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發柳枯,潮漲日落,歲去弦吐箭。


    一轉眼過了四年,東山村的百姓們已不再叨念村子裏曾住過一位秀才,他們更愛談論的是聶老漢一家如今徹底發跡,聶向文娶了家財萬貫的劉家女,杏陽火鍋樓如百花開遍大江南北。聶家早不是當初為了八百兩銀子便賣了兒子的聶家,他們搬入了杏陽縣的大宅子,來往之人無不是官紳商賈,過去欺壓他們的地痞們如今想搭句話又哪裏高攀得上?更別說他們這些老實農人了……


    “我聽說,他們家種的那什麽土豆,還有那個番茄辣椒之類的,被府裏的大官上報給聖上哩,前不久宮裏還賜下了匾額,說的什麽‘知農事,利天下’,我就不明白了,不過就是種個菜,皇帝連種菜也管?”有婦人邊犁地邊說。


    另一胖婦人道:“好像是說土豆產量很高,管飽,能讓更多人不再餓肚子,我們家小舅子不是在衙門聽差嗎,他說接下來朝廷會大力推廣土豆種植,咱們人人都能種,還有賦稅減免的政策呢。”


    “真的啊?那……那叫啥番茄的,還有那個辣椒的,咱也能種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那些農物哪兒那麽好中?村裏王老三家之前不是偷了聶家的種子嗎?結果呢?啥沒種出來,還浪費了一季田,土也給壞了。”胖婦人酸溜溜地說:“這聶家人種田真是一把好手,不管什麽東西到了他們田裏長勢都格外好,那些新奇的種子,他們也是頭一迴種吧,又哪裏懂得方法?偏偏誤打誤撞就給種成了,真是……就像有神仙在幫忙似的。”


    “就是呢,這幾年不論水旱,他們家的田總是那麽好,也是奇了。”


    ……


    她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聶家的田地都被聶向文澆灌了碧池水,即便種顆石頭時間久了興許都能開花,又如何會不好?


    此時杏陽縣聶宅的花園中,聶向文正躺的一張藤榻上,一旁的矮幾擺滿了水果茶點,幾位侍女小心翼翼地在旁服侍,有的端茶,有的捶腿,偶爾還會被主人調戲一番,院子裏時時傳出她們銀鈴般的笑聲。


    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疾步而來,躬身行禮道:“少爺,打聽到了,這位新上任的縣令來頭可不小,竟然是今年春闈的新科狀元郎,聽說聖上極為看重他,本想留他在翰林院任修撰,可他卻自請來了杏陽縣。”


    聶向文眸光一閃:“哦?可是那位關城出來的,傳聞年不滿弱冠的新科狀元?叫什麽聶子惠?”他語帶譏諷道:“還與我是本家呢。”


    “正是。”管家應道。


    今年的新科狀元不同以往,既非來自中原、江南等傳統的科舉強勢地區,又非其餘州府素有文名的學子,而是從關城走出的一根獨苗,正是這根獨苗,科舉路上過五關斬六將,連中鄉試會試殿試,成為鴻國第一位“三元”狀元!


    如此勢頭,連向來不關心這些的聶向文都聽了幾耳朵。


    “不過子惠隻是他的字,他的名字叫做聶償恩。”


    “聶償恩……”聶向文正要點頭,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說他叫什麽?!”


    管家一愣,下意識道:“聶償恩,償還的償,恩義的恩。”


    “……”


    聶向文心中急跳,這人……總不會是他的便宜大哥吧?他又搖搖頭,應當不可能,聶償恩當年連字都識不得幾個,如今不過四年,又怎會當了狀元?多半是同名罷了!


    可若不是聶償恩,他為何翰林院不留,偏偏要來杏陽縣做個縣令?


    聶向文神思不屬,坐立難安,最終難以忍受猜來猜去的折磨,猛地站起來道:“備車,我這就去縣衙拜見縣令大人!”


