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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煙雨紛紛還不算大,可是後來雨滴就劈裏啪啦砸下來,天色也愈發陰沉。淩安的一把小傘頂不了多大事,上半身還好,裙擺卻是濕了大半,還沾了些泥印。看門的小哥們看著佳人遭罪,心裏好不憐惜,趕忙拿了自己的傘遞上來,殷勤的拿了布子給淩安擦臉。一個也就算了,圖拉拉圍上來一圈人就有些讓人無所適從,淩安頗為不好意思的笑笑,趁著他們呆愣的份趕忙拿了傘溜了。


    沈夫人待淩安如女兒一般,大半年沒見,天天叨念著。淩安也覺得不好意思,她沒了娘親,沈夫人是她最親近的長輩,自然是要去探望的。所以今天本來打算趁機跟沈老夫人聚上一聚,可惜遇上了明英,也就沒那個心思了,匆匆交代了些事情就急急離開了百味齋。


    和輝王爺明英不過弱冠年紀,是當今聖上的第五個兒子,與太子明澤一母同胞。與太子不同,明英自小跟在老子身邊長大,被當成了眼珠子嗬護,尤其受老子疼愛。老皇帝年輕時估計有計較,覺得自己太子忒能幹,送到軍中多加曆練,將來好接管這偌大的江山。至於自己的眼珠子就好生疼愛著,隻要不成為紈袴子弟,不混蛋無敵,做個風流才子,閑散王爺平安度日就是。


    十一歲的淩安,當時坐在段君彥身邊聽他說起太子與和輝,曾問他,為什麽皇帝會把太子交給南陽王看管,還送他去戰場,卻把和輝留在身邊親自教導。他不是要把皇位給太子的麽?就不怕和輝跟太子幹架搶皇位麽?


    段君彥的大手在淩安發上輕輕的揉,眼裏滿是溫柔,他說,和輝對王位無意。他說的肯定,淩安卻不以為然,皇位,還有不眼熱的嗎?他還說,太子是選定的國君,要受到曆練。百圖陣法使兵不及我祁國,卻能立於一方而不倒,是因為他們的兵好。要會練兵就要了解兵,還有什麽比跟兵一起廝戰沙場更能了解兵?至於和輝,那是老皇帝不求迴報的寵,是無緣無故的愛,就是想把他帶在身邊,把最好的給他,即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水中的蛟,也會心甘情願,不辭萬言去滿足。


    當時,淩安仰著頭,看著她的王,笑得燦爛,問段君彥,“這種寵就是我對王的愛嗎?無緣無故,不求迴報,這就是我對王的愛!”


    當時他的眼中光芒崔璨,他說,對,等她迴去,便要給她萬千寵愛,讓淩安與他比肩而立,俯瞰大地蒼生……


    轉眼間,已經過去七年了。


    這七年間,明英確實是風流至斯,閑散至斯,糾結一幫紈絝子弟逛遍昌黎大小花樓,喝遍百圖各色美酒。為博美人一笑,千金散盡,與成博侯小公子大打出手,不知碎了多少少女心。


    可能玩夠了,玩的沒意思了,突然有一天這小王爺就轉性了,拿了梨花釀就進了瑞和殿,跟自家老子促膝長談,直到月中天,倆人喝得七葷八素東倒西歪,勾肩搭背的出了瑞和殿才完事。


    第二天,小王爺了投軍。


    第二年春,小王爺大敗犬戎。


    老子一高興就要下封賞,那時候明英還未封王,親王是單字王,聖旨都擬好了,卻因著明英一封請辭信改了封號——和輝王爺。


    本來以為改了性的小王爺定要在軍隊裏大展拳腳令人刮目相看,沒想到小王爺偷偷溜迴了昌黎城,又成了那個打狗逗鳥,風流不羈的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是個孝順的兒子,對自己爹好,對自己娘好。他娘,也就是當今的皇後娘娘愛上了百味齋的點心,所以明英總會過些時候親自來百味齋挑些點心帶進宮裏給娘娘品嚐。因著淩安出入皇宮不方便,一次也沒有碰到過這個小王爺,沒想到今天祖墳上冒青煙,撞見了。


    本來她還很緊張,畢竟現如今的跟皇族打交道還不是時候,所以走得匆忙,剩下的事情就丟給沈合自己解決。可是一路走來,被風一吹,被雨一淋,就完全沒擔心了,覺得豆大的事,他又沒瞅見是誰,自己擔心啥?


    嗯,越想越有理,最後高高興興往家跑去了。


    剛剛踏進院子就瞅見風風火火趕過來的元寶。元寶雙頰染紅,一手擎著油紙傘,一手提著裙擺。因著提的高,就隱約看見裏頭的雪白的裏褲,她卻全然不覺,粉色的繡鞋踩在水坑裏濺起一串的水花,已然濕透了。


    淩安眉心微蹙。


    元寶瞧見淩安眼睛一亮就衝了過來,“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百味齋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你可是瞅見沈老板了?沈老板又說什麽了沒?這宮市的吃食可是大事的,可是要盡心盡力的。不過也不擔心,沈老板肯定給準備的妥妥當當,那麽細心仔細的,做事肯定沒錯的。今年肯定要奪頭籌的!”


    元寶語調輕快,眼睛明亮,說的每個字都是蹦著樂的。也難怪她這麽惦記、看好百味齋,到底沈合給的點心沒白給,賺了個忠實的追隨者,劃算。


    淩安看著她提著裙擺的手比劃來比劃去,裙擺也隨著蕩來蕩去,隱約春光初現,雖說是院子裏,但是人來人往難免落人口實。淩安一手握住元寶的手腕,將那裙擺拽了出來,“你就不能老實點?這樣跑一路,淨是讓人看了笑話去。那些個愛生事的瞧見了,不知道要傳的多難聽。”


    元寶全然沒覺悟,大大咧咧道,“我又沒偷沒搶的,跑幾步怎麽了,又沒坦胸露乳的,還能傳的多難聽。也就姑姑們瞅見了罵我幾句沒規矩,又不掉塊肉,沒差!”


