輕沉不住氣,挑釁、觸怒母後與她的事情沒少做,最終,在他獲罪入獄之前,皇室取消了這門親事。之後,他流放千裏,半年後身死。


    從那之後,她就有了克夫的名聲,隻是沒人敢在她麵前說起罷了。


    而她在那時候,反觀身邊人的姻緣,所見的美滿的極少,因而有了消極的心思,打定主意不嫁。


    後來,母後辭世,臨終前叮囑她一定要鼎力扶持胞弟。


    她鄭重應下,之後的年月,都在為這承諾付出,成了讓言官經常彈劾的幹政、毒辣的長公主,亦成了如何都嫁不出去的金枝玉葉——


    又曾兩次定親,對方最看重的都隻是她的地位、她左右皇帝心跡的能力。對方圖謀不軌,她下手懲戒的時候也就不需留情,後來均以男方德行有虧而將婚事作罷。


    再往後,胞弟漸漸長大,治國有方,而她的身體每況愈下,直到撒手人寰。


    那一世雖然疲憊,雖有缺憾,但是無悔。


    她幫襯的、輔佐的,都是至親,人對親人,從來是做什麽都不計代價。


    也曾交下三兩好友——都是男子,看待軍國大事的眼光相同,很有默契,常促膝長談、把酒言歡,但與兒女情長無關。


    重獲新生之後,她經常柔腸百轉地思念胞弟、好友,是為此,四年前迴到故國。


    事實證明,她沒有輔佐錯人,更沒看錯友人,西夏在胞弟的治理下,愈來愈強盛,友人已成為胞弟的左膀右臂。


    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這樣的局麵,她完全放下心來,也完全將前世放下:


    重獲新生的自己是異鄉人,胞弟亦有忠臣良將在身側,不再需要她的幫助,她也真的受夠了殫精竭慮的生涯,走一條完全不同的路才是上上策。


    相反,若是想盡法子證明自己的靈魂歸屬於何人,完全是自討苦吃——忙碌多少年都不見得有人相信,並且很有可能把自己推到險境。


    生死離散,人經過了,承受了,便是緣分已盡,不需再妄想再續前緣。


    她知道,胞弟在自己死後,追封諡號,厚葬,哀慟不已,罷免早朝四十九日,禮同母後故去的情形——他已為姐弟情分做到最多,且經年之後已完全接受了她身死的事實,何苦再去打擾他?


    就算他相信、認可,自己又不能保證日後不會走在他前麵,難道要讓他再次麵對離殤或再次希冀她靈魂附到另一個人身上麽?


    何苦來。


    這塵世哪有永不離散的緣。


    至於現有的生涯……走一步看一步吧。


    沒可能做花癡四處尋找合意的男子,並且真覺得眼下的時日就很好。


    蘭綺在近前,雙福陪伴,還有一心一意為著她甘之如飴的水蘇、水竹、小虎、麒麟等人,不需要奢求更多。


    遐思間,她聽到雙福的叫聲,留意到簡讓尋了過來。迴頭看了看,雙福坐在岸上,帶著剛醒的惺忪,很不高興地看著她。


    它就是這樣,高興的時候,尾巴恨不得翹上天,不高興的時候,怎樣的小煩惱都會怪到她頭上。這會兒不高興,可能是在埋怨她沒讓簡讓一直哄著它。


    讓他好好兒哄著你?真會做美夢,他不把你氣得炸毛就不錯了——她腹誹著。


    簡讓一麵動作麻利精準地幫忙撈魚蝦,一麵問她:“廚房裏多的是小魚小蝦,跟你親手撈到的有什麽不同?”無人島是海島,最不缺魚蝦海味。


    “是給雙福撈的。”鍾離嫵解釋道,“它親眼看著人給它撈到魚蝦,就會知道自己最愛吃的東西是怎麽來的,而且它也在一旁看著,算是參與其中,會跟人更親近。它這一輩子大抵都是一兩歲的小孩兒的心智,但是能夠明白這些。”