    “是。”


    待他們準備好見麵禮登門時,才知道聶縣令並未住在縣衙內,而是迴了自家在杏陽縣裏的宅子,聶向文托人打聽了地址,匆匆調轉車頭往西巷駛去。


    到了地方,他先遞了拜帖,沒多久便有下人領他進去。


    聶向文坐在正堂中等候,丫鬟們為他奉上茶點,他喝了半盞茶一直不見人來,又不好走動,心神不寧地等了約莫一刻鍾,聶縣令才姍姍來遲。


    來人不過二十出頭,行止間卻已是官威赫赫,他身著青色長衫,更襯得他身姿挺拔,麵如冠玉。


    聶向文心中大驚,聶縣令竟然真的是聶償恩!


    他強壓下內心的嫉妒,轉念想到聶償恩乃是他名正言順的兄長,不管對方如何不忿當年之事,又如何轉成了峽關籍,他終究姓聶,雖已分家,但父母大義仍在,這是他不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他成了縣令,對自己隻有好處。


    想通關竅,他心下一鬆,臉上推出驚喜的笑來:“大哥!真的是你嗎?”不等聶償恩迴答,又委屈道:“你……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裏?爹娘想你想得茶飯不思,頭發都愁白了許多,不過現在好了,大哥迴來了,還成了咱們杏陽縣的縣令,爹娘知道了不知該怎麽高興呢!”


    他的情感抒發完畢,聶償恩隻是平靜地在上首坐下,未曾搭理他。


    一旁的老仆厲聲嗬斥:“大膽!庶民見官為何不跪?可是想犯上不尊?!”


    聶向文一驚,當年受過笞刑的陰影深埋心中,對官員有著本能的懼怕,他下意識地軟了雙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羞辱了,可……聶償恩是官,他是民,別說是他,哪怕來的是聶大富與馬氏,見了縣令也隻能老實跪下。


    跪倒在這個他從來看不起的人麵前,畢恭畢敬地磕了頭,血液屈辱地沸騰,心中恨意滔天。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結婚了~


    ☆、第60章 農門天驕9


    “啪——”聶向文一耳光抽到管家臉上。


    響聲大得連車夫都聽見了,他縮了縮脖子,車駕得更穩了些。


    車廂內,管家低下頭,遮住眼睛裏的怨恨。“是小的沒有打聽清楚,請少爺責罰。”


    聶向文見他乖覺,平日裏也算得用,心裏的火氣總算下去了點兒:“算了,你又不知道我有個大哥,嗬,人家一去四年,杳無音信,原來是去升官發財了。”


    他真是萬萬沒想到,這聶償恩還是個讀書的奇才,不過四年就考上了狀元,早知他有如此造化,當年真不該把事做絕!否則,聶償恩還會像以往一樣,是疼愛他的好大哥,是聶家的孝子,他有了一個仕途遠大的哥哥,劉嵐兒又如何?就連那些瞧不起他商人地位的官家小姐,隻怕也娶得!


    可他就是看聶償恩不順眼,盡管一母同胞,他的身材樣貌隻是平平,聶償恩卻是長身玉立,豐神俊朗,憑什麽?


    擁有碧池的他,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那管家遲疑道:“少爺……既然新縣令是您的哥哥,對聶家來說本應是件好事,可小的方才見他為何……?”就像跟你有仇似的,半分情麵都沒給。


    “好事?”聶向文心中像吃了蒼蠅般膈應,他想著不如讓聶大富與馬氏過來,聶償恩再厲害總不至於連爹娘都不認吧?再者說,鴻國以孝道治天下,他敢如此作為,就不怕官位不保?可轉念一想,即便聶償恩真的對聶大富與馬氏不假辭色,他們一家子也不敢告啊!別說民告官得先受刑百杖,當年分家那事若被傳得人盡皆知,於他們傷害更大……


    “我大哥為人刻薄寡恩,當年我娘為了救我爹的性命,有一事對不住他,他便與家裏分了家,又不打一聲招唿離開了東山村,遷籍入了峽關,連祖籍都舍棄了……”聶向文憂心忡忡:“如今他成了縣令,我們怕是要難過了,不若聽了嶽父大人的意見,搬去府城算了。”


    盡管聶家早已在府城購置了一座三進的大宅子,可他一直不願去住,蓋因以他當年的名聲和家世,迎娶劉家小姐已算高攀,這些年來劉員外在他麵前一直不太客氣,時常指手畫腳的,讓他十分不愉,直到去年劉員外搬去了府城,他這才覺得鬆快一些。


    現在因為聶償恩,他說不得要主動送上門讓劉員外虐,真是倒黴催的!


