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這種人對上,恐怕要小心。”秦萱聽了之後,抿了抿唇。


    “所以你不能輕易出征,但是真的把你派出去了,那就是大事。”慕容泫頓了頓,“你行嗎?”


    現在秦萱的情況不能出半點差錯,都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但一個人的名望其實就是靠勝利堆積起來了。沒見過幾個打敗仗的還能得擁戴,她不出征也就算了,一旦出征就隻能勝不能敗。一旦敗了,那些盯著她的人就會一擁而上,紛紛上言請求把她撤職。


    如果她是個男人,可能不會這樣,但她是個女人,那麽就會對她苛刻幾百倍不止。


    這一場如同賭博,贏了自然風光無限,輸了她就隻能灰溜溜的下台。


    這個地方殘酷的厲害,那些人不會留給她半點餘地和柔情。就算日後她能夠再次掌權,也不過是妻子和母親的身份。


    這不是她想要的。


    但是龜縮著不動,那麽弊端也是很明顯。要知道慕容家人才輩出,所以這個家族內訌也多,很多時候外頭沒什麽事,但家族內部喊打喊殺到處都是。她要是一直不動,做不出新的成績來,將會被新人衝擊,到時候就真的灰溜溜的下去了,隻是坐在位置上的時間會長點。


    既然出征好歹還有一絲光明,但是留在鄴城最後隻有一條死路。


    “去!”秦萱惡狠狠咬牙。


    “……真的?”慕容泫看著她,神情有些古怪。


    “我說了去,那就一定去,怎麽可能反複無常?”秦萱哼了一聲。


    “我,其實有些不太希望你去。”慕容泫沉默了好一會,“可是你又想去,我不想讓你失望。”


    “這事你信我,要是我真的敗了,那麽就是我沒有這個本事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待下去。”秦萱吐了口氣。慕容泫說怕她失望,她自己其實也怕慕容泫失望。如今的局麵是慕容泫抗住了外頭那些壓力才得來的,要是她輸了,其實也是一巴掌扇在慕容泫臉上。兩人都是顏麵無存。


    “你想去,那麽就去吧。天塌下來,我替你頂著。”過了許久,慕容泫開口了。


    “天塌下來,一起頂吧,你一個人頂著,我看著心疼。”秦萱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捏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膚已經有些粗糲,前幾年南征北戰,讓他的肌膚已經不如以前那麽柔嫩。慕容部在遼東,遼東地處嚴寒之地,一年裏頭有半年都是寒天臘月,從裏頭出來的人自然也是一身糙皮,細皮嫩肉的人在那地方活不下去。


    可是秦萱還記得慕容泫少年時候真的是嫩的能夠掐出水。少年的青春靚麗相貌,還有老人一樣的神情,組合在一起格外的怪異。


    現在少年郎的容貌已經褪去,眼前的臉是成熟男人的麵孔,不僅僅是輪廓,還有眼中的眼神。


    慕容泫笑了笑,他握住秦萱的手,搖搖頭而後又點點頭。


    率領大軍來的果然還是那位桓將軍,慕容泫隻歎兩人的緣分,前生兩人互為敵人,不過還算是比較欣賞。畢竟南邊的將才不多,桓將軍算是裏頭難得的人才了,他也惋惜這位過身之後,兒子們室內操戈,舉大事而不成。當然他那會也是想要趁著南邊大亂,從裏頭撈取好處的。隻不過惋惜之情更多一些。


    但現在不同,秦萱去前線,隻能勝不能輸。他不想說多了,每個將軍帶兵打仗都有自己的風格。不是照搬就能夠管用的,他帶兵打仗的那一套,不一定適合秦萱。與其讓她依葫蘆畫瓢的和自己學,不如出去多打幾次仗,形成她自己的風格。


    隻是可恨,她獨自帶兵對戰敵軍的次數並不是很多。


    他下了大都督將兵抵抗晉軍的命令,準備一番之後,宮內舉行了盛大的誓師祭拜天地神靈,鮮卑女巫頭戴羽冠,尖利的唱誦幾乎比那些牛角聲還要刺耳。


    秦萱領過他手裏的刀,頭也不迴的去了,她背脊挺得筆直,頗有些壯士一去不歸的架勢。


    庫帶也在場,他眼睛裏頭淚汪汪的。迴到宮室內,他跑去看了會弟弟,書也顧不上讀,直接趴在他腿邊,“阿娘甚麽時候迴來?”


