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京畿防衛司指揮使,也是寧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任指揮使,剛過不惑之年,姓韓名晟。


    對於他的到來,原澈很驚奇,雲辰則很隨意。


    韓晟已經接連去雲府拜訪幾次了,雲辰一直避而不見,謊稱不在。看來韓晟是知道他昨夜歇在了魏侯京邸,故意趕來堵他的。


    雲辰自然不能慫恿原澈避見韓晟,便也隻得隨著原澈出來見麵。而韓晟也很有意思,根本沒和雲辰說幾句話,隻道是聽說原澈來了黎都,一直沒有前來拜訪,想著昨日王太孫大婚已過,原澈該清閑些了,這才一大早趕了過來。


    原澈對此信以為真,便熱情地招待了他。畢竟京畿防衛司指揮使是正三品官職,而且又是拱衛京畿,職位之重不可小覷。


    韓晟便開始和原澈說笑起來,雲辰在旁聽著兩人閑扯,時不時地也插上一句話。三人說了一晌午的閑話,原澈很自然地留人用飯,雲辰推說還有公務先走一步,哪知韓晟後腳便也跟著走了。


    待到府裏清淨了,原澈便在書房招見了王拓。此刻他早已把微濃的事情忘在了腦後,而是命道:“你立刻修書給父侯,告訴他京畿防衛司指揮使一職即將空缺,問他要不要舉薦什麽人。”


    王拓不敢多問,連忙稱是,抬頭一看,隻見原澈在紙上寫下了大大的“韓晟”兩個字,然後冷笑一聲,畫了個叉。


    “韓晟今天拿本世子當猴兒耍了。”原澈拿了把扇子輕輕扇著風:“他想找雲辰辦事,卻拿我當幌子,‘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你說我還能留著他嗎?”


    王拓隻道:“屬下這就去給侯爺寫信。”


    原澈看著那個大大的叉,又笑了起來:“這一次也讓我瞧瞧雲辰的能耐,省得父侯天天把他誇上了天。”


    *****


    那邊廂原澈已經看破了一切,這邊廂雲辰也是煩不勝煩。


    去年在他的操縱之下,淳於葉私通叛國一事已經基本坐實,但淳於氏一門枝葉繁茂,子孫眾多,故而案子拖了很久,直到今年年後才全部了結。


    寧王終究沒有下旨滅淳於氏九族,甚至連滿門抄斬都沒有。他隻將淳於葉一門年滿十六歲以上的男子斬了,十六歲以下流放,女眷則全部充官。而其他旁枝子弟至多遭到貶斥,並沒有誅殺。


    外人都道寧王年邁軟了心腸,早已不複當年的殺伐決斷。唯有雲辰這個主導之人明白,寧王對淳於葉私通叛國一事始終存有疑慮。畢竟淳於一門已經足夠顯赫,鍾鳴鼎食子孫繁茂,沒有誰會甘冒滅族的風險去私通敵軍,燕國也未必能給他更好的地位。


    但雲辰把握住了一點——寧王忌憚淳於氏太過顯赫。


    所以,寧王明知雲辰是在公報私仇,卻還是順水推舟下旨治了淳於一門的罪。或許是因為存有愧意,才沒有趕盡殺絕,給淳於氏留了一條後路。


    受到此事牽連,淳於氏旁枝的子孫們也是前途堪憂,許多重臣和極有前途的年輕人都遭到了貶斥。這其中就包括一個中書令、一個太常卿被削了官職,而時任京畿防衛司指揮使的韓晟,則曾經是淳於氏的女婿,不過已經與妻子和離。


    要說韓晟也算倒了八輩子黴,他與淳於葉的長孫女淳於錦詩去年初就已經和離,為的是內宅之事,當時淳於葉叛國一事尚未被揭發,他根本沒得到任何風聲。然而等到淳於葉的事情被查出來,同僚們卻紛紛道他走運,好像他是提前知道風聲才和離的。


    流言如此也就罷了,韓晟是擔心會傳到寧王耳朵裏,更擔心寧王懷疑他“知情不報”,或是罵他“忘恩負義,拋棄妻子”。因此,淳於一門結案之後,他一直膽戰心驚坐立不安,想找個機會打點雲辰。


    解鈴還須係鈴人,可雲辰次次都閉門不見!昨日王太孫原湛大婚,他幾次想和雲辰說話,奈何場合又不對。直到昨夜散場之後,他聽說雲辰和魏侯世子還有下一場,便派小廝在魏侯京邸蹲守一夜,然後今早特意趕了過來,假裝偶遇。


    辭別原澈之後,韓晟跟著雲辰出了魏侯京邸,非要請後者吃個午飯。雲辰本以為韓晟會請到哪家酒樓,未曾想自己直接被帶去了他的府邸。直至一道道美味佳肴上了桌,雲辰才發現,韓晟是把自己最喜歡的燕子樓的廚子給借來了。


    雲辰根本沒動筷子,也沒給韓晟開口的機會,徑直言道:“韓大人的心意我都明白,隻是王上聖明,這等事情豈是我一個無官無職的閑人能置喙的?隻怕不僅幫不上韓大人的忙,反而會適得其反。”


    韓晟見雲辰推得幹幹淨淨,心裏惶恐非常:“雲大人太謙虛了,此事若連您都說不上話,就沒人能說得上話了。王上對您信賴非常,隻要您替下官美言一句……”


