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遲笑了笑,沒說話。


    “後來我看了幾部電影,覺得孔雀也許更適合你,因為你能夠演出一些桀驁不馴的東西……也許是因為對年輕的東方女孩兒有太多固有的刻板印象,導致我對你做出了不恰當的評價,在這一點上你正不斷證明我當初的想法是錯誤的。你不僅能夠駕馭snake這個角色,還能讓自己的人格魅力與角色所擁有的特異性相結合,讓人為這樣的你,或者說這樣的snake所傾倒。這些人裏麵甚至包括了和你合作的演員。”


    杜蘭導演把話說到了這裏,池遲如果還不明白對方的意思,那她就真的是蠢了。


    “你是說弗洛蘭絲?我沒覺得她有什麽問題。”


    認真迴想一下弗洛蘭絲在上午那場戲中的表現,池遲依然沒發現有什麽異常,一個生活圈子封閉自己又單純的女孩子聽見一群熟女大放厥詞,她的羞澀和震驚表現的都不錯啊。


    看著池遲那種東方人的認真與探究,杜蘭導演輕輕笑了一聲。


    “她的表情,是在你出現之後,才變得更加生動和真實。我想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害羞、緊張、驚訝……這些表情都是做給她的。


    池遲一時沉默,沉默之後她對杜蘭導演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想辦法讓弗洛蘭絲擺脫她對snake這個角色的個人情緒。”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杜蘭導演拍了拍池遲的肩膀,示意這個年輕人不要有什麽負麵的情緒。


    “我說過了,這是你這個角色的魅力所在,snake她就是一個以操控別人內心情感為樂的人,你能夠做到和她一樣的事情,這證明了你的才華和天賦,也證明了你選擇snake這個角色的正確性,你應該為此感到驕傲而不是急於去否定和解除這種控製力。”


    “夜鶯是個成長性的角色,她在電影中要擺脫孔雀對她施加的影響,當然也要擺脫毒蛇對她的影響,這是她作為一個電影角色必須經曆的過程。”


    可是弗洛蘭絲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她除了是個演員之外,還是一個有著獨立情感和想法的人。


    極其難得的,池遲覺得自己的喉嚨裏有點發澀,她不認同杜蘭導演的看法,非常地、極其地不認同。


    杜蘭導演當然看出了池遲表情中流露的意思,他沒有再往下說什麽,隻是留給了池遲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藝術和道德,從來不是永遠的同路者。”


    基於很多元素,藝術產品被人們創造出來,這其中,道德隻是元素的一種,並不特別重要,甚至絕對比不過錢,因為錢能決定一個藝術作品到底能不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池遲自己明白這個道理,也明白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對或者錯,也不是應該或者不應該就能評價的。


    如果毒蛇和夜鶯之間一直存在著一種微妙的關係,那麽這兩個角色之間的火花會讓她們兩個人的表演都增色不少,在這樣一部每個人彼此之間合作也競爭的電影裏,池遲自己和弗洛蘭絲兩個人的競爭力都會得到提升。


    但是,作品可以無德,製作作品的人卻不可以。


    如果連人都不是了,如果連個小女孩兒的感情都可以用來作為自己謀取成功的資本,那她還是她麽?


    看著巴西勒·杜蘭漸漸走遠,池遲有點心煩意亂地把劇本放在了一邊。


    杜蘭導演真正的目的是點出池遲目前對弗洛蘭絲的影響力,從而讓池遲為了更好的表演去利用這種影響力。


    他認為這個東方女孩兒會答應的,因為她前途無量,因為她想要在這片土地上站穩腳跟,因為她在爭取snake這個角色的時候展現出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決心和能力。


    可惜,他不知道,池遲是個很驕傲的人,隻不過驕傲得很低調。


    斟酌再三,池遲並沒有自己直接去找弗洛蘭絲,而是把她現在麵對的情況跟薛涯說了一下。


    薛涯的表現基本可以概括為:“厲害了我的吃!”


    池遲隻能用“嗬嗬”來迴應。


    薛涯和杜蘭導演一樣認為池遲應該利用現在弗洛蘭絲對snake的特殊感覺來強化snake這個角色的人格魅力,最終達到讓觀眾印象深刻的效果。


    “何必呢。”


    拿著手機的池遲麵帶微笑。


    這樣得來的競爭優勢在她眼中遠不如弗洛蘭絲這個大概這輩子隻和她合作一部電影的他國女孩兒重要。


    “隻是一部電影,大家各憑本事來,我又不是沒有勝算,那個女孩兒年紀太小,要是入戲深了走不出來,我們就是在毀人前程了。”


    說到入戲,池遲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安瀾,她一入戲就入了一生,情起孽生,波折不斷。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池遲自戀到去想弗洛蘭絲對snake這個角色有多麽深刻的感情,但是隻要存在這種概率,在池遲的眼裏就是必然要杜絕的。


    薛涯心裏想你說別人年紀太小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想過你自己也才剛成年沒多久?