    自從庫帶出生之後,秦萱幾乎就沒有出征過,都是留在鄴城。孩子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離開母親。


    “是不是幾天就迴來了?”庫帶紅著眼看他。


    “你不是問過太子太傅了嗎?”慕容泫知道這小子去問太子太傅,說出征在外要多久才能迴來。太子太傅的迴答直接把小孩子給嚇到了“並無定期,短者幾月,長者可一年以上。”


    “太子太傅說的時間太久了。”庫帶捏著自己腰下的小匕首,“那麽長,那我不是好長時間都見不到阿娘了?”


    “這也沒辦法。”慕容泫遲疑了一下,這孩子也該是知道征戰的事了,畢竟鮮卑的皇帝可不隻是呆在宮城裏頭享福,必要的時候也要除外征戰。


    “在外征戰辛苦,尤其是攻城戰,有時候城池依據城牆久攻不下,就隻能用圍困的辦法,要把城池裏頭的糧草耗費幹淨,沒有個一年半載成不了事。”


    “那麽阿娘也是去攻打城池麽?”庫帶問。


    “不是,但也比這個輕鬆不到哪裏去。”慕容泫道,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小孩子的頭發柔軟的很。


    “庫帶也該長大了。”慕容泫揉了揉庫帶的頭。


    庫帶看了他好一會,孩童的目光裏頭其實有些驚慌失措,他一直到在父母的庇佑下長大,一下告訴他要長大了,孩子的心裏總是會有些害怕。


    不過這個也是必經。


    果然之後,庫帶就沒有和以前一樣那麽快樂無憂無慮了,他年紀小還不能學刀劍和射箭,他就和馬較勁上了。從高句麗那裏進貢來的性情溫順矮小的果下馬不要,偏偏要那種高頭大馬,把馬廄裏頭的人弄得人仰馬翻。


    慕容泫知道之後親自去說了他一頓,這才消停下來。但是庫帶是真的不像以前那麽愛鬧愛玩了。認真讀書學習騎馬,和以前哭著鼻子說不要讀書完全不同了。


    時間一日日的過去,從前方傳過來的軍報也如同雪花一樣的飛向他的案頭。


    果然如同他所料,這場戰事沒有那麽容易結束,雙方各有輸贏。南邊羸弱,但是司馬家氣數未盡,而且他聽說南邊專門收容那些從北方逃過去的流民組成北府兵。能夠活著從北方逃到南邊的人,絕大多數都十分悍勇,不然早就死在路上了,這些人是大浪淘沙出來的,戰鬥力自然要比其他人強。


    所以秦萱並不輕鬆,但是他也不能親自去幫她。他能做的,就是在信中指點她一下對方那個大將軍的作戰風格,其他的便是報平安。


    宮中一切尚好,兩個孩子都好,他也好。


    等待的滋味格外的難受,哪怕隻是短短幾個時辰,都像是幾年那麽漫長。他等著消息,宮裏的一切都索然無味起來。


    以前就認為宮廷就像個巨大的牢籠,任憑你是皇帝,照樣的乖乖的呆在那裏。他那會就算年紀大了,也要堅持出征,一個是想著趁著自己還能動替孩子多掃除點障礙,另外一個就是他不想呆在宮內。


    現在他還沒老,很年輕,但是他這會也厭倦了宮裏。


    “怎麽還沒有消息送來?”慕容泫坐在席上很不耐煩的用指節敲擊著手下的憑幾,敲的砰砰直響,內侍們聽的心驚肉跳。


    中常侍硬著頭皮解釋,“可能就在路上了。”