    簡讓想了想,覺得雙福之所以這麽依賴她,跟她凡事都帶上它息息相關——沒有不能留在家裏的貓狗,隻有溺愛、不忍心的主人。


    應該就是這緣故,使得雙福身上既有著狗的忠誠聽話,又有著貓的饞懶矯情。


    兩個人同心協力,沒過多久,便撈了不少小魚小蝦。


    待得他們到了岸上,雙福先是高興得恨不得把尾巴翹上天,隨後就扒著小木桶的邊緣盯著水裏的魚蝦,偶爾更是伸出小白爪,試圖去撈一隻魚蝦上來。總是不能如願,總是滿臉嫌棄地甩一甩沾著水的爪子。


    簡讓和鍾離嫵都被它可愛的笨笨的樣子逗得笑起來。


    下山途中,簡讓帶著抄網、拎著木桶;鍾離嫵拎著竹籃,把兩塊毯子疊起來綁在竹籃兩側;雙福則神采奕奕地窩在竹籃裏,淡藍色眼底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周遭風景。


    到了崎嶇難行的路段,鍾離嫵率先走在前麵。


    簡讓隻落後她半步,將抄網放入木桶,騰出來的一手探出去,將她空閑的一手牢牢納入掌中。


    “真是……又幹嘛?!”鍾離嫵迴頭蹬著他。她就是再沒心沒肺,這一天到了現在,耐心也將用盡,冷心冷肺的一麵隨時可能爆發。


    “怕我忍不住把你踹下去。”其實是怎麽看都覺得道路太難行,怕她腳底打滑摔下去。沒法子,知道她身手不錯是一迴事,擔心是另外一迴事。


    “……”鍾離嫵掙了掙,知道自己的力氣跟他拚不起,也就沉默著繼續前行。這會兒跟他較勁的話,說不定會惹得他得寸進尺,自己更吃虧,麻煩還是能免則免吧。


    到山下馬車前的一路,她都是百般別扭,看到馬車的時候,總算鬆了一口氣。


    簡讓放開她的手,“一刻鍾之後我再上車。”來的時候,他留意到車廂一角放著一雙小靴子,這會兒想起來,是有意給她時間更換鞋襪。怎麽樣的人,一直穿著濕透的鞋襪,滋味都不會好受。


    “謝了。”鍾離嫵盡量語氣溫和地道謝,徑自上了馬車,迅速更換鞋襪。


    下次再也不跟他一同出門了。這是她對這次與他一同出行的結論。


    過了一陣子,簡讓上車來,斟酌片刻,對她提了提山外的事情,之後細致地對她道:


    “有傅家介入,命案之類的事情就會成為島上眾所周知的案子,他們會請島上的能人異士幫忙查清原委,若是抓獲兇手,便會在傅家祠堂予以發落。


    “再有一點,就是島上的人欺生,凡事最先懷疑的一定是抵達島上的新人——身懷絕技的人更是他們懷疑的重中之重。


    “你自幼習武的事情,同來的人有無可能對外人提及?而你是否想隱瞞這一節?——隱瞞下來的話,便能最先被島上的人排除嫌疑。”


    鍾離嫵斂目思忖片刻,抿唇微笑,“習武的事情哪裏瞞得過外人。隻要有一個與你相仿的人,便能看出我的根底。”隨即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況且我為什麽要隱瞞這件事?清者自清,那三個人的死與我無關。”準確的說,隻有方緒之斃命與她無關,可這又怎能如實說出。


    “那就好。”簡讓對她笑了笑,“做好準備。不出意外的話,我們迴到歸雲客棧的時候,會有人盤問你我。”


    “嗯。”鍾離嫵怎麽會聽不出,他是在為自己著想,心頭生出些許暖意。可是,心念一轉,她忍不住問道,“那三個人裏麵,有沒有哪個可能是你除掉的?”隨即目光一閃,“你跟我出來釣魚,是不是就是為了讓我當你與命案撇清關係的人證?”


