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把她叫醒,問問她為什麽不問?為什麽不哭?為什麽不很大聲的質問他?為什麽不和他鬧了呢?


    沒有人知道,那時飯桌上的他有多慌亂,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顫抖,有一瞬間的窒息,他不想承認他在害怕,他無法麵對一直以來那麽親近自己的妻子,他想逃,逃離那個把他的過去在妻子麵前撕開來的地方。


    他在房間裏一直等著她,等著她的哭訴,等著她的質問,等著她和自己鬧,這會兒他度日如年。


    可她卻什麽都沒做,這比她大哭大鬧更令他不安。


    此刻房間裏寂靜無聲,隻有外麵嘶吼的風聲,可他卻覺得世界是如此的安靜,安靜的讓人恐懼,他不得不承認,他在害怕,他很怕現在的一切因為他的過去被打破,他怕兩人從此,相敬如賓,緊守夫妻之禮。


    溫暖的日子過得久了,他不願意再迴到過去的冰冷。在這個世界上父母要顧全的人並不隻有你一個,還有別的兄弟姐妹,隻有一個人是毫無保留的顧全你,他都知道。


    他不知道怎麽對她說,脫鞋躺在她的邊上,心是從沒有過的安定,這就是他的家,她在哪兒,他的家就在哪兒,吾心安處是吾家。


    ……


    竹園村羅家。


    趙大嫂抱著兒子走進去,徑自走到羅家老三家的屋裏,一見麵便笑臉寒暄。


    趙大嫂:“田密,我來還你的碗,不好意思,家裏婆婆做主,沒帶什麽東西,你別見外。”


    田密嗔到:“嫂子,還跟我客氣呢,咱兩誰跟誰,快請坐快請坐,爐子邊正暖和呢,外麵風刮的快嚇人的,小強哥兒沒冷到吧。”接過碗放到碗櫃裏,也不知道洗沒洗幹淨,單獨放著,沒有經過她的手的東西怕不幹淨,一會兒得重新洗一下,大多數人洗碗隻洗一道,像她的兩個嫂子,洗完碗邊拿在手裏都油油的,她愛幹淨,一般要洗兩道。


    趙大嫂在火塘邊坐下,田密從櫃裏舀出一碗麻花,放在爐子邊的小桌子上,爐子裏的炭燒的紅紅的,瓷白的碗裏,一根根指頭大小的麻花金黃油亮,和街上賣的大根大根的不同,趙大嫂拿起一根放在嘴裏,酥脆可口,不油不膩,她不由瞪大了眼睛:“這這這……真是太好吃了,和街上賣的不同,比那個好吃多了,這難道也是你做的。”


    田密笑著答道:“恩,自己弄的,你覺得還行吧。”


    趙大嫂不由有些羨慕:“嗯嗯,何止是還行,真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麻花了,也不知你這心這手是咋長得,忒靈巧了,這東西都會做,是不是隻要是你見過的東西,你都能做出來。”


    田密想了想說:“大嫂,快別誇我了,我都不好意了,那一會給你裝點帶迴家去吃,也讓趙大叔趙大嬸還有琴子也嚐嚐。”到時候春種的時候趙家一定忙著種完了,自己家就可以請趙家幫忙。


    趙大嫂:“怎麽好意思呢,這可不便宜。”看人家這過的什麽日子,那麽個好東西說送人就送人,半點兒不心疼,和她一比自己這過的是什麽日子。


    田密:“跟我還客氣,拿我當外人了。”


    趙大嫂:“哈哈哈……你哪,就是太實在,說句不好聽的,你那兩個嫂子可不是省油的燈,你這樣實在,她們不是更得欺負你,你可得立起來。”


    田密垂著眼笑笑,並不接話:“你聽,外麵的風聲聲真真是嚇人。”想欺負她沒那麽容易,她田密可不是好欺負的。


    趙大嫂:“我從外麵來感覺好像能被風吹起來似的,對了,怎麽不見你家那位。”


    田密:“應該是快下雨了,地早點下透了也好早點播種,我估摸著晚上能下雨,這種天氣他在書房看書。”


    趙大嫂:“羅三郎真是刻苦,到時候肯定榜上有名,那麽年輕咱們村頭一份,誰能比得過他,今年三月份下場吧?”