    “路上路上,還是在路上!”慕容泫一把揮開了手下的憑幾,殿內眾人頓時嚇的跪倒在地上簌簌發抖,如同寒秋中的樹葉一般。


    他滿腔火氣不知道往何處發,見著這群人,他頓時想把這些人全都拖出去,免得礙眼。


    慕容泫如同困獸,在宮殿內轉了一圈又一圈,但是沒人敢說。


    在焦急的等待中,幾月過去了,終於在一日清晨,從敞開的城門中衝進來的馬蹄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慕容泫焦急的打開了軍報,這場戰事勝也好敗也好,他隻要她好好的,哪怕那些人再中傷她,他也要和她扛到底。


    “恭賀陛下,大軍捷報!”


    慕容泫心頭上的石頭突然就落了地。


    太好了,她沒事了。


    ☆、240章 幸運


    捷報傳來,鄴城內又陷入到一陣歡欣鼓舞中。那些被晉朝拋棄在中原的漢人們對所謂的衣冠正統並不擁護,不然當年冉閔想要滅石趙,他提出和南邊晉朝合作的時候,被漢臣一口否決,直接建議他稱帝。


    鄴城內喜氣洋洋,當然那些盼著秦萱輸的屁滾尿流迴來給他們騰位置的人不高興,可是宮中人人麵上有笑容,他們也不能黑著臉進去麵見皇帝,不然要是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那就真的是便宜別人了。


    慕容泫知道大捷的消息,第一反應是慶幸秦萱沒事,軍報中說大捷,擊潰了來犯的晉軍。但是沒提秦萱如何,既然沒提,那麽一般是沒事,不然的話總會提到一句的。慶幸完秦萱沒事之後,他反應過來贏了。這迴是真的贏了,這一次贏了之後,晉國北伐的步子一定會被拖住。


    晉國的北伐與其說是想要收迴北方故土,還不如說是想要借著北伐這件事來謀取自己的名望來的更恰當些。


    晉國有長江天險可守,自保有餘。但是要北伐收迴故土卻沒那麽容易,北府兵的確是彪悍,但打仗靠的也不是僅僅是士兵們的勇氣,比的是形勢還有雙方的國力。


    慕容燕國看起來彪悍,但是河北一代的元氣都還沒有恢複過來,的的確確有弱點可尋。但是南邊也不是無懈可擊。南邊朝堂內鬥成了一鍋粥,士族們互相拆台的事屢見不鮮。軍中和朝廷是分開的,誰掌兵,誰在朝堂上就有發言權。哪怕琅琊王氏這種豪門都可以不放在眼裏。


    但打仗這麽搞就不行了,還別說一旦功勞大了,朝廷就會防備在外的大將,各種找機會要把人給召迴來。這種情況下,想要有大作為那簡直有鬼了。


    秦萱把人給擊潰,還真的有晉朝廷的一份力。


    慕容泫讓秦萱班師迴朝,在外頭呆了好幾個月,既然已經打了勝仗,也該迴來了。南邊一次打恨了能夠緩上好幾年,然後再來。


    慕容泫此令一出,秦萱從前線迴來,晉軍擊潰之後,她吸取了當年慕容蘭的教訓,沒有驅軍直入,南邊的地界是個什麽情況她都還沒有完全摸清楚,怎麽可能會貿然衝到別人的地方上頭?


    把晉軍打走,那麽就已經達到預期值了。


    慕容泫命令一來,她下令全軍開拔,大群人喜氣洋洋的就往迴走。和晉軍打仗沒有多少油水可撈,南邊窮的很,士兵們就算抓到了,渾身上下窮的一文錢都沒有。讓一群人雁過拔毛都不行,俘虜們的作用隻剩下拿去當奴隸了。


