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吩咐的,下山不能提咱天禪寺的名號,說是怕仇家找上門來擾了寺裏的清淨。”路上,善果小聲的在一旁說:“這不算犯口戒,烏頭山天禪寺,不就叫烏頭寺嘛。”


    這不是自欺欺人嘛,巴掌大點的烏頭山隻有一個寺院,真要有仇人上門,一個地名就足夠暴露了。緣行在心內吐槽。


    “整個青州有好幾個烏頭山呢,讓仇家找去唄!”似是明白他的疑惑,善果繼續解釋著:“師父下山行走做了許多行俠仗義的事情,在江湖上有些名聲。至於‘莽羅漢’的名號,據說是一幫綠林土匪起的,不知為何傳到江湖上去了,師父很生氣,卻沒有辦法,所以他不讓在寺裏多說。”


    “你們幾個弟子都知道?”緣行突然問道。


    “那個,寺裏好像除了兩位師叔,都知道這事兒。”善果撓了撓頭。


    緣行沉默,在他的印象裏,天禪寺裏的和尚們各有特點:


    方丈師伯性情瀟灑,平時看似不管事,但為人處事處處充滿睿智;


    師父略有古板嚴苛,但真發生什麽卻總能對下包容;


    三師叔看似兇悍可卻是個內心溫暖的人,看到弟子們有困難都會主動幫忙。


    二師兄就不說了,十足十就是師父的翻版。


    至於大師兄,他與緣行幾個師弟年紀相差了近二十歲,平日最是體貼不過,簡直將幾個師弟當孩子在養。


    不由的又想起前幾年大師兄每次從山下迴來的異狀,心下暗自後悔。自己每日隻知練武學習,竟是連這些都從未在意過。若不是這次下山,恐怕他還生活在師兄長輩們為他構建的象牙塔裏吧。


    他心中有種預感,這個他從多年前就開始憧憬的江湖生活,將會教會他更多的東西。大師兄那等人物卻要頂著個莽羅漢的名頭,這是何等的無奈?


    這個世上,有人活得瀟灑恣意,更多的卻是身不由己,也許這就是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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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行二人第一目標地是濟南府。這次下山除了修行,臨走前也想去看看多年未見的三師兄,畢竟他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咦?這話好像有哪裏不對的樣子?


    不知出了什麽變故,三師兄兩年前隻說要去北方,之後便再無消息,二師兄和他都有些擔心。


    開始善果不同意北上,因為他師父吩咐過讓二人隻在青州行動,過年還能迴寺裏吃團圓飯。這傻孩子卻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小師叔的套路,沒多久就把底交了。


    其實這也怨不著他,緣行平素在寺院中的人設是勤奮努力,天資聰穎,但絕算不上精明甚至有些顯得憨直。主要是寺裏人際關係簡單,出家人直來直去,哪輪得到他賣弄?可他畢竟是活了兩輩子,與老於世故之人有差距,但對比善果,欺負人一樣嘛。


    雇了馬車,僅兩日就到了濟南。三師兄俗名寧沭,家族在濟南算是大族,很好找。悄悄花了些銀子,才打聽到三師兄的下落,原來在父親故去後,他帶著老母與妻子去遼東三萬城做人參皮貨生意了。


    “師叔,咱還要去嗎?”善果有些猶豫,遼東太遠了。


    “不見麵終是不放心,北上吧!”緣行緊了緊手中的棍子,雖然看不見,他卻能聽出寧府下人語氣中的漫不經心。兩年前北方戰火正兇,那時候北上做生意?寧府肯定發生了什麽。他哼了一聲,眼下隻有先找到三師兄,若人平安無事便罷了,若是出事說不得要迴來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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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其本因,隨所緣出;如是乃至恆沙界外一滴之雨,亦知頭數。現前種種,鬆直、棘曲、勂白哎呀!”隨著後背傳來的疼痛,讀著經文的善果忍不住唿出聲。


