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要買的書迎上去,發現他手裏也正拿著一本書。


    “你要買書?”我有點吃驚,“有時間看嗎?”


    “有。”他說,還開了個玩笑,“忙到看一本書的時間都不夠的地步,那我一定快破產了。”


    我說:“你不是老馬上就要破產嗎?”


    “那是記者亂說,公司一直都好好的,稍有點挫折他們就開始造謠生事。”楚博雅很鎮定地迴答,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書,“我以為你最喜歡卡夫卡。”


    “那時我年少無知,覺得喜歡這個作者很有格調。”


    “現在你不覺得喜歡他很有格調了?”


    “現在我覺得假裝喜歡他很沒格調。”


    換我問他:“你居然買兒童漫畫?說真的,你買迴去會看嗎?”


    “嗯——”他說,“總會有用的。”


    作者有話要說:  給你們講個鬼故事,看進度條。</dd>


    第110章


    我和楚博雅並排坐在閱覽室的座位上各自翻看選中的書,一個下午的時間悄然流逝,這期間我們居然沒有一句話的交談。


    但氣氛並不尷尬,或許是我們兩人看書的時候都很認真的緣故。我們都對自己選擇的書籍十分滿意,並且完全摒棄了周圍的幹擾,全身心地沉浸在閱讀之中,雖然並不高談闊論,卻時刻注意著另一個人的感受。


    這感覺很奇妙,我讀書的時候專注極了,但就坐在我身邊的人依然有著強有力的存在感。


    任何時刻當我的心情隨著主人公的情緒而起伏,我都會下意識地去關注楚博雅的感受,而每當我向他投以關注,都能感受到他恰巧也在此刻關注我——即使我們沒有交換視線,卻仿佛早已經心靈相通。


    像是那句爛大街的話,氣氛稱得上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我曾經說過我有很多情人,這不是假話,愛情讓我心情愉快。我還是能夠想起每一任情人的音容笑貌,我鮮少去想,然而這一刻我不可控製地迴憶起了……迴憶起了許多。


    拿現任和前任比較在我看來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理由有千千萬萬,諸如不一樣的時間段會有不一樣的心情,諸如過去的早就過去把握當下才是要務。我從來不比較他們,上一段感情結束後我就清空和他相關的記憶,除非是特殊情況,否則絕不會再提及。


    也沒什麽可迴想的,我絕大多數情人都是凡人,要說類型那是五花八門百花齊放,有才華橫溢卻偏安一隅的讀書人,有生來高人一等的權宦子弟,甚至路遇的一位歇在破廟的浪子,甚至在我看他時摘一顆紅果給我的農家少年。


    總是甜蜜的童話式的開場,總是沉默的現實會有的結局。


    在海明之後我其實已經很難去難過,一段戀情開始的時候我的心都繃緊了,等待我們最後的分離。


    詭異的是我平等地愛他們每一個,絕無厚此薄彼。我猜測我可能就是天生多情的那種人,可能骨子裏清楚自己絕不可能得到某樣東西,所以愈發去追尋。


    然而這一刻我坐在這裏,迴憶我所有的情人,在我心中最先浮現出的不是他們的長相,也不是他們帶給我的快樂,而是和他們相處時,在某一刹那間我切實觸摸到的平靜。


    這樣空空如也的平靜。


    我承認在所有的案例中我是最無可救藥的那一個,我固執、暴躁,漫長的時間沒有讓我變得靈活和耐心,本質上說,我認為我沒有做出任何像樣的改變。時間越久我越認可現在的自己,我深切地認同自己所做的一切,殺人、滅族,我也深切地認同我罪無可赦。


    因為習以為常我簡直要忘記內心的煎熬。我陷入了無可挽迴的惡性循環,越是殺人,越是感到痛苦;越是痛苦,越是想要殺人,而此後又有嶄新的痛苦。我說服自己的死亡論無可挑剔,事實的確如此,死亡並非生命的結束。


    但依然的,從來沒有減少的——我因我製造的死亡而痛苦。


    這麽多年我好像從來沒能卸下心理包袱,它太沉重了,有時候我安慰自己說我的行為其實和槍殺死刑犯的行刑者沒有區別,畢竟世界的腐朽無可逆轉,多一點靈氣就多一點苟延殘喘的時間,可關鍵是我哪裏來的權力行刑?我又有什麽資格殺一人去救別的人?


    生命不能用數字衡量,它有千鈞之重。


    我們坐在和窗戶有一段距離的位置上,這時光中太陽正在西沉,一切都在渲染薄紅。


    沉默中我合上了書,仿佛正等待著我的動作一般,楚博雅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抬起頭,將瞳孔投進我的眼睛。


    無端中我怔了片刻,然後我說:“走吧。”


    我們都買下了下午讀的書,楚博雅把我的那一本一起抱在懷裏,就這麽抱了一路。


    這次楚博雅安排的晚餐是海鮮,個大肉足的海洋生物還看得出原貌,被擺在臉盆大的盤子裏端上來,還有看不出原貌的魚生——很好,我就那麽幾樣不愛吃的東西,西餐、海鮮並列榜首,他居然都踩中了。


    分手事項可以提上日程。


    但我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麽,從各種殼中掏出肉來,沾上醬汁,嚼一嚼吞了。


    蝦蟹我一口都沒有動,楚博雅沒說什麽,默默給我剝好了放到碗裏。


    “謝謝。”我說。


    “不客氣。”他說。


    在這古怪的氛圍中我們居然把桌上的碟子吃得半空,我和楚博雅吃下的東西難分伯仲,大抵是兩人平分了。吃到最後我手上沒有半點油光,楚博雅的手卻膩乎乎的,像是白玉上了一層蠟。


    我笑起來,拆了一包濕巾給他擦手指。


    因為做了一點手腳的緣故,難以清潔的油膩一擦就幹淨了,被我握在手心的手指瘦長而有力,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齊,指腹沒有一點繭子。我擦了他的手,一時間有些不舍得放開,索性將他的手捏在手心,從稍微多肉的手掌往上揉,一直揉到他的指尖。


    他的手在我的手中放鬆地自然彎曲,我又揉又捏,玩兒了一會兒,將他的手捧起來,親了一下手心。


    那隻手在我用雙手捧到臉上時反射性地抖了一下,張開了,罩住了我的麵孔。


    他的食指指尖輕輕落在我的眼睫毛上,仿佛無所適從一般抻了抻,半晌,又落迴來,顫抖著,順著眼睫毛的尖端,若即若離地滑到我的眼角。


    我放下他的手,他凝視著我,眼裏暗潮湧動。


    對視了幾秒後我說:“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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