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韞以掌輕叩銅鼎,聽得鼎內異響,不知存放了何物,他有意要開鼎一瞧究竟,卻顧忌蕁娘和貴仁在一旁,不好舒展手腳,遂出言讓二人先出洞外等候,那貴仁見洞內陰暗漆黑,心中早已生了退意,不待重韞說完便退出洞外。蕁娘卻是不依,還振振有詞道,那農夫分明跑進這洞裏來了,他可把我害慘了。我蕁娘是何等人哉?豈能咽得下這口氣?不行,我非得親自把他揪出來,再踹上他三十腳屁股不可。天子犯法都得與庶民同罪呢,我才不管他是真傻還是假傻。


    她歪理一堆,講起來還總頭頭是道的,重韞懶得與她舌辯,也就由得她去了。隻囑咐一聲,若然有變,你隻管跑便是。


    蕁娘甜膩膩地湊到重韞身邊,拿肩膀頂了他一下,眨了眨眼,嘻嘻道:“放心啦道長,奴家不會幫倒忙的。”


    重韞先拿張安魂符定在鼎壁上,這才埋首解那鐵鏈,不多時三索俱下,重韞將柴刀撬入銅鼎與鼎蓋的縫隙之間,手上用力向下一壓,慢慢地將蓋子起了出來。


    抬到一定高度後,喚過蕁娘來,囑她拿手扶住,重韞才將刀取下,與她合力將鼎蓋抬了下來。


    蓋子打開來後,立時有股香臭雜交的氣息彌漫出來,熏得二人咳嗽不止。蕁娘好奇心重,也不待那氣散幹淨了,便捏住鼻子,趴到鼎邊,舉著火折子望了下去,這一瞧之下,卻驚得尖叫一聲,連火折子也掉了進去,撲地一下熄滅了。


    重韞又擦亮一支火折子,舉來相照,見鼎內一具白骨成蜷臥狀,骨架嬌小,赫然是一具女屍。她身上的衣物基本都已腐化了,隻能從片布隻縷上依稀辨認出原本應當是一套大紅深衣。


    蕁娘直指女屍懷中,顫聲道:“看那人頭,人頭!”


    女屍雙手合圍,呈擁抱狀,懷抱著一顆人頭。重韞隱約看見那人頭皮肉皆在,心中也是驚詫,這女子都化為白骨了,怎麽這人頭還未腐爛呢?他將人頭從女屍懷中提將出來,擺到屍骨上,隻見那人頭卻是個相貌英挺的男子,雙目緊閉,嘴角輕抿,神色安詳。以手觸碰他臉上肌膚,雖無溫度,卻不失彈性。


    重韞心中心思如電轉,驀然間想到一物。


    “趴下!”


    他一聲大喝,單手攬過蕁娘,就地一滾,堪堪與那飛襲而來的人頭擦肩而過。重韞將蕁娘掩在身下,反手抽刀,一揮之下卻並未砍中什麽。


    怔忪間,便聞洞外一聲慘叫“啊,有鬼”,接著便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那貴仁複又奔入洞來,對著二人一陣咋唿:“有鬼啊,我看見個會飛的人頭!”


    “不是鬼。”


    重韞的話令二人大驚。可是不是鬼,那人頭怎麽會飛呢?


    “是僵屍。”重韞將匕首收迴去,盤坐在地上。難怪那些白骨會精變了,此處鎮著一隻王僵屍,一朝封印得破,還不一唿百應?隻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僵屍向來渴飲人血,怎麽這隻隻剩一個腦袋的王僵屍卻對他們視而不見呢?


    蕁娘聽完後將掌一擊,道:“這還不簡單嘛道長。你想,你要是有一天醒來,發現自己隻剩下個腦袋,你最想做的事會是什麽?找吃的?那肯定不呀,找身子好嘛!身子都沒有了,吃了也白吃呀,最後還不都得漏出去啊。”蕁娘說著在脖子邊比劃了幾下。


    貴仁撓撓腦袋,一臉憨態,“我雖然聽不懂,但是道長,這位姑娘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重韞默然不語,眉關緊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三人正沉默間,忽聽得一聲□□,蕁娘一下子跳將起來,指著東南角道:“有人!有人!那有人!”


    貴仁看了一眼,見黑暗中晃過的身形十分熟悉,可不就是樁子嗎?


    蕁娘再看一眼,也認出來了,當下怒向膽邊生,也不給對方爬起來的機會,就一下子跳到人身上,踩著那人的背碾了一腳,恨道:“好你個鄉野村夫,居然想殺本仙子?眼睛是被屎糊了是吧!”


    樁子被蕁娘踩住,一時爬不起來也翻不了身,隻將一雙手在地上刨劃了兩下,發出一聲聲低喚:“金桃,金桃……”


    聲音嘶啞,哀意甚重。這一來倒讓蕁娘不忍心了,忍不住心道,算了,遇上個傻子,也合該她倒黴。


    她故作囂張地又碾上一腳,才從樁子身上跳下來,將臉一揚,哼道:“本仙子大人有大量,便宜你了。”


    樁子將臉埋在地上,壓著聲音哭泣,反反複複叨念著一個名字:“金桃,金桃……”


    山野間迴蕩著雄雞曉唱,一夜驚魂,可算是天亮了。重韞一行人下到山下,見阡陌之上白骨遍地,已有不少村人出得門來,膽大的便拿一根長棍去桶那骨骸,見它確實化為死物了,才壯著膽子上前拿簸箕收攏了,準備挖個土坑一起焚了。


    這番忙碌到正午,眾人在村外林子裏找了個空曠地方,挖了坑,將白骨倒進去,這才請了重韞來做法事。經過昨夜一晚,重韞現在在這些村人眼中的地位已不亞於仙人,法事過後,裏正媳婦兒極力相邀,說是道長救了舉村之人的性命,何當好好款待道長才是。


    重韞婉言辭了,道:“謝禮不必,但勞煩換些幹糧。貧道還有一事,要向村中老人請教,不知這村中知曉最多掌故的是哪位老人家?”