    韓晟話未說完便拍了拍手,須臾,房門輕響,他的庶子親自捧了一個托盤進屋來。那托盤上頭蓋著紅綢緞,也不知裏麵是個什麽物件,隻能看出形狀方方正正,個頭不小。


    雲辰掃了一眼,並沒有放在心上。


    韓晟便笑眯眯地道:“聽聞雲大人喜好搜集扳指,這裏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話音落下,托盤上的紅綢緞也被挑了開,隻見一個三層高的水晶錦盒之中,放著至少不下三十枚扳指,有翡翠、羊脂玉、貓眼、瑪瑙、雞血石、赤金、紅寶石……質地不一。雕紋更是各式各樣巧奪天工,有的更甚鑲嵌了各色寶石,耀眼奪目。


    這些扳指放在那隻透明的水晶盒子裏,本就熠熠生彩,更兼窗外的日光折射其上,霎時令這一屋子的昂貴擺設都黯然失色。


    雲辰賞玩玉器扳指多年,隻需一眼,便知這一盒子的扳指價值不菲,恐怕抵得上幾座宅邸、園林。論理而言,堂堂正三品的京畿防衛司指揮使,家財萬貫並不算什麽,但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如此之多的珍品扳指,可見還是動用了不少權勢。


    雲辰幾乎能夠想象,韓晟的人跑了多少家當鋪、玉器館,或許連誰家的家傳之寶都搜刮了來。


    他輕輕拉開第一層的錦盒,從中取出一隻羊脂白玉扳指,放在掌心裏把玩了片刻。


    韓晟見雲辰的目光微微失神,心中不禁竊喜起來,哪知不過須臾,他又將扳指放了迴去。


    “韓大人這番盛情,雲某恕難從命。不過看在這頓佳肴的份兒上,我給大人提個醒。”雲辰此刻已經整了神色,淡淡說道:“其實您若安心當差,此事早晚都會揭過去,風言風語傳上一陣便會不攻自破。但您這些日子太慌張了,反而會教有心人捏住把柄,倒像是……欲蓋彌彰。”


    雲辰本來還想提點他不該拿魏侯世子當槍使。可轉念又想,他當年是靠嶽丈的關係才坐上京畿防衛司指揮使的位置,如今卻急急忙忙地撇清幹係,這種攀高踩低忘恩負義之人受點教訓也是應該。於是,雲辰又改變了主意,直接起身告辭。


    *****


    五日後,燕王宮。


    “京畿防衛司指揮使下台了?”聶星痕看著桌案上的奏報思索起來。同是拱衛京畿,寧國的防衛司指揮使比燕國的京畿將軍職權更大。燕國京畿將軍隻管外禦,不管內安;而寧國的京畿防衛司則是二者兼顧。所以這個位置至關重要。


    “新的人選有消息了嗎?”聶星痕又問。


    明塵遠點了點頭:“據說王太孫祁湛屬意防衛司的一名同知,目前正極力提攜他;與魏侯交好的一名兵部侍郎也蠢蠢欲動;寧王的心意尚未可知,目前隻讓正三品的懷化將軍王哲暫攝諸事。”


    “這個人我知道,年紀已近耳順,又做了多年的武散官,不可能再調任了,估計也就是暫代理事。”聶星痕食指輕叩桌案,又問:“雲辰那邊屬意誰?”


    “目前沒有任何動靜,但他極力反對祁湛舉薦之人。”明塵遠迴道。


    聶星痕沉吟片刻:“祁湛舉薦的人叫什麽?”


    “陳功,去年剛入防衛司做同知,資曆尚淺。”


    “京畿防衛司守衛黎都,位置至關重要。既然祁湛、魏侯、雲辰都攪合進來了,咱們不介意讓水更渾一點。”聶星痕俊目微垂掩去神色:“你告訴王拓,咱們全力支持魏侯的人。但若是最後祁湛勝出,陳功空出來的位置,讓他慫恿魏侯安個人進去。”


    同知是防衛司指揮使的副職,能有個人在此也不錯。但明塵遠不明所以:“殿下,您為何不讓咱們的人去爭取指揮使一職?這個位置如此重要,倘若能掌控在咱們手裏,日後與寧國開戰可就事半功倍了。”


    “你考慮得太早了,”聶星痕緩緩笑道,“這一任指揮使還不知能幹上幾天,咱們的人可別先做了炮灰。隻要魏侯的人坐上這位置,王拓能時不時地傳個消息即可。”


    “坐山觀虎鬥?”


    “不,是黃雀在後。”


    明塵遠聽了這一番籌謀,心裏對聶星痕更加佩服了幾分。


    “她還沒消息嗎?”聶星痕又突兀地問了一句。


    明塵遠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還沒,自到了演州就沒消息了。王拓一直在暗中打聽。”


    “那個瓔珞又是怎麽迴事?”聶星痕再問。


    “說是公主在寧國交的好友,祁湛的師妹,正在魏侯京邸做客。”明塵遠迴想信中內容,複述道:“魏侯世子對這個瓔珞十分上心,王拓怕她吃虧,暗中給了不少幫助,還曾被魏侯世子訓斥。”


    “既然是微濃的朋友,能幫則幫吧。”聶星痕眉宇之間的憂色難以紓解,想了想,起身從書架上拿出一張小像:“微濃的畫像,你想法子交給王拓,別讓他盲目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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