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繩索刷拉一聲鬆了開來,拓拔燾瞟了眼女人汙濁的身子,嘲弄地搬起低垂的臉,“你弄髒了朕的禦榻,罪該萬死!”

    眼淚稀裏嘩啦地往下掉,漫過跋扈的拇指,流向細膩的脖頸。無語,望著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就像麵對冰淩徹骨的深潭。

    那個毫無人性的“暴君”又迴來了,她拚命的付出,拚命的爭取。。。。。。

    一場劫數,一個輪迴,故事仿佛又迴到了起點。

    ”不許哭!”轟然推開她的身體。不敢再看,那雙淒絕的淚眼宛如浮屠塔前的一川煙雨。忽然發現自己變了,儼然一個悲心過剩的癡迷佛徒。他對沙門的態度亦莫名其妙地軟化了許多,不知是因為晃兒,還是因為她?

    門外一陣喧鬧,迅速化作刀劍相碰的聲響。抓起亂丟在榻下的衣裙狠狠丟向女人懷裏,臂挽金弓闊步衝向帳門。

    “不要。。。。。。佛狸,留他一條命。他們平息了叛亂,捉拿了拓拔丕,又主動把兵權交還給你。殺了他,你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往後還有什麽人敢替你賣命?”

    猛然停下腳步,稍稍轉迴身,“朕向來獎罰分明,用不著你來教朕。即使他之前平叛有功,可眼下卻是忤逆犯上——罪不可赦!”

    “他隻是想救我。不對,是救他的絳蕊。”忽然很羨慕死去的女子,那個心地單純的宇文矍愛得驚天動地,無怨無悔。

    拓拔燾恨得咬牙切齒,“他必須死。。。。。。怨不得朕,怨他太癡情!”歸根到底,是愛情要了他的命!

    “你就沒有一點慈悲心嗎?”團抱著手中衣裳,無助地蜷縮著身子。

    “你不是乞伏絳蕊,他卻被蒙在鼓裏。朕殺了他,讓他尋愛人而去,正是對他最大的慈悲!”話音未落人已步出帳門。

    火光映紅了夜空,血光染紅了大地,潔白的雁羽恰似閻王的令箭鏗然插入壯士的胸襟。宇文矍晃了晃,手中的寶刀傲然戳在地上,鮮血順著指縫流淌,嘴裏喃喃地重複著,“絳蕊。。。。。。絳蕊。。。。。。”

    夜風吹拂著淡漠而猙獰的臉,幾縷碎發漾在棱角分明的頰邊,氣若遊絲,“去吧,她已經等急了。。。。。。。”

    宇文矍吃力地支撐著虛軟的身子,誤以為禦帳裏的女人不堪淩辱已經先他一步死去。失聲痛哭震徹暗夜,“絳蕊——”轟然倒地,嗤笑著閉上了眼睛,“昏君,我詛咒你:大魏,終將毀在我宇文氏手裏;而你永遠得不到,得不到。。。。。。今生,來世,你死的那天會比我痛苦千萬倍!”

    “嗬。。。。。。厚葬。”

    歸途中,雪下了幾天幾夜。車輪揚起細碎的雪沫兒,窩在皇輿一角的雁落羽對此已經麻木了。拓拔燾專心翻閱著奏折,對於她的哀傷視若無睹。殺人對他來說就像是壞天氣,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冷嗎?”目光淡淡掃過女人瑟縮的身體。

    “不,不冷。”下意識地迴避,將視線投向窗外。

    “朕乏了,想下去抻抻腰。”丟下奏章,朝不遠處的女人擺了擺手,“替朕更衣。”

    恭順地伏地叩拜,捧起疊放在櫃上的貂裘。麵對殺人不眨眼地魔王,想活得輕鬆一點唯有做個順民。

    天人可以為所欲為,殺人亦是慈悲。一連幾天都夢見中山庵寺裏的菩薩,還有咖喱大師那些猙獰的神佛,隱約琢磨出一些門道:

    佛的兩種形象——善與惡,就好比一個錢幣的正反兩麵。用佛洛依德的觀點解釋,善是“超我”,惡是“本我”。佛真正做到了“超我”和“本我”合二為一。也就是說,一旦“超我”與“本我”合一,起著調和作用的“自我”也就用不著了。

    因為用不著“自我”在善與惡、對與錯之間打圓場。如此就達到了“無我”的境界——

    我想幹的就是我該幹的。我幹什麽都是天經地義的。我想幹就幹,其形象就像是猙獰的佛。我幹完了,其形象就是慈悲的佛。這就是佛、帝王或者接近佛的密宗大喇嘛的心理。

    而像她一樣的普通人看到的是:龕上的“神佛”很強大,想把我怎麽樣就能把我怎麽樣。我順從人家,人家就能給我個好臉(慈祥相),如果不順著人家的意思,人家就拿那張猙獰的臉對我,我的腦袋就被人家當點心了。

    在這種兩麵佛的夾縫之下,地位卑微的小人物也沒有“自我”生存的空間。如此也能達到“無我”的境界。

    所以,轉輪聖王心目中的佛就是他自己——佛既是我,我既是佛。難怪某人對神佛不屑一顧呢。

    而尋常人心目中的佛是法力無邊、高高在上的天外來客。

    終於明白了老輩人常常掛在嘴邊的話“這就是命”——命裏生就是奴才,就該“心甘情願”地任“神”宰割,尊嚴這玩意不是屬於奴隸階層,清高要不得,輕慢要不得。“柔弱處下”才是生存的智慧,即等同於老子說的——

    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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