    管家眼珠滴溜溜地轉著,他十分清楚聶家三口的品行,當日之事定然很過分,才會讓至親之人不惜反目。可他畢竟吃得是聶家糧,因此道:“少爺為何要退?您在這杏陽縣經營多年,上下人脈哪裏不通?不過一個新來的縣令,若出點兒什麽事,誰讓誰走還未可知呢……”


    聶向文一想,有道理啊,如今這杏陽縣可是他的主場,他為何要躲?古往今來,因政事不精,吏治不修而丟了官身的不知凡幾,若聶償恩治下出了亂子,或是判了什麽冤假錯案,哪怕皇帝再看好他這位大哥,估計也難容得下!


    他讚賞地看了管家一眼:“迴去賬房領五十兩銀子,就說爺賞你的。”


    “謝少爺賞!”管家喜形於色。


    **


    入了五月,天氣轉熱。


    這一年冬季比以往暖了不少,季風中似乎總能嗅到潮濕的氣息,加上鴻國北方連續的高溫與幹旱,讓楊昭有了不好的預感。


    再過一月,杏陽縣就將進入梅雨季,若是降雨頻繁水量集中,很可能引發洪水!杏陽縣位於鬆江下遊,地勢東西高中部低,一旦洪災爆發便是滅頂之災!


    他特意查閱縣誌,上書鴻國至今百年,杏陽縣曾發生過大小洪災十餘次,死於水患者足有十一萬人,其中以鴻康十六年最為嚴重——鬆江上遊連日暴雨,江水衝破堤壩,洪水爆發,倒灌入杏陽縣內,足足七萬餘人被奪去了性命,二十餘萬人無家可歸,離居四方,轄下一個叫梨花村的村子,被洪水永久吞沒……


    洪水過後,瘟疫肆虐,又有數千人死於各類疾病,杏陽縣十室九空,積屍如麻,千裏荒塚,蕩然無民。


    楊昭作為一縣父母官,身上肩負著一縣人的生死榮辱,他走訪了縣裏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斷,立即差人四處張貼告示征集民夫加固堤壩,又要求衙門裏各巡檢閘官每日輪流守江,記錄江水水位,不得有誤。他還將從現世中學到的防汛措施以及逃生方法匯抄成冊,交由縣丞下達各村鎮,組織百姓學習,又讓書辦謄寫數份,統一送往臨近各縣及知府衙門。


    不論如何,防患於未然。


    這日,他剛從堤壩上迴到縣衙,就見衙門前聚集了不少人,熙攘的人群中,一對身著素服的中年夫婦正跪地嚎哭,口稱冤枉,周圍百姓均麵露同情之色。


    楊昭身後的衙役排開眾人,上前喝道:“縣衙門前,何人喧鬧?”


    有的百姓認出了聶償恩,忙跪地拜見,轉眼間就烏泱泱地矮了一片。


    其中的素服婦人忙膝行至楊昭身前,喊道:“冤枉啊!青天大老爺,民婦有冤要述,求大人救救民婦的兒子!”


    說罷,從懷中取出一份狀子呈上,衙役看了聶償恩一眼,見他微微點頭,這才接過了狀子。


    原來這對夫婦乃是杏陽縣轄下普安村人,戶主姓張,人稱張大戶,他們有個兒子叫做張富貴,虛歲十八,今年正月被人一狀告上衙門,稱其逼/淫良家女王翠花不成,竟狠心將對方殺死,又棄屍江中企圖毀屍滅跡。此案一出,衙門連夜審理,經過多方取證調查,確認屍檢結果及各方人證口供相吻合,被上一任縣令判處逼淫兼殺人之罪,押入死牢,隻待刑部核審無誤後問斬。


    事情過去幾月,張大戶忽然反口,稱張富貴根本沒見過王翠花,又如何對她行不軌之事?分明是張富貴路過水庫,見王翠花落水,英勇地跳下水庫將她救起,可救上來時她已經沒氣兒了,那些所謂的人證根本沒看見他殺人,不過是撞見他與王翠花的屍體呆在一處罷了。沒多久,王家人趕了過來,他們見張家家境富裕,便想趁機訛一筆,張富貴不肯,王家人竟然以怨報恩反咬一口,在王翠花的屍身上做了手腳,又與同村之人串好供詞,將張富貴告上衙門!


