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幕西山,有風。

    夕陽下,一位漆黑的巨人順風而行。肩抗一把六尺巨斧,身高達到咳人的九尺,強健的身體沒有一點多餘的肥肉,銅鈴似的雙目猶如天邊的夕陽,散發著赤紅的光芒;漆黑的是他的肌膚,被黑色的衣服襯托的更加怪異,加上滿臉的橫肉,醜陋的讓人感到恐懼。

    榕樹上千百隻歸鳥盡情嬉鬧,就在他走過時突然全部止住聲響,轉眼一片死寂。

    他連頭也不曾抬起,似乎早以習慣了這種情形,風中的身影逐漸遠去,載著無盡的寂寞。

    鳥聲漸起,就在他身影消失那刻,榕樹上漸漸恢複了生機。

    炊煙自竹林深處升起,他憨憨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沒有什麽東西比家更會讓人感到溫欣!

    竹林密集、茂盛,卻沒有生氣。高大的軀幹碗口粗細,一根緊挨著一根,使人找不到一點縫隙,隨著風聲,絲絲怪異的音律從竹林裏飄然而出,它和世間所有的樂器發出的聲響都不相同,風吹的大,音色就清晰悅耳,起伏嘹亮。微風吹起,音色猶如淡淡的溪流緩緩流過。

    聞得竹林內傳來的樂聲,他的腳步自然融入那種怪異音律的節奏,遠遠望去他的身體跌跌撞撞,宛如酒醉的莽漢。品著音律再看,卻又是另一種景象。他那雄壯的軀幹似乎乘風而來,踩著音律的節奏翩翩舞蹈,那醜陋的麵容,粗曠的身體產生了一種和諧的優美,渾如天成。

    邁著怪異的腳步,奇跡突然出現,他的身體不作絲毫停留,消失在那片渺無途徑的茫茫竹海,麵對著針插不進的竹枝,水侵不入的竹杆,他的身體猶如一絲冰渣溶入水麵一般,瞬間失去了痕跡。

    片刻,一塊巨石後轉出兩條人影,相互望了一眼對方驚訝的麵容,局促的靠近竹林。就在巨人消失處,右邊的大漢使勁推了推竹杆,紋絲不動!餘心不死,順手抽出腰間的長劍想要插入竹杆的間隙,不得而入,失落的搖搖頭,招唿同伴轉身離去。

    就在兩人消失時,又一條人影鬼魂般的出現在兩人停留的地方,也不做任何動作,就那麽呆呆地出起神來。

    這人手拿一根玉笛,清奇的麵容眉頭微微皺起,耳邊的發絲隨風飄揚,倒是一副仙體淩世的模樣。那奇怪的音律傳入他耳中,他微微閉起雙眼,右手握著玉笛隨著音律的節奏輕輕的擊打左手,如此七、八下,樂聲突變,本來有跡可尋的節奏變的淩亂,使他手中的玉笛再也不能擊下,滯留在空中,這突來的變化不由令他心裏一陣煩亂。稍做停頓,他再次隨著音律的節奏又輕聲擊打起來。如此反反複複十幾迴,他無奈的睜開雙目,怔怔的盯著眼前這片竹海。他有一種躍上竹頂去看看的衝動,但是心思一起,內心深處無來由的傳來一陣恐懼,那是一種言語不能表達的識念。半響,他終於還是長歎一聲,瞬間消失不見。

    竹海深處百丈處,巨人麵對著入林之處,緩緩收迴了舉過頭頂的巨斧。這是一個奇妙的景象,當他雙手上揚時,該處的竹枝、竹杆、竹葉自然幻化成他的肢體,收迴雙手,竹林又恢複原狀。

    感覺危險已經離去,他轉身向竹林深處行去,人和巨竹融合在一起,詭異的使人生出寒意。他的身體就象是一層空氣,卻又是那麽清晰。或者他是一尊靈魂?但偏偏感覺到他的唿吸。

    在這方圓十裏的竹海,竹與竹之間根本沒有空隙,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怎樣生長成了如此模樣。由於沒有多餘的空間,所以巨竹林中沒有其它生命。除了風中怪異的音律聲,盡是一片死寂。

    但就在竹海的最中心,寥寥的炊煙在空中妖嬈婉轉,巨人加緊了腳步。片刻,三間屋舍出現在眼前。竹杆為牆,竹枝、竹葉覆蓋的屋頂,竹門、竹窗、竹桌、竹凳,甚至還有隻竹枝做成的綠兔,這是一片綠色的世界。