    既然撈不到好處,仗又打贏了,那麽對於將士們來說,迴去就是最好的安慰。


    秦萱帶著一群人返迴鄴城,熟悉的景象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從心底露出了笑容。


    鄴城城外有供往來的人居住的驛站,一行人就暫時住在那裏休整一下。皇帝已經老早讓人來了命令,說他會親自迎接大軍進城。


    皇帝親自迎接,這個算是至高的榮耀,所以每個人都要小心翼翼的整理儀容,以免儀容不好,被人抓住把柄。禦前失儀也是個罪名。


    秦萱因為是女將,獲得的照顧要比其他男人多。衣裳內外都是嶄新的,渾身上下洗了一通,也不知道準備衣物的人是怎麽想的,竟然還在衣服上熏香了。秦萱沒有用熏香的習慣,但還是穿上了。畢竟人家準備的也不容易,不穿……不穿她就要嚎一句讓外頭人進來給她另外拿一套來了。她沒有被人圍觀果體的愛好,隻要不是不能忍受,穿穿就過去了,反正到了宮裏還是要脫掉的。


    …………


    大軍進城那日,城內萬人空巷,熱鬧的厲害。都跑出來看看那個女將軍到底是什麽個樣子。


    秦萱現在就是活的婦好,有人活了一輩子都沒見過太子母親放著皇後不做跑出去打仗的,所以出來圍觀的人比以前幾次要多出許多。大街兩邊滿滿的都是人,而且什麽身份的也有。有平民,也有富戶。


    隊伍開到皇宮的時候,皇帝才出來。慕容泫今日格外的騷包,頭發精心梳理過披在肩上,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打扮過的。


    今天的皇帝如同一隻開屏的孔雀。


    大孔雀看的秦萱嘴角抽動,她怎麽覺得慕容泫在眾目睽睽之下反而還顯得更加風情萬種了呢?


    是小別勝新婚,還是這家夥真的跟妖嬈了?


    可惜這兩樣都不是眾目睽睽之下就能驗證的。秦萱照著規矩對慕容泫行禮,慕容泫滿臉笑意把她扶起來,他後麵還跟著庫帶。


    庫帶幾個月沒見,比以前要高了一些。他看著秦萱,沒有說話,等慕容泫長篇大論說完了,庫帶才過來小聲的說了一句,“辛苦了。”


    小孩子那小心翼翼唯恐自己是做夢的樣子,看的她有些心疼。


    晚上在宮內擺開慶功宴,宴會上正經的一群人都覺得沒多少意思。男人們喜歡宴會上有半裸的美女,醇厚的美酒。


    可是這一切在她麵前試試看?


    所以宴會是中規中矩,別說帶色的了,就連舞姬們都是包的嚴嚴實實,就露出一個腦袋。秦萱的位置就在慕容泫身邊,兩人見著下麵的人一臉強顏歡笑和生無可戀,也不難為他們,到了時間點上就讓他們迴去了。


    而秦萱也等著迴去吃自己的“大餐”,大餐自己也希望著被吃。


    秦萱迴來的時候正好是五日一休的休沐日,第二日皇帝不用起來上朝,大臣們也不必天不亮就進宮準備上班。


    庫帶等到天色大亮,自己規規矩矩的起來背了書寫了字之後,跑到皇帝居住的宮殿裏去了。


    他去殿內首先是去看弟弟。


    皇子們一般是住在自己生母那裏,有專人照料。但是秦萱是和慕容泫一塊住的,所以孩子也在那裏。


    庫帶趴在搖籃邊看著弟弟。幾個月過去了,原本皺得和個小孩子一樣的嬰兒也已經長開了,在乳母們精心的照料下長得圓胖可喜。


    弟弟被取名為庫勾,庫勾抬起自己的小胖腿,努力的要去咬腳趾。一邊努力的咬,圓溜溜的大眼睛還不忘盯著庫帶,庫帶指揮左右帶上弟弟就走。


    “殿下這是要到哪裏去?”乳母見狀問道。


    “去見爺娘!”庫帶迴答。


    這下乳母閉嘴了。


    庫帶到慕容泫麵前的時候,慕容泫已經整理好出來了,他麵色潮紅,脖子上頭還有些紅點。庫帶瞧著慕容泫脖子上沒有被遮住的紅點點,滿臉的疑惑,“阿爺,宮裏有蚊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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