    楊昭看完狀子,眸光一暗,這張家人,有趣。


    縣裏出了人命案對縣令而言是極為緊張的事,稍有不慎,丟官是輕的,項上人頭都未必能保得住。


    鴻國凡徒刑以上的案子,經地方官員審清之後,上級官員會再度提審被告人,讀示罪狀,核審供詞,如無誤,將呈報刑部派駐各州的巡查官員,最終結案。


    如此嚴苛的複審製度下,沒有任何縣令敢於輕率行事。


    也就是說,如果實情真如這張狀上所書,上任縣令絕不會忽略這麽多漏洞。


    楊昭上任以來,早已翻遍了縣衙內存儲的卷宗,他對張富貴一案心中有數,並沒有任何疑點,而且此案二月定罪,案情早已呈報刑部,為何張家人此前未曾陳冤,反到此時想要翻案?


    他冷冷地審視著跪在腳邊的婦人,見她目光閃躲,心中已有了計較。


    上一任縣令姓武,三年考滿得了個優,又師從左都禦史,如今已升任通判一職,去了府城。這婦人此時來告狀,想必已打點好了人證,他再審一定會審出諸多疑點,此案便能從刑部發迴複審,如此一來,他不但得罪了武通判,同時還得罪了州府一級不少官員,可若是他不查……楊昭打量著衙門前的陣勢,心中冷笑,隻怕這家人會不遺餘力壞他名聲,讓他天天不得安寧!


    這件事是針對自己來的,背後主使不言而喻。


    楊昭本打算在聶向文生母找來前與他相安無事,可既然他自動送上門來,那自己便笑納了。於是道:“狀子我接下了,兩日後升堂審理此案,你們先迴去吧。”


    “為何要兩日後?民婦兒子此時正受著煎熬,多一日也等不得啊!”那婦人果然如他所料,立刻嚎哭起來:“萬一臨到頭又不審了怎麽辦,我們找誰說理去啊……嗚嗚……”


    “放肆!”衙役立刻上前罵道:“大人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了你就定然會審,豈容爾等質疑?再不走,我便當你們有意擾亂公堂,那可就別走了!”


    婦人一噎,心頭有些害怕,又見圍觀的百姓都勸她,心知今天多半鬧不起來,又見張大戶一直衝她使眼色,於是哆哆嗦嗦地對聶償恩磕了個頭:“謝青天大老爺肯為我兒洗刷冤屈,民婦迴去就為您立一塊長生牌,日夜供奉!”


    楊昭似笑非笑,臨走都要將他架起來,這張家人,果真有趣。


    當日,這件“冤案”就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遍了杏陽縣,因上一任縣令審案時並未允許百姓旁聽,許多人不知原委,輕易就信了張家人的說辭。


    有下人將打聽來的情況上報給楊昭,他平靜地說:“隨他們去吧。”又對廳中兩位青年道:“這一迴辛苦你們了,事成之後,本官必有重謝。”


    其中一人道:“不敢,小的能在您手底下辦差是我們的福分。”


    另一人道:“正是,早就聽說那張大戶不是個好東西,小的這也算為民除害了……咱說這話是不是有些不合適?”說罷,他自嘲地笑了笑。


    外麵日頭西沉,有丫鬟進來點亮了燭火,正堂一下被照得透亮。


    若有知情人見到這兩位青年居然在縣令家中,必然會驚掉下巴,他們竟是杏陽縣中有名的地痞——王狗子與桂七!


    作者有話要說:  種田嘛,虐了極品分了家就應該做官啦,種田文都是這種走向啊2333


    溫馨小貼士:


    ☆、第61章 農門天驕10


    堂審當日,衙門正堂外頭擠滿了杏陽縣的百姓,衙役並未驅離。


    此時楊昭身著青色鸂鶒官袍,頭戴烏紗帽,端坐在“明鏡高懸”的牌匾下方,但見他眉目清明,官威赫赫,聲音沉穩又嚴肅道:“升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快穿之打臉金手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思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思危並收藏快穿之打臉金手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