    田密:“就去試試,這考不考得上還不好說,再說我家三郎哪有那麽好。”她並不想把話說的太滿。


    趙大嫂:“你呀你,就是太謙虛,哪裏像村裏其他人,嫁了個讀過一點書的就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男人還沒考上呢,就以秀才娘子自居,整天我家官人我家官人的,以為誰不知道似的,我說你呢就等著當秀才娘子吧。”說著趙大嫂向田密使了一個眼色,兩人都知道說的是誰,羅家二嫂,田密的二嫂。


    田密:“嫂子,看你說的。”她不喜歡道人長短,想著趕緊轉移話題:“嫂子,小強哥兒真可愛,看這大眼睛,像黑葡萄似的,大人說話也不鬧,忒乖巧了。”


    趙大嫂笑的臉上都開花了:“是嗎?等你以後做娘了就知道了,孩子永遠是自家的好,來,給你抱抱。”說著把兒子遞過去。


    田密看小強哥兒確實長得好,白白嫩嫩的包子臉,黑溜溜的大眼睛,帶著虎頭帽,穿著虎頭鞋,還有一身小棉襖,收拾的挺幹淨的,就把他抱過來坐在腿上,逗著玩兒:“小強哥兒,乖,叫小嬸,給你買糖吃。”


    小強哥兒看看她娘又看看抱著他的人,不認識,伸著手就要迴他娘懷裏:“娘抱,娘抱……”


    趙大嫂接過兒子,滿臉寵溺:“小狗兒,娘抱娘抱,這孩子認生。”


    田密也不在意:“沒事的,小孩子嘛,小時候我還抱過呢。”


    趙大嫂:“哈哈哈……。”


    田密:“對了,大嫂,趙大叔趙大嬸今天去幹活兒了嗎?”


    趙大嫂:“沒有,早上他們去給桑樹地施肥培土,家裏的玉米地洋芋地已經理好了,就等雨下透了就可以播種了。”


    田密:“你們家真是事事趕在別人家的前麵,咱們村頭一份吧。”


    趙大嫂:“我公爹和小叔子能幹。”說著特意看了對麵的人一眼。


    田密:“是能幹,對了,家裏其他人怎麽樣?”


    趙大嫂隨意的說:“其他人你也都知道的,就我那弟妹,也就那樣吧,不咋地,哪比得過你,你知道的,我最中意你,要是你……”後麵的話沒說出口,要是你嫁到咱們家來,咱們家早就富起來了,還用得著在土裏刨食嗎。


    田密:“大嫂,別這樣說。”這個時候說這些話不合適,她希望趙墨能過得到幸福,有一個好妻子,隻是現下看來也不怎麽好。


    趙大嫂欲言又止:“哎,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田密戚眉:“大嫂……吃不吃洋芋,我拿幾個放火塘裏燒,一會兒就好了,配著我新做的辣醬,你嚐嚐。”希望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樣。


    趙大嫂:“也好,你說你這日子過的,真真是紅火,掙得什麽都是自己的,自己想怎麽用都行,哪像我,連吃什麽都不能做主。”


    田密:“其實,你也可以的,隻要你想。”她也是費了好一番心思才有如今的日子,公公是個迂腐傳統的老秀才,婆婆又是一個雞蛋裏挑骨頭的人,變著法的刁難她,大嫂二嫂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家子極品,她不是一樣熬過來了嗎?有了自己的小家。


    趙大嫂:“這怎麽容易呢?家裏其他人都還好,就是我那二弟妹可不是省油的燈。”


    田密:“這好辦,越不是省油的燈,越好辦,你什麽都不用做,讓她鬧去吧,就不信她不想分家。”不鬧怎麽能顯出矛盾激烈,其他人怎麽會生出過不下去的想法,要是她的兩個嫂子都是省油的燈,那就不會有如今大好的局麵了,這一切可都是拜他們所賜。


    趙大嫂想到了田密的兩個嫂子,頓時雙眼放光:“田密,你真厲害,如此輕鬆地就解決了……”你那兩個不省心的嫂子,還有極品婆婆。


    而屋外一個穿藏青色斜襟長衫,頭戴同色綸巾的人悄然離開,一如來時一般輕輕地。


    外麵的天空黑沉沉的,黑雲籠罩在整個竹園村上空,風聲在嘶吼,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作者有話要說:  超級喜歡和各位的交流,吼吼吼吼,我要去碼字了。不過得先去做個封麵,哈哈哈!加油嘎!