    淩安心裏歎口氣,知道這丫頭沒心沒肺的,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瞧她跑的圓臉通紅,忍不住伸出爪子在她腦袋一通亂摸,“就沒個心眼,以後被人賣了都要給人數錢的傻子。也不知道跑這麽急是為了啥。”


    元寶“哎呀”一聲,抓著淩安的手腕拖進了屋。


    屋裏三人看到門口兩隻落湯雞明顯一愣,烏拉拉散開來,找毛巾的找毛巾,找衣服的找衣服,又是一通亂。


    雲雲拿著帕子逮著元寶的腦袋一通猛擦,“不是都說晌午就不迴了嗎?怎麽都迴來了。你們為這宮市忙裏忙外,勞心勞力的,懷公公就舍不得給頓飯吃,也忒小氣!”


    “就是就是。”甜豆捧了一堆小麻花,險些塞進元寶鼻孔裏。


    秀珠端了新熬的生薑紅糖水,笑道,“趁熱快些喝,暖和暖和,別再找了涼,可是有罪受的。你們這一個個心急火燎的趕迴來,可是有什麽事的?”


    元寶端著碗喝了一大口,看了眼淩安,又低頭將整碗紅糖水喝淨,笑嘻嘻道,“也沒什麽的,那邊的事情都完了,我就想著早些迴來,許能趕上淩安帶點心迴來,沒想到就碰到了,太巧。”


    說著眼巴巴伸了手在淩安眼前晃蕩,“沈老板昨天就說了,有新點心的,要帶給我們嚐嚐,你可是拿了的?都怪懷公公使壞不讓我去,可是讓我惦念了好些時候,快快交出來,不要讓本姑娘動粗。”


    “小丫頭片子嘴越發叼了,都知道百味齋的東西好,也不用這麽眼巴巴跑迴來守著,害怕甜豆給你吃了的?”秀珠調笑,被甜豆狠瞪一眼。


    淩安捧著碗一愣一愣的,沈合可沒讓帶東西,掌櫃的也沒給準備啊。這都什麽時候說定的,她可是一點也不知道。


    淩安這表情分明就是沒有,元寶臉一垮,剛待說話就聽屋門被敲開了。


    簾子一晃,就見一微胖的宮女進了屋,圓盤臉,滿臉帶笑,“都在呢?這可是巧了的。”


    五個姑娘齊齊下了炕,幹淨行了禮。


    “好好,都好,趕緊坐。”田司製笑得一臉和氣,一雙眼珠在眾人麵前打個來迴,就落在了淩安身上,笑容愈發深了。


    田司製是宮裏的老人,做司製已經有十多年了,六品的官職,她讓先坐,可是沒有一個這麽做的。還是秀珠去取了椅子擦拭幹淨了擺在田司製屁股底下她才坐了,元寶這次有眼色,趕忙端了新茶來,一臉喜氣討人喜歡。


    眾人看著田司製坐了才紛紛坐端正,眼觀鼻,鼻觀心,靜靜等田司製訓話,畢竟,尚功局除了尚功,就是數司製官最大,一般可是不會來宮女的屋裏的。


    等打量夠了,田司製才幽幽開口,“宮市是咱們宮裏的大事,多少人都為著這事忙得不可開交,眼瞅著明個兒就開了,卻出了這樣的事情。”說著不免語氣落拓,一臉惋惜,“你們可能還沒聽說,今早上王司珍那邊的兩個丫頭打了一架,搞得鼻青臉腫不成樣子,可是將花尚宮氣得不得了。若是平常的小丫頭罰了也就罷了,偏偏這兩個趕明是要去宮市做稱的,這可就急壞了兩位尚宮了。”


    淩安悟了。


    宮裏開宮市,就該像城裏集市吧,那總該有人吧,各色各樣的人總該有。那些個江湖藝人、伶人娼妓就要一個不少,樣樣齊活。這些人就要內務府各處的太監宮女來扮演,卻也不能隨意挑人去的。


    那些個江湖藝人就要有些耍頭的本事,那些個伶人娼妓就要吹拉彈唱,貌美如花。尚功局自然也要出人,同屋的桃紅就上趕著請了位子,說是妓院裏的花魁,近段日子可是樂得不行,整日整日的不見人,卻不是趕活計,而是去跟教坊選的官妓學習舞蹈。


    想來那打架的兩個丫頭就是選入宮市的了,隻是不知怎的竟大打出手,這樣一來明日定是不能去宮市了。


    眼前的田司製神情惋惜,在座的眾人心裏跟明鏡一樣,誰不知道尚宮局的田司製和王司珍是幾十年的死對頭。王司珍的人出了問題挨了尚宮的訓,說不準的田司製還落井下石,幸災樂禍呢。


    照理來說這般不甚光彩的事情,即便田司製想要惹得人盡皆知也不該跟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說。既然說了就定有深意,眾人皆不答話,淩安更是神遊虛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可是沒掛多久就被扯到了地麵,淩安神思迴籠就看到田司製那一張圓臉分外靠近,那眼角的褶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田司製握著淩安的手不甚涼,卻讓淩安汗毛直立,“王司珍治下不嚴,花尚宮自然就不能將這重擔交予她。能者多勞,我就想到著在我們這裏挑個好的進去。淩安,我覺得你就合適。”


    淩安隻覺天降驚雷,“轟隆”一聲炸在了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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