    簡讓把睡在她身側的雙福抱過去,“總說這麽沒良心的話,也不怕把雙福帶壞。”


    鍾離嫵到底沒忍住,撇了撇嘴。心說你跟我都一樣,就算裝神弄鬼都別裝好人——他是有著暗衛統領的官場經曆在先,她則是對自己有著自知之明。


    簡讓溫聲道:“我要是想找個能證明我不在命案當場的證人,選你可不如選別人——我們是同行的人,如今又是比鄰而居,你我不論說什麽,外人聽聽也就算了,不會當真。”


    鍾離嫵不由得心下一驚,迅速思索一番,才定下神來,“那也無妨,我們不是還遇到了樵夫、獵戶麽?他們親眼見過我們。而且出門的時候有夥計看到,路上也有行人看到馬車。”


    “對,這才是最重要的。”簡讓悠然一笑,“你算一算時間,就算身手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做到在那期間往返一趟——不論是林家兄弟,還是方緒之斃命的地方,都與我們所在之地相距甚遠,腳力再好的人也做不到。”


    可是……鍾離嫵想著,這種事又不需要親力親為,島上的人接下來要查的,是他們彼此的手下有無留下蛛絲馬跡。手下出岔子的話,那就隻能認命。


    “所以,”簡讓笑笑地看住她,“如果命案與你或你的親人、隨從有關,而你又沒把握全身而退的話,大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全力幫你善後。”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鍾離嫵才不會懷疑自己手下的能力,此刻在懷疑的,反倒是方緒之的死是否與他有關。因此,她輕輕一笑,“你這樣的說辭,倒讓我懷疑今日斃命的人真的與你有關。”


    “懷疑也是情理之中。”簡讓道,“可就算是實情,外人也是束手無策——我若是作案,定會讓案子成為懸案,看過的太多,效仿並精益求精不難做到。可別人不同。”


    “嗯。”鍾離嫵緩緩頷首,“這樣說來,你是為著萬中之一的可能為我著想?”


    “嗯。”


    “因何而起?”


    “不是說過了,”他把玩著雙福的前爪,語氣散漫,“看上你了。不論有可能還是實情,我都會幫你善後。”


    “……”鍾離嫵知道自己此刻應該有羞澀、尷尬之類的反應,但她做不到,腦海裏閃現的是自己說過的一句話——看上我的都是歪瓜裂棗。


    他是歪瓜裂棗?當然不是。


    他看上她了?怎麽可能呢?


    再說了,對女孩吐露心跡的男子,哪有他這樣漫不經心的態度?


    這廝,開玩笑也不分個輕重,是真沒把她當做女孩子吧?鍾離嫵下了個決心:從此刻起,在他麵前,一定要矜持、端莊一些。


    她清了清嗓子,正襟端坐,眼觀鼻鼻觀心。


    簡讓一看她那個德行,就知道自己的話又白說了,“我說的是真的,你做出這個假惺惺的樣子,就不怕我把話收迴去?”


    “……”鍾離嫵懷疑自己鼻子都要氣歪了。


    ☆、第12章 緊追


    12


    簡讓笑笑地看著她,“說句話,怎麽想的?”


    鍾離嫵按了按眉心,側頭與他對視,一本正經地道:“第一,島上的人誰生誰死都與我無關,這種事,我絕不需要誰莫名其妙地幫什麽忙;第二,你看上我是你的事,我想把你這個嘴毒的人活活打死是我的事——所思所想沒必要相互告知。”


    簡讓聽到末尾,逸出愉悅的笑聲,“我都甘願做歪瓜裂棗了,你怎麽好意思說這種傷人的話?”


    鍾離嫵連鼻子都要皺起來了,“這種話還是省省吧,從你嘴裏說出來,我隻當是在聽天書。”


    “煞風景。”


    “方才的話,我隻當沒聽過。”鍾離嫵灑脫地一揮小手,“這個玩笑就此揭過,再不要提。往後低頭不見抬頭見,弄得見麵就尷尬、掐架又是何苦來。”


    “……”


    他忙了半天,她一句揭過不提就把他打發了。


    氣得他。


    但是,她末一句說的是實情。要是把她惹毛了、嚇跑了,當真劃不來。


    他這邊還在生氣、煩躁,鍾離嫵的心緒已經轉移,“島上這些駿馬牛羊之類的是怎麽來的?難不成都是跟著貨船來的?還有那些莊稼瓜果,也是專門叫人送來了種子?”


    “……”簡讓服氣了。她這哪兒是揭過不提,根本是轉頭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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