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甲鳥


    房間裏很快就傳來了淩霄的應答聲。


    葉霖推門進去,小姑娘正趴在書桌前認真地做著習題。葉霖沒有出聲打擾,隻是在一旁耐心地站著、順便微微低了頭去看她的功課——兩個多星期的時間似乎讓她已經開始漸漸習慣了硬筆的書寫,這時候的字跡早就已經沒了最初時的歪歪扭扭,看起來居然像是慢慢和她先前寫的那一手毛筆字一點一點重合起來——雍容大氣,筋骨畢現。


    葉霖有些意外地微微怔了怔,下意識裏卻又好像有一種“本來就該如此”的理所當然。


    ——畢竟是……顏真卿的嫡傳弟子。


    “有什麽事嗎?”他正有些出神,淩霄卻忽然開了口——她大概是剛好做完了手頭的習題,這時候放下筆、伸了個懶腰,坐在椅子上仰著臉有些意外地看他。


    她身上穿著他帶她去買的家居服,不是她平時偏愛的黑色、而是嬌嫩的粉色——女孩子的家居服,不是粉紅就是粉藍,總之店裏絕大多數都是這樣軟萌的顏色;書桌上的台燈是他特地給她挑的護眼燈,明亮清晰卻不刺眼,這時候好像照得連她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少了平時的英氣和隨性、多了幾分乖巧,看起來倒真有些像是一個普通的十六歲少女。


    ——用功,懂事,軟萌。


    可惜隻要一對上她的那雙鳳眼,就會讓人一下子反應過來這些都是幻覺——那雙眼睛清亮得幾乎有些驚人,全然是不該屬於一個小女孩的自負和平靜。


    “你的身份證和戶口已經辦好了。”葉霖隨手把嶄新的身份證和戶口本放到桌上、低聲解釋了一句。


    淩霄有些好奇地看著身份證上自己的照片,而後又翻開了戶口簿——然後看著自己名字後麵“戶主或與戶主關係”那一欄裏的“戶主”兩個字,有些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這是……何意?”


    “我的戶口和父母在一起,這房子本來沒有人的戶口。所以你的戶口落在這,自然就會是戶主。”也許是難得又看見了她略顯茫然和懵懂的模樣,葉霖一下子又覺得莫名地有些愉悅,居然九尾地又有了點開玩笑的心情,“現在你是戶主了,以後要是我要把戶口遷過來,還要你到場同意。”


    “那就是你還要看我的臉色行事了?”淩霄微微愣了愣,隨即點點頭“哦”了一聲、配合地微微抬起了下巴、斜斜看了他一眼,很是“入戲”地擺出了一副頤指氣使的口吻,“既是如此,那你就先說說——近來心情不好?”


    她說話間總是習慣性地微微揚眉,顯得有些自負,但卻並沒有什麽居高臨下、讓人不快的意味。


    葉霖卻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


    他並不是一個喜歡向別人袒露心情的人,更何況……就算願意袒露,他也有些說不清楚自己最近莫名的失落都是怎麽迴事。


    不過好在淩霄似乎也並沒有非要追問的意思。見他不說話,小姑娘隻是摸著下巴“唔”了一聲,而後隨即就輕聲笑了起來——幾乎就是在她笑起來的同一個瞬間,她翻了翻手。


    她的動作太快,葉霖幾乎看得有些眼花、根本不知道在那一瞬間她究竟是做了些什麽,隻能看到她似乎隻是隨意一翻手,掌心裏忽然就出現了一隻鳥。


    一隻木質的、精致的、栩栩如生的小鳥。


    還沒等他來得及思考那是什麽,淩霄就又有了動作——她像是在不經意間隨手將手裏的那隻木鳥輕輕一拋。


    然後葉霖一下子就愣住了——那隻木鳥居然揮動起了翅膀、就這麽輕盈地飛了起來!


    木鳥繞著他不緊不慢地飛了兩圈,而後忽然間就落在了他的肩頭。在他的肩頭站穩之後,它迴過頭啄了啄自己的翅膀、似乎是在梳理著“羽毛”,而後很快又轉過頭來、用喙輕輕地啄了一下他的臉、張開翅膀撲棱了兩下。


    這是……在安慰自己?沒來由地,葉霖心裏忽然就跳出了這個念頭。


    他下意識轉頭去看淩霄。


    小姑娘這時候已經又伸了個懶腰,索性轉了椅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桌邊,撐著下巴笑盈盈地看著他。


    見他也看過來,小姑娘一雙鳳眼帶著笑意微微眯起、看起來顯得越發狹長狡黠:


    “這是我萬花獨有的木甲鳥。它看起來挺喜歡你的,那就送與你吧。”


    “唔……”她說著頓了頓,似是在不經意之間隨口道,“苦著臉也解決不了問題,笑一笑——至少大家都賞心悅目?”


