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韞歎氣,“既然你也看夠了,就迴蘭若寺吧。”


    蕁娘僵立著不動,猶猶豫豫地抬起眼,左右偷覷一遭後,才道:“道長,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村子古古怪怪的?”


    重韞聞言不過一哂,“各方各地,自有其風俗,便是古怪了些,也無可厚非。”


    “哎呀不是。”蕁娘急得跺腳,“我是說那個娘娘神,太古怪了點吧。我還從沒聽說過什麽神是不能看臉的呢。難道還是醜神不成?我覺得,咱們得去看看這娘娘神究竟是何方神聖。”


    重韞見蕁娘執意如此,便冷下臉色,道:“你非要破壞當地風俗的話,要是引火燒身我可就不管你了。”


    蕁娘見他態度堅決,思量一番之後終究不敢違拗,隻得隨他迴了蘭若寺。進寺之後,地方狹窄,二人在那張石砌香案下生了堆火,重韞從行篋上解下一塊粗布鋪於地上,示意蕁娘睡於其上,自己則往門上一靠,抱臂而眠。


    蕁娘閉眼假寐,約摸到了二更十分,遠遠聽得村中喧鬧之聲弱了下去,她才悄然起身,抬起手掌在重韞眼前晃了兩下,見他眼皮微動,以為即將醒來,嚇得一個箭步又躥了迴去,又過了一會,聽得他唿吸均勻,才肯定他是真睡著了,遂貓步遁到門邊,輕手輕腳地拉開一條門縫就鑽了出去。


    入了夜在山裏就有些涼了,蕁娘一邊搓手一邊村裏走,偶爾遇上莊戶人家在門口係了狗,看見她時才要吠叫,便被蕁娘一個手勢又壓了迴去,最後隻是多看了她兩眼,低唔一聲了事。蕁娘見這狗兒聽話,不勝欣喜,心道,原來本仙子的魅力真是不分界限的啊。


    她一麵自戀著,一麵朝山上走,不多時就來到那條短小的棧道前。她踮起腳尖趴到土坡上看了一眼,隱隱可以看到上頭火光搖曳,竟然還有人守著,她屏息細聞,隻聽其中一人打了個哈欠說,“這何時天亮啊,我都困了。”


    另一人便勸道,“困了你就睡會唄,我看著就行。”


    那人含糊地應了聲,也不知是不是真去睡了。


    蕁娘貓著腰潛上去,尋了一棵樹藏好,偷眼望去,隻見山壁下豎著幾把明晃晃的火把,壁前還生了一堆火,邊上一人坐著,一人躺著。蕁娘看了一會,心中便急得不行,正不知如何引開那醒著的守夜人時,忽然便見那守夜人站了起來。


    因為離得遠,蕁娘也看不出他究竟想幹什麽。隻見他在麵對山壁駐立了片刻,忽然抬步走到山凹前,大手一揚,竟是將那娘娘神的麵紗給掀了下來。


    他的動作太大,竟然將同伴驚醒了。同伴醒來之際見他掀了娘娘神的麵紗,立時跳將起來,叫道:“你是作死嗎?竟然敢掀娘娘神的麵紗!”


    那人卻激動地握住同伴的雙肩,道:“我就說我不會認錯的!那女人就是娘娘神的化身啊!”


    “什麽女人,什麽化身!你壞了規矩,我要去找族長……”


    那人話未完,身子一軟,突然栽倒在地,卻是被他的同伴一棒子打暈了。


    那人打暈同伴之後,拖著木棍,眼中放出狂喜,又帶了點仇恨,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語無倫次道:“我要去找她!”


    他愈走愈近,麵容也越發清晰起來。蕁娘一個激靈,突然就認出那人是誰了。是打穀場上一直盯著她看的白臉農夫。


    他此時神情兇惡,蕁娘心中害怕,不由捂住嘴往後退了退,卻不想這一退,正巧踩在一段枯枝上,啪噠一聲,吸引了行走中的男人的注意。


    那農夫拎著木棍轉到樹前,一眼瞥到樹下露出一雙綠綾鞋子,便知是蕁娘藏在那裏,而他要找的也正是她。


    農夫眼中兇光一亮,大步跳到樹後,拎雞仔似的將蕁娘拎了出來。蕁娘渾身抖得篩糠一般,忍不住嗚咽一聲,長喚道:“道長——”


    道長是不是聽得到她的唿救就未可知了,總之蕁娘被人一路拎到山壁前,狠狠往地上一擲,屁股險些摔成了八瓣。她爬起來,剛做出一個跑的動作,就被那農夫拖將迴去,直接甩到了山壁上。


    蕁娘被這兩下弄得七昏八素,當下隻覺後背火辣辣的,也不知擦破皮了沒有。


    那行兇的農夫見她不再逃跑,竟趨前一步,噗通一聲在她麵前跪了下來,道:“娘娘大仙,你把金桃還給我吧,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說著竟磕起頭來,這頭砸得瓷實得很,沒兩下額頭上就見了血。


    蕁娘嚇得往邊上直躲,哭道:“還你什麽呀?我又不是娘娘神……”


    她才說完這一句,那農夫卻猛地抬起頭,兇光畢露地盯住她,道:“你如果不願意把金桃還給我,那我……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語畢舉棍逼來,啪地一棍打到山壁上,也虧得蕁娘身形靈巧,堪堪躲過了。這才躲過,下一棍又來了,兩人貼著山壁來迴追逐,蕁娘沒命地跑,可真是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心中悲號不已,暗歎自己真是命苦,居然遇上了個瘋子。