    一天之後,池遲得到了來自弗洛蘭絲那邊的答複。


    弗洛蘭絲的姑媽,那位業內著名的經紀人要求池遲盡可能地放大弗洛蘭絲目前隱藏的心態,不必有任何的顧慮。


    “對於弗洛蘭絲來說,她迫切需要在這個電影裏讓別人知道她不再是一個童星了,顯然,對方的功利心可比你重多了,我善良的女孩兒。”


    得到這個答複的時候池遲剛好已經化妝完畢準備拍戲了,今天這一場依然是群體的打戲,所有的主演和她們的替身都在現場。


    從化妝間出來池遲就看見了弗洛蘭絲,那個曾經看池遲不順眼的小姑娘一直在偷偷地瞄她,注意到池遲或者說snake正在看她,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這可真作孽。


    snake造型冷峻的臉上出現了牙疼的表情。


    第238章 改戲


    大場景動作戲的拍攝大多會被拆成很零散的鏡頭,再由後期製作人員從大量的鏡頭中挑選出質量最好的組成打戲的片段。


    像池遲這樣有很強動作戲功底的演員經常能夠提供大量的優質鏡頭,對她來說這些細碎的鏡頭裏對她要求最高的部分是能夠連貫表達角色的情緒。


    針對這一點,杜蘭導演在拍snake單獨打戲的時候會一次交給她幾個分鏡和動作,讓她連續拍一串兒,而不是像別人那樣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分解。


    也就是說相比別的演員,池遲的動作戲部分拍攝時長要多得多。


    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其中包括卻了弗洛蘭絲手眼通天的姑媽――加利亞諾女士。


    “我之前已經和製片人談過了,他說他會說服杜蘭導演讓你和i多合作一些動作片段,i的動作戲很棒,和海洛伊絲的那段戲很出彩,你要抓住機會,讓自己成為一隻和毒蛇共舞的小夜鶯。”


    加利亞諾女士是這樣對自己的侄女說的。


    弗洛蘭絲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成名了,作為一個電影裏失去了父母的女孩兒。用了十年的時間,加利亞諾女士把她變成了最有名的童星之一,現在又要幫著她向一線女影星的位置進發。時至今日能夠取得這樣的成就,這位經紀人實在是居功至偉,自然,她對弗洛蘭絲的影響力也是超乎尋常的。


    正在化妝的女孩兒沒有說話,她用那雙漂亮的咖啡色眼睛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想到的卻是另一雙眼睛。


    在沒有演戲的時候那雙眼睛似乎是褐色的,總是帶著笑,總是很有禮貌,無論是麵對挑釁還是困難,那雙眼睛裏總是什麽煩心事兒都沒有。


    隻是一旦戴上黑色的美瞳,那雙眼睛就顯得那樣冰冷可怕,太黑太深,仿佛能直接通達到地獄,那裏萬年寒冷,隻有一條孤獨的蛇在裏麵蜿蜒盤踞。


    除了那雙眼睛,這些天弗洛蘭絲還經常會想起那隻冰冷的手……也許是冰冷的,也許不是,也許隻是她的錯覺,因為在她的眼中snake就是一條蛇,她沒有人類的情感,總是冷酷到可怕,所以她的身體也必然是冰冷的,應該完全沒有人的體溫才對。


    在那場單獨對戲之前,弗洛蘭絲是有點怕snake的造型的,無論是十二公分的高跟鞋、黑色的鎖鏈、還是整隻手臂上的紋身,那些東西單獨放在她的麵前她都不會覺得怎樣,可是當它們被打上了snake的烙印,就讓她有一種麵對天敵的恐懼。


    夜鶯和蛇是天敵。


    她和那個來自他國的演員也是天敵。


    她們一樣年輕,


    一樣前程遠大,可弗洛蘭絲自己在一年之前還在演女兒的角色,那個女孩兒已經成了她祖國最有名的電影演員之一,並且走上了一條別人心裏千難萬難的道路――在整個國際市場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這很難,在西方文化席卷全球的時代裏,在歐美人先天具有優勢的電影行業裏,可她來了,就讓弗洛蘭絲隻能跟在她的身後撿角色。