    葉霖似乎是根本沒想到她會忽然關心自己、一時間有些怔忪,眉頭卻在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一下子就舒展了開來、甚至連嘴角忍不住有了幾分弧度。


    然而他很快就像是想起了什麽、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努力板起了自己的臉好讓自己顯得嚴肅一些,沉聲開口:“我今天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自稱是省公安廳法醫科的科長陳頎——我找人查了一下,身份和電話都沒有問題。他讓我轉告你,兩周前的命案破了。兇手是對麵小區在建的新樓盤工地上的民工,欠了賭債還不起就想到了搶劫,沒想到失手殺了人。人已經抓到了。”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這才又接著道:“他說——解剖驗屍的結果、作案過程和你那天說的完全一樣。”


    淩霄沒說話,隻是微微歪了歪頭、撐著下巴“哦”了一聲。


    她的反應實在是太過平淡,葉霖卻死死地盯著她:“那天我來之前——你說了些什麽?他為什麽要特地告訴你案情?”


    “那日……我隻是簡單查看了一下屍體和現場,之後給出了一些合理的推測罷了。”淩霄不甚在意地應了一句,一邊伸了手、隨手去逗仍然還站在葉霖肩膀上的木甲鳥——那鳥是木頭做的、渾身上下嚴絲合縫,看不出究竟驅動它的能源和動力是什麽。它似乎很喜歡淩霄,撲棱著翅膀去啄小姑娘伸來逗它的修長手指,一邊還低著頭用腦袋去蹭她的掌心,看起來居然像是——很享受的模樣。


    這東西聰明靈活得有些過分——智能的?葉霖一時間也有些恍惚,隻是覺得小姑娘的手幾乎就貼著他的頸側、一低頭就是她眉眼含笑的模樣,襯著夜裏的燈光,顯得有一種少見的親近和放鬆。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伸了手也想去摸那隻木甲鳥——誰知那木甲鳥忽然間低了頭、用力地在他掌心裏啄了一下,隨即卻是又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


    淩霄收迴手,撐著下巴仰著臉看著木甲鳥在空中盤旋著飛了兩圈,然後毫不猶豫地落了下來,落點是——


    葉霖的頭頂。


    葉霖一下子有些發懵、沒能反應過來,木甲鳥卻已經不止是停在他的頭頂、更是變本加厲地又在他腦袋上蹦躂著跳了兩下,而後似乎是對他的腦袋滿意極了,對著淩霄仰著頭揮了揮翅膀,然後——


    毫不猶豫地就在他頭頂蹲了下來。


    ——那動作,就跟孵蛋似地窩在了他的頭頂上。


    相貌俊朗、滿身精英氣息的男人頭頂上窩了一隻木甲鳥,怎麽看都滑稽得不得了——等到葉霖反應過來的時候,淩霄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陣地轉移到了床上,這時候笑得簡直恨不得就要在床上打滾了。


    葉霖一瞬間黑了臉色,伸手就想要去把那隻木甲鳥抓下來。誰知道那鳥居然是出乎意料地靈活,他才剛一伸手,它刷拉一下就撲棱著翅膀騰空而起、明目張膽地盤旋在他伸手夠不到的地方。然後等到葉霖一收迴手——它立時就又是一個俯衝下來,高高興興地蹲到了男人的頭上。


    如是反複了幾次,被耍得團團轉的葉二少心塞地最後一次收迴手、黑著一張跟鍋底似的的臉看向歪在床上恨不得笑得打個滾的小姑娘。


    “我穀中機甲都有自己的思想,聰明極了。”小姑娘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活像是一隻詭計得逞了的小狐狸,這時候努力地正了正神色,誠懇地、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亦無法操控。”


    葉霖一時間也弄不清楚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死死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像是終於有些認命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神色如常地站起身來往門口走:


    “很晚了,早點休息。我明晚和朋友在外麵吃飯。”


    說話間他正走到門口,似乎是微微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停下了腳步迴過頭看她:“你也一起去吧,也該出去走走放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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