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屬於競爭關係,但朝天寺對京都報國寺來的僧人顯是用心了,安排得極為周到,尤其是明心這種有名氣的高僧,所居住的房間幹淨雅致,自然不是緣行現在住的大通鋪可比。


    室內纖塵不染,布置簡單,卻用具齊全。朝向也好,敞開窗,正能看見外麵風雪中搖曳的點點冬梅。


    茶氣氤氳,芬芳熏染下,整個房間彌漫著茶香。


    “師父請用。”明心將冒著熱氣的茶盞推到緣行麵前,恭敬地說道。


    後者卻沒有立即拿起飲用,而是歎道:“你這句師父,重了。不過,也多虧你解圍,若不然,少不得還有一番麻煩。”若沒有明心當眾那一拜,還不知要麵臨何種刁難。


    當然,麵對對方的頂禮,他表現淡淡,畢竟曾授業解惑,這一拜倒也受得。


    隻是,多年不見,當年他掛單報國寺時,一心想要勾搭、咳,吸收進禪宗組織的明心小沙彌,竟也成長為一代高僧了,單看室內的布置以及諸位僧人的態度,便可見一斑,明心這些年做得應該不錯,而且在大黎的佛門相當有地位。


    明心一愣,麵上詫異的神色:“弟子以為,您已經原諒我了。”隨即又傷心道:“這麽多年過去,您還不肯認下弟子嗎?”


    緣行失笑搖頭:“當年你還很小,那些事想想其實真怪不到你頭上,對你閉門不見,卻屬於遷怒了。倒是貧僧犯了嗔戒,該警醒才對。”說了此言,他取了茶盞,先對明心點頭示意,才將裏麵的茶水幾口喝幹。時隔多年再相見,自己又真死了一迴,當年那點小小的怨氣,麵對故人,就真算不得什麽了。


    後者連忙又取茶壺給他續上,小心的瞄著他,輕聲問道:“師父怎會昏倒在朝天寺?還有,您的身體……”他練武多年,自能看到對麵人氣血微弱,隱有衰敗之相,但他又怕問到痛處,是以才小心翼翼。


    緣行再次舉起茶盞,笑著問:“明心,你最喜歡的句子還是那個‘何處惹塵埃’麽?”見對方點頭,頓了頓才又道:“為師也是,卻沒當初那般喜歡了。”言罷,也沒對明心做出解釋,而是轉了身子,看向窗外紅豔豔的臘梅,慢悠悠的將茶盞湊到嘴邊,一口一口抿著,神態悠然。


    明心神色怔忪許久,眸光閃動中似明白了,最後幽幽一歎,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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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心其實一直對當年因為他使得緣行與報國寺發生衝突一事耿耿於懷,盡管後來成年,也知當年的事並不止因緣行在報國寺傳播禪宗法門那般簡單,但心中總會不自覺的想起侯爵府那扇緊閉的大門。


    這差不多已經成了執念,如今再見,緣行的一句“為師”已表明其接納的態度,才徹底將他的心結解開。


    此後,除了與朝天寺必要的交流活動,明心在其餘時間都會趕到緣行的寮房,以弟子的身份侍奉左右,畢恭畢敬,無半點僭越。


    緣行自是知曉他的情況,坦然受之。


    值得一提的是,報國寺來的僧人中,明心的身份最高,已是天下聞名的高僧了。而他緣行這個高僧的師父,在朝天寺的地位自也是水漲船高。


    不但給安排了清淨的獨立房間,連每日裏需要參與的勞作都免了,這已是將他當做貴客對待,而不是普通的掛單僧人了。


    緣行在明心的勸說下接受了房間,卻依舊參與寺中的勞作,規矩就是規矩,他並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


    可惜的是,理惻這個朋友的態度就有些微妙了,雖也常來,卻盡量避開民心在的時候,而且交往也不似之前那般隨意了。


    對此,緣行也是無奈,因為按照輩分來說,他確實高了那麽一點。


    他端坐在高台,圍觀了兩寺武僧的友好切磋。


    又半睡半醒間,經曆了幾場辯法。


    轉眼間,元日來臨,這場持續了兩個多月的佛法交流活動就結束了。


    因北方道路冰凍難行,報國寺一行人在這裏呆到立春冰雪開化,才告辭離開。


    明心一心想將緣行接去京都“養老”,卻被拒絕了。


    來到這個世界這麽長的一段時日,緣行也不是整天瞎混的,有了安靜的環境,自然每日打坐參悟的時間更多了。


    盡管體內生機並未恢複,損傷嚴重的神識卻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有了恢複的跡象。精神總算不會像天禪寺最後的那段時日,經常感覺疲憊了。


    而且隨著佛法的精進,靈覺似乎比過去更強了些,他似乎隱約觸摸到了另外一種境界,但感覺過淡,暫時還說不清具體是什麽。


    之所以不去京都,並非明心做得哪裏不好,而是他直覺自己的緣不在那裏。


    明心走後,還特意留下了一些財務,怕緣行不收,特意吩咐理惻轉交的。


    緣行笑著接了,他是個不識路的,怕自己孱弱的身子骨誤入深山喂了野狼老虎,硬是抓了理惻當做向導,將朝天寺的方圓十幾裏轉了個遍,又到雍江府逛了幾天,得到了不少的消息,才滿意的迴去。


    而一迴來他便親自向方丈辭行,這次掛單,與多年前報國寺的那一次有著天壤之別,沒有受到排擠不說,還得了很多的方便。但這裏畢竟不是禪宗叢林,很多規矩他真的無法習慣。


    他這裏有隔閡感,其實朝天寺的僧人們也是,對著這麽一位高僧,就連方丈玄恆也不知該怎麽辦。


    也隻有理惻才感覺不舍,一路將他送了出去。


    經過雜役院時,無意中看到正在挑水的理念。


    理惻歎道:“那日雖然緣行師父沒有直言,照顧了敝寺的顏麵,但方丈與我師父其實也猜到其中的貓膩,理念早已不是首座弟子了。”


    緣行看著遠處被人唿來喝去幹活的理念,也跟著歎了一聲,才轉身繼續朝山下走去。


    然後,理惻還沒逃掉,被他拉著在一處交通方便的山坡處圈了地,又顧人建了茅屋與菜園,才算正式安居下來……


    這幾年,北方戰事吃緊,常有百姓拖家帶口南返,所以雍江府變得格外熱鬧。


    而就在今年的春天,郊外官道旁,突然多了一個草棚子,裏麵擺設簡單,隻有幾張方桌幾條長凳,棚外燒著熱水。


    每日間,總有一個穿著破舊的年輕僧人提了水桶木碗過來,免費為難民們供給茶水。若是遇到實在困難的,他還會從箱籠中取些雜糧出來,煮些粥布施。而就算他有事不在,茶葉與木材也總是充足的,來往百姓均可隨意使用。


    茶是山間野茶,水是常見的溪水,木柴是荒野撿拾的。雖然平常,卻令南返的百姓得到了些許溫暖。


    有人問他這麽做圖什麽,他卻嗬嗬一笑。


    “貧僧在等有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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