    裏正媳婦兒笑道:“那可趕巧了,要說這樣的老人瑞啊,整個村子數下來,也不過兩人,其中一人正是我家公公。”


    這媳婦兒是個爽利人,說著便把人領到家中,請出自家公公來。


    那老人家八十有餘,卻滿麵紅光,精神抖擻,一聽重韞要打聽娘娘神的事,便拉著重韞在院中坐下,滔滔不絕地說上了。


    “那至少是東漢末年的事情了。傳說娘娘神姓楊,自稱楊娘娘,原本是黔地人氏,通識殄文,能通陰陽。當時天下三分,世道不太平的很,仗打得多了,妖魔鬼怪也多了起來。楊娘娘孤身行走江湖收妖除魔,一日正巧來到蜀中,聽聞西蜀鬧僵屍,便生了降服之心。那僵屍據說是曹操手下掘墳盜墓的兵子偶然間進得一番族王墓,從墓裏起出來的,一出世便能號令百屍。且這僵屍性情暴虐,天性狡詐,當時橫死其手的百姓不知有幾多。”


    “楊娘娘追著這王僵屍一路,幾次讓他逃脫,一日間正巧來到我們這個地方,楊娘娘見此地風水極佳,便設下法陣,將那僵屍擒住,以真火燒了三日,仍燒不死。楊娘娘無法,隻得將那僵屍砍了頭,屍首分家各鎮一處。據說,僵屍的頭就鎮在我們村裏,身體則埋於鄰村。”


    蕁娘聽得直咂舌:“這個娘娘神居然還是個俠女誒。”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突然想起一事來:“可是,為什麽不能看她的臉呢?”


    老人家一聲歎,道:“不知道。隻是傳說中娘娘神一直是以麵紗覆麵的。”


    “那看了又會怎麽樣呢?”


    老人家大驚,連道:“那可千萬要不得,要是掀了娘娘神的麵紗,惹得娘娘神發怒,就會把你收了去的……”


    蕁娘一縮脖子,心中莫名有點發涼。這老漢的話正中她的下懷,想那隻跟娘娘神眉目肖似的聻,可不是就纏上她了嗎?


    二人打聽一番,卻無多少收獲,因重韞堅持要繼續趕路,蕁娘隻好順從,兩人拿銅板跟村人換了些吃食,到蘭若寺中收拾好行李,臨走時,蕁娘忽然驚道:“誒,道長,你的小毛驢呢?”


    重韞哼了一聲,麵色有點冷,每每蕁娘煩他時,他就是這麽一張木木的冷臉,眼神平靜幽深,一眼望過來,頗有威嚴,看得人心裏莫名有點發慌。


    “怎,怎麽了嘛?”蕁娘看著腳尖,避免跟他對視。


    “不必理會它,辦事不利,它自然不敢見我。”


    “哦……”蕁娘一聽,登時又活過來,暗自撫了撫胸口,嚇死我了,還以為我怎麽你了呢。


    “你叫它辦什麽事啊?”


    自然是他讓小黑去把蕁娘帶過來,結果它卻自己跑得不見蹤影。但這些話就沒有必要對蕁娘說了。


    “誒,道長,你看,沒有毛驢,你自己馱著行李多累啊。要我說啊,你就不該這麽兇,做人呢,要溫柔一點。你看,你一板起臉,連我都有點發怵,別說是一頭驢啦……”


    “誒,道長,你看你這滿頭汗的,奴家給你擦擦吧……”


    重韞腳步微挪,將臉避開。他盯了蕁娘一眼,突然把行篋卸下往她肩上一放,道:“既然你這麽閑,你來背吧。”


    蕁娘被壓得脊梁骨一彎,不由將嘴一嘟,剛想撒嬌,又聽重韞道:“那隻聻,還會再來找你的。”


    一句話,將她堵了個啞口無聲。


    第21章 美人燈下細細縫


    “咳咳咳……”


    蕁娘用木杈子勾下門梁上的一大蓬蜘蛛網,將那隻尚在蛛網中爬躥的褐色八爪蜘蛛高高舉到重韞眼前。


    “道長你看,這位原住客好像不大歡迎我們啊。我說道長,你怎麽上哪都能找得到這種古廟荒宅露宿啊?”


    重韞麻利地將兩邊的窗戶都撐開,新鮮的空氣一灌入,屋內的腐朽之氣登時為之一清。


    蕁娘背著雙手,跟在重韞身後亦步亦趨,喁喁不休,“道長,咱們真有這麽窮嗎?就真的連一晚,”蕁娘比出一根手指伸到他眼下晃了晃,“連一晚的客棧都住不起?”


    她固執地不肯收那根聲表抗議的手指。


    重韞彈指將橫在他胸前的手指趕走,他說話時的表情再端正不過,平鋪直敘的語氣,說的也的確是事實,可就這樣,偏偏有種讓人恨到牙癢癢的無奈。


    “從這座荒宅出去,向南麵直走,就有一家驛站。八個銅錢可住一宿。”


    蕁娘麵帶猶疑地瞟了他一眼,“道長你真的開竅了?知道要對姑娘,尤其是我這麽好看的姑娘溫柔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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