    夜鶯是她不要,才輪到自己的。


    光這一條,就足以讓弗洛蘭絲將池遲視為眼中釘。


    她沒學過中文,大概也不會知道眼中釘這個詞,更不會知道眼中釘,就……意味著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看在了眼裏。


    當她懼怕的那條蛇、討厭的那個人用那種帶著挑逗的目光看她的時候,即使明知隻是在表演,她深深地迷醉了,那是手捂在了她的嘴上,更像是捂在了她的心上,讓她一看見snake就麵紅耳赤。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弗洛蘭絲不是沒有感情經曆的人,畢竟她是在一個情感開放的國度,又是在這樣談情說愛也賺錢的一個圈子裏。可是這樣純粹的吸引,她也從來沒有遇到過。


    連著三天看見snake她都覺得害羞,第四天她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自己的姑媽,加利亞諾女士立刻給她做了性向測試,又讓她看了一些池遲的視頻,包括她出席一些活動的,也包括她的一些電影作品。


    看著那些東西,盡管依然覺得池遲很迷人,弗洛蘭絲卻沒有麵對snake時的感覺,這讓她的姑媽放心了很多。


    “無論是異國戀還是同性戀我都有應對的辦法,異國同性戀……上帝,這個難度還是很大的。你不是,那最好。”


    放下心來的加利亞諾女士將弗洛蘭絲的奇妙感情歸結為她對一個角色無傷大雅的迷戀,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去,並不會影響到她未來的發展。


    當池遲的經紀人找到她提醒她的時候,她不僅更加放心了,甚至還想到了進一步的合作。


    “至少在毒蛇的外表下麵是一顆還算善良的心,弗洛蘭絲,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她覺察之後就用這個角色來刻意傷害你了。”


    一個有底線的合作者是加利亞諾女士所欣賞的,她完全沒有想過對方其實一點都不想要這種合作,哪怕這個合作對對方有百利而無一害。


    夜鶯與毒蛇之間有一種潛藏的情感,足夠讓這個這兩個角色都變得更加搶眼和特別。


    這種特別能帶來的收益,也許是巨大的。


    “這裏,毒蛇先翻上去,按照劇本的描寫,夜鶯以為自己被放棄了,然後毒蛇轉身伸出手來幫她。”


    “不是毒蛇上去之後直接離開麽?夜鶯應該是自己爬上來的。”


    在動作指導和導演講戲的時候,池遲發現自己的劇本被改動了。


    杜蘭導演搖了搖頭:“我仔細思考了一下,這樣能讓夜鶯對毒蛇的複雜情感更有理由也更充沛,而且毒蛇雖然很冷酷,可她也是個很……”


    紳士?


    這個詞要是用到毒蛇的身上杜蘭導演自己都會覺得可怕。


    他糾結了很久居然吐出了一個中文的成語:“憐香惜玉。”


    雖然導演把憐念成了臉,惜字更是一個讓人崩潰的氣音,池遲還是明白了他所想要表達的意思。


    毒蛇和憐香惜玉有關麽?她殺的男人和女人數量差不多吧?


    “畢竟,夜鶯應該是不一樣的。”


    等等?為什麽夜鶯這個角色就應該“不一樣”了?


    看著snake的臉上做出了質疑的表情,弗洛蘭絲很想笑,但是現在是很嚴肅的劇情討論,她還是要堅持自己的專業操守的。


    “我想為毒蛇和夜鶯在廁所裏的那場戲找一點前因,夜鶯應該是毒蛇很喜歡的那種女孩兒,很單純,很天真,能從她們的腦子裏讀到很多很特別的東西,不是麽?”


    “我以為毒蛇在廁所裏隻是一時興起,她是憑本性做事的。”


    池遲堅持自己對劇本和自己所扮演的人物的解讀,她不認為這種修改是有必要的。


    “嗯……你說的有道理,那你就當我這個導演憑借本性認為……她應該對夜鶯有點意思吧。”


    巴西勒·杜蘭還以為自己之前對池遲的勸說她應該明白的,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麽倔強,可是再倔強,她也不過是個演員而已。


    片場,從來是導演說的算。


    至少在這些演員麵前,他不認為自己有一定要聽誰的想法的必要。


    聽見導演這麽說,池遲很清楚,這場戲的修改自己已經沒有了拒絕的餘地。


    “我記得夜鶯是有感情戲的?和那個正義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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