    “勂白?我看你是真白。”緣行收迴打出去的棍子,淡淡地道:“那念‘鵠’,是天鵝的意思。”他此刻盤腿坐在善果身側,懷中抱著那根從不離身的棍子,整個人顯得懶洋洋的,口中吐出的話卻毫不客氣:“入門幾年連開悟的《楞嚴經》都讀不好,我都覺得丟人,重頭念。”


    錯一個字就要從卷頭開始念,善果內心是崩潰的,可又不敢反抗,隻能端正坐姿重新念經。


    此時,他們正身處天津衛郊外的通海寺寮房內,原來當時在濟南府二人修整半日,轉天跟著北上的商隊,走大運河直奔天津衛,可惜運氣不好,始終找不到北上的海船,無奈下隻能在通海寺掛單,安心等待春季到來。


    冬天不是寺院接受掛單的時候。知客僧見二人年紀都不大,還有個瞎子,心便軟了,同是佛門弟子,自然要開方便之門,查看了緣行的度牒便收留了他們,而這一住,就是四個多月。


    掛單的行僧和寺內的和尚都是要參與勞作的,但冬天事務不多,又鑒於緣行目盲的情況,所以這段時間,緣行反而成了全寺最清閑的一個。


    人一旦閑下來總要找事情做。所以每日早課完畢,他就迴到寮房打坐,等善果完成自己的工作。他便會要求對方去藏經閣找些天禪寺沒有的佛經典籍迴來念給他聽,然後就發現了問題。


    善果竟然很多字都不認得,就連早晚課誦念的經文都經常念錯,明顯學習不用功啊,這怎麽行?


    他鄭重地詢問對方是否真心要做和尚,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就將主要精力投入到教授善果的身上,怎也是跟著他出來逛一趟,總不能耽誤對方功課吧?


    於是他切換入嚴師狀態,手中的棍子化作戒尺,這幾個月來頗有成效。


    善果磕磕絆絆讀完了《楞嚴經》第五卷後,緣行點了點頭,開始講解起經文的意思:“這卷討論的仍是六根,六根乃是令眾生流轉生死以及解脫證果的關鍵……”


    這就是他的教學模式,先讓學生將文章順利讀下來,然後再進行解析。寮房來往人不少,他們不作避諱,許多僧人也無事的時候跟著聽上一停,緣行也毫不在意。


    他畢竟來自後世,怕善果年紀小聽不懂,講解經文時由淺而入,話語平實又經常旁征博引,這在旁人聽來就顯得語言生動有趣,更加難得的是不枯燥,有些觀點在這時候看來還很是新穎精辟,比之很多高僧的講解要精妙許多,如果是個老僧也不足為奇,關鍵對方看著實在年輕,這就不得了了。


    很快,通海寺的僧人都知道寺裏來了個青州的盲僧,法號緣行,很有些道行,在講解經文頗有獨到的見解,所以每到他授課的時間,寮房內會多出許多人,多是沙彌,也偶爾會有比丘僧出現,甚至有一次通海寺的方丈都親自前來觀摩,成為一段佳話。


    善果卻是不大自在,向身後瞪了好幾眼,引來一陣竊笑,因為來人裏麵有一幫最近玩得好的小沙彌是專門來看他挨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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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風襲來,已到了北地的二月,這日早課後緣行卻沒有按平日作息安排,而是在善果的幫助下好好的收拾了一番,穿著一直不舍得穿的新僧袍,直奔不遠處的一處莊園而去。


    單公子名玉成,字俊悟,是北上天津時在大運河的船上相識的,因為年紀相仿,兩人在一起時常飲茶聊天,很談得來。近幾日氣候宜人,早早便遞了帖子到通海寺,邀緣行參加自己的新春詩會。


    路上善果的心情不錯,今日終於不用讀經挨訓。


    緣行興致也高,也許金蟬的提醒是對的,出外走走真的有利修煉,他眼前雖然仍是漆黑一片,卻偶爾能感受到強烈的光線了,這是不小的進展。


    而且他們也聯係到北上的商船,兩日後便可出發。早早見到三師兄,這趟旅行也能快些結束,出來五個多月,有些想師父和師兄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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