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這件事的處理非常滿意。一定程度的暴力和強硬在兩個巨大的異類團體交往中十分重要,其重要性遠超於雙方所進行的智力博弈。末法時代,他們所能運用的資源降到了最低,而且生育率也大大降低。


    停在他們的寫字樓時我也沒有閑著,大致翻閱了他們的一些資料。那些用奇詭的字形書寫的文字簡直是一團亂麻,然而它們竟然神似中國的“符籙”,隻是比較起來相當粗劣和不完備,遠沒有符籙所有的嚴謹結構和基於整體係統之上的千變萬化。


    理解一些雛形很簡單,困難的反而是從那些語焉不詳的表達中,梳理出寫下這些絕密資料的人所想要表達的東西。


    像是在讀幼兒園小朋友寫出的三千字論文,充滿了錯字、拚音、天馬行空的想象和擁有固定思維的人看不懂的代指。


    我研究了好一會兒,隻看出那上麵記載了不少上古時候他們的先祖所做出的壯舉,什麽“遮蔽了整個天空的地獄之景”,什麽“太陽失去光輝”,什麽“世界失去了平衡”,我覺得我需要更改一下對他們的評價,因為這分明是一群信上帝的異類啊。


    上麵明明白白寫著呢,“在被至高無上的主賜福之後,腐壞重獲新生……新生者自另一片土地裏長成……更完美,更平和,更遵從於主的教誨……在新的土地上繁衍,而舊人不再踏足。”


    大概這個意思吧,絕大多數內容我沒看懂,它們包含了過多的具有宗教意義的隱喻,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解讀。


    異類並不很信任人類的科技,所以最寶貴的資料都維持著原有的樣子,被封存在特製的盒子裏,而盒子則被放在寫字樓一樓大廳的裝飾性雕塑上。他們對於符號的運用太過粗暴,精操水平很糟,所以原本用來封印能量波動的印跡暴露了行蹤——這就尷尬了,害得我還懷疑是不是他們故布疑蹤。


    我敢說這種錯誤在我們那邊年紀上了一百的小輩都不會犯。


    再一次刷低我對他們的認識。


    每個聯盟分部都有一個相同的盒子,我毫不客氣地通通收繳了,拿迴去給水杏他們研究。


    整件事情最讓人不快的點就在這裏了,我對他們所使用的皮紙略有微詞,因為他們在最重要的資料上所用的都是人皮紙。坦白說,人皮紙的觸感遠遠不及羊皮或者別的什麽動物,人的毛孔是很大的,分布均勻,盡管經過了粗糙的處理,還是視覺效果奇差。


    我忍著用手機拍下它們,打算拿給錢錚看看,既然她自稱語言學天才,大言不慚地說地上沒有她看不懂的語言。


    第二天早上我迴到學校,早上我沒有課,水杏有,但是她沒有去上課,而是在寢室裏等我。


    我一口氣把所有盒子都甩給了她:“拿著,戰利品。”


    她接過來,用一種全新的眼神大量我,神色古怪:“那幾個老妖怪居然沒有對你出手……”


    我覺得這完全用不著大驚小怪。


    “你不明白。”她看我不以為意的樣子,馬上給我科普,“西方那群‘貴族’都是自尊心奇強、麵子大過天的怪物,你這種衝上去一句話都不說直接開殺的行為明明白白就是打他們的臉,比要他們命還嚴重,按他們的一貫思想是忍不下去的。”


    我說:“此一時彼一時嘛。”


    她搖頭:“他們可不順應時代的發展,都是一群守舊的老派。到現在為止,能流暢使用電腦的在他們那裏都算得上是高端少數人才。”


    好像我殺的基本全都是誒。


    “殺都殺了,你說怎麽辦吧。”我很光棍。


    “這才是重點。我問過幾位老前輩,他們都說不用管,那幾位沒人會對你出手。”她凝視我的麵孔,喃喃問我,“你是誰?英英,你是誰?”


    我頂著她的視線眨眼:“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桑如英。”


    水杏嗤了一聲:“隨便你,我不管了。”


    她拿著箱子走了,瀟瀟灑灑的樣子。


    我反正也沒事,就提前迴家去找錢錚看看我拍的圖片。不然那些亂七八糟的內容老是在我腦子裏晃來晃去,一出神就想起來,也沒什麽大問題,就是煩人。


    家裏處處都有長久居住的痕跡,就是沒有人。


    我在沙發上坐著,等了一會兒,下了樓。


    這個小區的綠化算得上是首屈一指,因為麵積廣闊,每棟樓之間的距離都足夠五輛小轎車平行通過,所以最中間的那輛小轎車的長度就用作了綠化。黃薑色的瓷磚壘起了足夠樹木生長的土層,而綠化帶中也確實種植了整整齊齊的一排桂花,以及稍矮一些的鐵樹,更矮一點的野生薄荷則擠滿了樹木腳下的空隙。


    野薄荷是小區裏的人種上的,不知什麽時候成了規模,香氣混合在風裏。


    我彎下腰選擇細嫩的葉子掐了一大把,預備迴去之後用來泡茶。薄荷的葉子沒有蟲子叮咬,所以每一片都很飽滿,隻是要額外摘去枯黃和水分不夠充足的部分——沒什麽依據,不好看。


    盡管泡開之後大家都一個樣子。


    陳玠走來時,我正立在綠化邊,把自己摘下的薄荷放在瓷磚邊上,挑出不夠好看的葉子扔掉。我沒理會他,他卻自己走過來,在我身後不遠不近地注視我。


    被人看看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被他看著,我就渾身都不自在。


    他送迴了我的刀,為什麽天道要他送迴我的刀?


    我隱約有些抗拒這樣的安排,也不太願意麵對陳玠。他的眼睛太黑了,那種純正的黑色通常隻出現在孩子身上,可他看上去怎麽也有個二十五六歲,於是配合起來,便有了一種驚人的美感。


    莊正的麵皮之下,無可隱藏的妖邪。


    他手上纏著佛珠手串,眼神平緩,沒什麽表情卻讓人覺得他在微笑,站在那裏就是大寫的“君子如玉”,而沒有哪怕一星半點的陰冷的氣息。他像是清風,像是淺雲,像是細雨,看上去毫無攻擊力。


    可是我看不出他到底是誰。


    他一定是某個人,可我看不出來。他的靈魂上佛光環繞,和他手裏的佛珠相映生輝,我分辨不出是不是寶光入體,我隻清楚他絕不是佛修,因為他的身體裏帶有濁氣。


    我慢吞吞地在薄荷中挑挑揀揀,最後還是不可避免地迴過頭,迎上他的視線。


    他的眼神透出某種篤定,於是我的驚訝也假裝不下去,平平淡淡地說:“你好,陳老師。”


    “你好。”他說,“你又不是我的學生,叫我名字就好了。現在是要迴家?”


    “嗯……等人。”我含糊地迴答。


    他微微笑了一下,“那你等的人一定馬上就到了。”


    這句話什麽意思?話裏有話嗎?他說完之後就禮貌地告辭,留我在背後尋思他這句話打的什麽啞謎,然後還不到半分鍾,我就看到錢錚。


    她遠遠地就喊我:“英英!你迴來啦!”


    哎喲,大預言術呢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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