    綠兔被一雙蒼白的手環抱在胸間,一身白衣的少女,柔弱修長的手指低語嗬護著那隻沒有生命的綠兔,她的手比衣服還要白,但她的臉竟然比手更加蒼白,這種詭異的蒼白掩飾了她的美,看上去就象一副死人般的身體。幽長的發絲墜落在腰間,無神的眼珠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鼻間帶鉤秀挺,但在無色的嘴唇陪襯下變得暗淡。盡管如此一身死氣,她的身體卻在隱約間散發出一種神聖的氣息。

    巨人走近少女三丈處停下,微微躬身,顯的很嚴肅。

    少女露出病態的微笑,一種殘缺的美無限蔓延。巨人不由呆呆微笑。

    少女淡淡地道:“晚迴了兩天,我娘都急了。”

    巨人嘿嘿傻笑,說不出話來。

    少女望著眼前這個人,這個強壯粗曠的男人,她就不明白,從來到這個世間的二十二年裏,這個男人為什麽就不能和自己講上一句話,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她。甚至似乎明白她所有的心思,總是知道她需要什麽,並義無返顧的滿足自己的願望。而自己居然絲毫不覺得慚愧,好象一切都應該是理所當然。

    除了有一個條件,這個男人堅定的保持著自己的想法。那就是自己每一年的生日時,她都要會求這個男人帶她走出這片竹海。而他每一次都是搖頭,這種情況延續了一十六年,從她六歲開始,每一次過生日時伴隨著她的就是一顆醜陋巨大的頭顱,在她眼前搖晃一整天。對於他的拒絕,她卻一點都不生氣。她覺得自己應該生氣的,可就是氣不上來。那是她最大的無奈!

    她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怎麽樣,她想出去看看,但她卻一點也不著急,她知道總有一天她會走出這片竹海,而且這個日子已經離她不遠了,她感覺得到。

    這個男人是她母親養子,說是養子,卻似乎是上天派為她母派來女的使者。據母親講,在她出生的那一天,父親正在屋前砍竹準備為她做張搖床,當時的竹林遠不如現在般茂盛茁壯,晴天中忽然一聲驚雷爆裂,父親受到這意外的驚嚇不幸跌倒在剛砍斷的竹尖上,竹尖穿透心髒,父親來不及一聲唿叫便離開了人世。接著狂風載著烏雲籠罩整片大地,電閃雷劈,狂風怒嚎,整整折騰了一個時辰,卻奇怪的沒有下一滴雨。直到她來到世間的哭聲響起,竹林裏一種奇異的音律覆蓋天地,烏雲才漸漸散去,雷電才慢慢平息。

    雷電後,房屋周圍出現了奇跡,遮天蓋地的巨竹刹那間出現在竹屋周圍,隔絕了此地與外麵的聯係,找不到出路,尋不到空隙,母親絕望的嚎然大哭,跪拜天地。這哭聲響徹九天,孤苦淒迷,也不知道是上天感覺到了母親的絕望,還是神人受到了感動,母親最後一次醒轉時門前已壘起了新墳,一個渾身漆黑的小孩站在她床前,小孩不會說話,也不知道來自何處,卻力大無窮,能在巨竹間來去自如。從此以後,他們母女一切的生活所需都是小孩所供予。母親見他一身漆黑的皮膚,能在竹林中自由穿梭,為他取名:“黑竹。”

    黑竹盯著少女,一臉愛惜之情,她看著這個少女慢慢長大,陪她玩耍,隻要她想要的,粉身碎骨他在所不惜,她就是她眼中的神。一切都是予身具來的。不容一絲懷疑,不容一點褻瀆。

    “潭芯,吃飯了。”屋裏有人叫道。

    “就來。”少女應道:伸手抓起黑竹的巨手向屋內走去。

    屋內婦人見兩人進來,高興的放下手中的碗筷,急步過來抓住黑竹的臂膀,左瞧瞧、右看看,慈聲道:“黑竹啊,去了這麽久,娘都擔心的不得了,以不知道你去幹什麽。恩——身體還行,快,吃飯,趕了遠路,一定餓了。”

    黑竹心裏暖暖的,隨著婦人走到桌前坐下。

    婦人取出黑竹專用巨碗,邊走邊道:“你也不會講話,也不知道在外麵吃的是什麽苦,這一走就一個多月,風裏雨裏的,以後啊咱們生活節檢些,不要再那麽受累!對身體也不好……”

    黑竹望著她那蒼老的身影,不覺中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那是一種心疼,那是一種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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