    ☆、第 30 章


    頭昏沉沉的,眼皮怎麽也睜不開,身體向被灌了鉛似的,連抬胳膊都費勁,口幹舌燥的,而且還好熱。


    趙墨迷迷糊糊的醒來,屋裏黑黑的,屋外陰風陣陣,身邊人的體溫好像比以往的時候要高,他閉著眼睛無意識的抬手覆在小媳婦的額頭上,一摸嚇了一跳,好燙,這是發燒了,他不敢叫醒小媳婦,怕她醒來難受,輕手輕腳的下床,來不及掛起紗賬,先把油燈點上,這時他也顧不得費油那麽多了。


    走出門去,在廚房裏找到他娘:“娘,家裏的燒酒在哪兒。”


    趙母奇到:“眉頭怎麽都皺在一起了,怎的問起燒酒了?”平時兒子沒有喝酒的習慣,而且還是在這個時候。


    趙墨想了想說:“桃子發燒了,我找燒酒給她降降溫。”


    趙母安慰兒子:“你也別擔心,這樣吧,我去看看吧,你去把大夫請來看看吧?這時候別省錢,轉為肺炎就不好了,快去吧。”


    趙墨:“也好。”


    趙母:“出門別忘了帶蓑衣,外麵天黑的怪嚇人的。”


    趙墨:“恩。”


    趙墨匆匆出門去找村裏的趙大夫,趙大夫家住在寨子的中間,而趙家住在村子的東頭,竹園是個不大不小的村子,全村七八百多人,總共一百來戶,好在兩家隔得也不是很遠。


    趙母過來新房看兒媳婦,新房裏點了一盞油燈,趙母掀開紅色的帳幔,隻見兒媳婦眉頭緊鎖,蜷縮成一團正睡的不安穩,身體在發抖,她用床邊的鉤子掛起紗賬,坐在床邊摸了摸兒媳婦的頭。


    她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鎖,嘴裏一直不停的叫著:“娘……娘……”


    趙母搖搖歎息一聲,這還是個孩子。


    用棉花沾了些酒抹在她的額頭和太陽穴的兩邊,拉低她的衣領,不想卻看到胸前密密麻麻的紅痕,映襯在玉白的皮膚上格外的顯眼,趙母眉頭微戚,這是身體太虛了,才會著涼的,年輕人真是不知輕重,在她的後頸抹了一些酒,其他地方倒是不方便再幫她抹了。


    估摸著大夫也快來了,不好就這麽看大夫,就把兒媳婦叫醒:“楊桃,醒醒,快醒醒,一會兒大夫來了,看完大夫就不難受了。”


    楊桃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她想睜開眼,想坐起身來,可怎麽也睜不開眼,怎麽也坐不起來,她想一定是趙墨在叫她,她要告訴他自己很難受,讓他抱抱自己:“趙墨……趙墨……我難受……抱抱……抱抱我……”


    趙墨滿頭大汗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妻子在不停的說著難受,讓他抱抱她,顧不得母親在場,疾步奔到床邊,把她抱到懷裏。


    趙母看著相擁的一對小夫妻,默默的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這時趙大夫還沒來,趙墨應是跑著迴來的,趙母先去廚房,火塘上的茶壺正在冒著熱氣,水開了,趙母找了幹淨的碗,放了茶葉,隻等客人來再衝入沸水。


    過了一會兒趙大夫才一身蓑衣的到了,趙母把他引到堂屋坐好:“趙大夫,您請坐,我去給您倒茶。”


    趙大夫:“嫂子。別這麽客氣,不用這麽麻煩的。”


    趙母:“不麻煩,不麻煩,倒是我們要麻煩你跑一趟,不給你倒碗茶喝,實在過意不去,你先坐一會兒。”


    趙大夫:“那就謝謝嫂子了。”


    趙母去廚房向茶碗裏加入沸水,用端盤端到堂屋:“趙大夫,家裏的一點粗茶,你將就一下,這時候還麻煩您,真是過意不去。”