    兩人躲閃之間,忽聽“啪啦”一聲,是陶器碎裂的聲音。蕁娘迴頭一看,隻見那農夫一棒子捶在神像胸前,好巧不巧,居然將它擊碎了。


    那農夫大概著實沒料到這一節,一時間竟也呆住了。


    大地微微震動起來,地上的土坷垃都跳動不已,像是熱火中爆開的苞米。遠遠地聽到山下傳來幾聲驚唿。


    “不好啦,地龍翻身啦……”


    第19章 陣法破引生異變


    這震動並沒有持續很久,不過一會,便慢慢停歇下來。然而村人們都被驚醒了,青健男子俱披衣而出,守在自家門口,與鄰人相互安慰道:“看樣子,地龍的動靜不大,應該不會有事……”


    豈料此話剛落,那震動又來了,引得村頭村尾的狗一起吠叫不已,嚇得家家戶戶的孩童都放聲大哭,一時間當真有如鬼哭狼嚎。一個老者站到草垛子上,舉臂高唿道:“這狗叫得這樣厲害,怕是真要出事啊!大家夥還是快收拾東西逃吧!”


    一個老婦人奔出門來,哭道:“樁子呢,我家樁子還在山上守著娘娘神呢。誰去救救他啊……”


    這慌亂一旦傳播開來,便當真不可收拾。各家各戶俱抱了孩子,扶了老人,往村外趕,隻有少數有心的還記得拿兩件緊要東西。


    這一眾村民拖家帶口奔到村口,忽見一青衣道士長身立於村頭老桃樹下,他的身後拉開一條紅繩,兩端分別係在老桃樹和蘭若寺的寺碑之上,繩上掛滿黃符。


    村人為那道士氣勢所懾,一時間俱裹足不前。


    重韞將手上柴刀擲入土中,抬臂攔住一個欲闖之人,冷聲道:“這條路走不得了!”


    男人們不由紛紛大嚷起來,“跟這道士廢什麽話,咱們衝過去……”


    重韞也不說話,隻將柴刀拔出,一矮身,迅速朝後一揮。隻聽硌啦一聲,一具剛從土裏爬出半截的白骨登時被砍作兩半。


    村人們驚呆了,不少婦孺都白著臉哭叫起來:“妖怪,妖怪啊……”


    重韞認出站在人群前頭便是該村族長。他收了刀,對那族長道:“你也看到了,此時地震,卻不是地龍翻身,而是地裏這些東西要出來。我已在村口布下結界,但也隻能擋得他們一時。”


    那族長已有七十歲了,到底是久經風雨的老人,雖然驚懼,卻依然強作鎮定,“道長,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你們這個村,幾百年前應是一片葬屍之地,屍氣濃重,卻不知被什麽東西鎮住了。然今夜二更時分,那鎮地之物突然被毀,導致地氣突變,這才引得這些腐骨紛紛破土而出。”


    離得近些的青年一聽“鎮地之物被毀”,不由異口同聲道:“娘娘神!”


    這邊說話間,紅繩之外已有不少白骨破土而出,顫顫巍巍地朝村裏走來,隻是行至繩前,像是突然迷失了方向,全都沿著紅繩邊緣徘徊起來。


    老族長見此更是心驚不已,身子顛了兩下,險些沒昏過去,一雙雞爪似的老手緊緊抓住重韞手臂,問道:“這些白骨可傷人嗎?”


    重韞皺眉,道:“地氣外泄,而致白骨精變,當屬僵屍的一種。隻怕渴飲人血。”


    正說著,忽有一白骨將手搭到紅繩之上,試探性地碰了兩下,那血肉全無的骷髏頭上似乎流露出幾分困惑來。重韞麵色大變,道:“不好!擋不住他們許多時了!你們聽好,現在就各自迴家去,將家中公雞殺了取血,塗在自家門窗之上,然後緊閉門戶,天亮之前絕對不許出門!”


    說罷打了個唿哨,一隻毛驢從蘭若寺中得得而出。重韞一拍驢臀,道:“去把蕁娘帶過來。”


    他說完此話,拔步就朝村尾奔去,村民也不敢攔他,況此時事態緊急,由不得人再多說什麽。一村人於是又急急奔迴家中,抓雞便殺,取血塗門,那沒雞的人家,便躲到鄰人家中。這才躲好了,便見窗紙上映出累累骨影,一時間嚇得連氣也不敢出了。


    重韞腳下飛快,不多時就到達村尾。此處是一片水窪,窪中泥漿翻滾,好似一鍋煮開了的熱粥。重韞舉起剛剛路上隨手順來耙子朝裏一捅,輕輕鬆陷進大半,此處果然埋有一口暗井,隻是不知為何竟被人填土封住,積年累月,水從地底滲出,便形成一處窪地。


    這窪地上寸草不生,唯有一棵老槐樹挺立其旁,枝繁葉茂,亭亭如蓋。槐木屬陰,正好與村口的桃木形成陰陽相對之勢。重韞心中猜疑,這個村子整個猶如一個大型的太極陰陽圖,隻怕這地底鎮著什麽厲害東西。隻是,這陣眼在何處?


    莫非真是那神像?


    重韞正思索著,那水窪卻突然起來旋轉起來,眨眼間將靶子吞入其中。泥漿自窪中高旋而出,升入空中,竟如活物般伸展開來,慢慢地長出四肢軀幹,竟是一個人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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