    趙大夫看起來四十出頭,身體硬朗,下顎留著一撮胡須,黑發黑虛,很有精氣神,而且他待人溫和,憑著一手祖傳的醫術在十裏八村治病救人,隨叫隨到,半點不推搪,很是受人尊敬。


    趙大夫:“嫂子,都住在一個村裏,你這話可就見外了,再說當醫者的,就是給人看病,沒什麽麻不麻煩的。”


    趙母:“就是這種天氣,麻煩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隻是我那小兒媳婦發熱怕轉成肺炎,才去請您來給看看。”


    趙大夫:“別,可千萬別這麽說,這麽說就見外了,病人要緊。”


    趙墨把妻子叫醒,給她穿了衣服,看她懨懨的,沒什麽精神,眼睛水汪汪的,感覺隨時要哭一樣,臉頰因為發燒而紅紅的,鼻頭也紅紅的,這模樣看的趙墨心都揪在一起,把她抱在懷裏:“難受怎麽不告訴我呢。”這樣早上就不讓你去吹風了。


    楊桃靠在他的懷裏,全身沒有力氣,不想說話。


    趙墨:“想不想喝點水,趙大夫在堂屋等著呢。”


    楊桃點點頭:“恩。”


    趙墨給她喂了水:“走吧,去看大夫。”


    楊桃沒說話:“……”她不想走路,走不動,她就這麽看著趙墨。


    趙墨在她的目光中妥協,無奈的打橫抱起她,一直抱到堂屋。


    看到兒子抱著兒媳進來,趙母忐忑的看了趙大夫一眼,這樣的舉動在這個時代並不合適,也不知趙大夫會怎麽想,卻見對方眼觀鼻鼻觀心,一臉沒看見的表情。趙母暗自鬆了口氣,她是不會說什麽的,兒媳才剛過門,年紀又小,現在身體不舒服,難免嬌氣了一點,都是從媳婦熬過來的,她能理解。


    趙家的堂屋中間放著一張飯桌,飯桌邊是圓凳,堂屋主位放著兩把椅子,一般是趙父趙母坐在主位,堂屋兩邊各放著四把椅子,這是個以左為尊的時代,趙大夫坐在左邊靠近主位的第一把椅子上,這是招待貴客的安排,趙母坐在右邊的主位。


    趙墨把妻子放在左邊的第二把椅子上,對著趙大夫做了一個壹:“趙大夫,麻煩你了,幫內人看看。”


    趙大夫站起來趕緊說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朽分內之事,當不得賢侄行如此大禮。”


    趙墨站在楊桃的邊上,任她依著他,握住她的一隻手。


    趙大夫不由多看了這對小夫妻一眼,然後從藥箱裏拿出墊子和一方手帕,讓楊桃把手搭在墊子上,隔著手帕診脈,診完一隻換另外一隻,每隻大概兩大三分鍾,診完之後趙大夫摸著胡須沉吟片刻方道:“從脈象上來看,浮緊為風寒,浮數為風熱,浮緩為表虛,侄媳婦這是風寒發熱體虛的病症,吃幾貼藥發發汗就好了,注意不要受涼。”


    趙墨:“恩,謝謝趙大夫,一會兒我跟你去拿藥,還有什麽其他需要注意的嗎?”


    趙大夫戚眉看了看病人那張水嫩的小臉,即使生病也難掩嬌豔,難怪這素有木頭君子之稱的趙家老二敢抱著她走進堂屋了,果然食色性也,年輕人不知輕重,他沉吟片刻還是說道:“女子本就體弱,況侄媳婦初來乍到,思慮過重,心氣堵塞,要精心調養。”這話他也就是說說,農家哪有這樣的閑錢和時間,大家都不容易,他也隻能盡一個醫者的本分,把實際情況告知,其他的他也無能為力。


    趙墨認真的聽著:“恩,我知道了,趙大夫,謝謝你。”


    趙大夫也沒在意,農家哪管調不調養的:“恩,那和老朽去拿藥吧。”


    趙墨:“趙大夫,我先送內人迴去,您稍等片刻。”趙墨抱起媳婦迴到臥房,給她脫了鞋,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才在床邊坐下,把她的一隻手拿在手裏摩擦:“你乖乖的躺著,我去拿藥,喝了藥就會好了,等你好了帶你去鎮上,想要什麽都給你買,好不好。”


    楊桃閉著眼睛不說話,沒力氣也沒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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