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語氣急促地說:“賀相難道不知道臥牛堡易守難攻嗎?!皇兒!這事誰看不出來?!賀相掌政多年,他在你監國後都沒有退卻之意,怎麽可能置自己於如此不利之地!皇兒!”


    太子輕鬆的表情消失了,皇後喘息著說:“皇兒!萬一,萬一他籌兵另有企圖?如果他們是假裝分開的呢?!你想想,皇兒,萬一他們是在做作,這就是有鬼呀!你要小心!要小心哪!在那夢裏,他看著就是這個年紀!……”


    太子皺眉搖頭:“不可能呀!他才有幾個兵?父皇也不會喜歡他亂來,他是聽父皇的話的。”


    皇後顫巍巍地對太子說:“可是賀相籌起了二十萬兵!你看!過去有宮裏的賤人和勇王支持,可現在沒有他們,賀相也能如此,他有這個實力!所以,勇王去了南方又如何?皇兒,如果大軍去攻打臥牛堡,卻說攻不下,可是軍隊還在呀!二十萬!迴師之時,勇王正好迴來……而如果攻下了,那就是賀家的大功!他們軍權在手,那時,勇王根本無需有自己的兵,賀家可以擁立他……”


    太子緩緩點頭,對皇後說:“母後放心,賀相拉起多少兵力,都將無濟於事。”


    皇後見太子聽了自己的話,向後仰去,太子忙扶著她躺下,皇後歎息著說:“皇兒明白就好,我告訴你……”她在枕上低聲地說了幾句,太子對她點頭:“這就更萬無一失了……”


    一日休沐,賀雲鴻從府外迴來,少見地行色匆忙,走入了賀相書房,他讓下人們都退出去。對賀相行禮,賀相點頭,示意他坐下,帶著些責備說道:“雲兒,不要如此失態。”


    賀雲鴻吸了口氣,才低聲說道:“父親,我得了一個消息。”


    賀相點了下頭,賀雲鴻向賀相傾過身體,輕聲說:“十多年前,晉元城被圍,有鄭氏的插手!”


    賀相沉吟著:“我一直有此懷疑,我想皇帝也是心中有疑,所以這些年才如此縱容勇王,入軍開府稱王,現在又領了自己的軍隊。”


    賀雲鴻說:“可是這次,我們有了證據。有人寫了份文書,信中指鄭氏當年動用人脈,在北朝重賄大臣,鼓動北朝在約定的時間出兵晉元城,同時安排了上百人前往晉元城,伺機而動,務必要殺掉五皇子。想來當初在城外,惹起民眾圍攻我們的,就有他們的行事。這些人事後均被滅口。父親請看……”他從懷中掏出幾頁黃色的紙張,遞給了賀相。


    賀相皺眉讀了,問道:“寫書之人現在何處?”


    賀雲鴻說:“那時就死了。他將此書藏於棋盒之中,將一副棋作為禮物,給了他的一個忘年好友,後來他一家都被所謂的盜匪所殺,他的朋友傷感,就不再動用那副棋。他的朋友新近去世,那副棋被兒子給了一個門生,那個門生用時,發現了夾層,才看到了書信,他知道此事的險惡,不敢明麵遞給官府,曲曲折折地找門路,給了我的助手宋源……”平常的人哪裏能見到賀相?最接地氣的,是賀侍郎身邊的宋源。


    賀相眉頭依然皺著,可是沒有說話。


    賀雲鴻道:“父親,我知道此信無法真的成為證據……”寫信的人已經死了,收信的人也死了,中間還有諸多轉手,大家完全可以說這信是偽造的。賀雲鴻接著說:“可是父親,現在我們有了線索,可以追查,比如,派人去北朝,查詢當年北朝決定出兵的大臣們,比如找尋那些鄭氏滅口的人的家屬,而且,既然他們十年前這麽下過手,那趙老將軍戰死勇王被圍,他們也肯定插過手!我們如果去查……”


    賀相抬眼看他:“查出來了,可然後呢?”


    賀雲鴻眨了下眼睛,賀相歎氣:“我現在全力興兵,號稱要奪迴臥牛堡,可一旦追查此事,人們會如何想我的動機?定是會以為我實際想要扳倒太子……”


    賀雲鴻皺眉:“難道就任鄭氏如此?!萬一他們這次又向北朝傳遞消息,那又當如何?!”


    賀相說:“這個我們無法防範,準備兵事要半年有餘,涉入其中的人成百上千,北朝那邊定是會得知消息。”


    賀雲鴻急切地說道:“父親!鄭氏所犯是通敵大罪呀!……”


    賀相嚴肅地說:“所以鄭氏那邊,必然全力反撲!你莫要忘了,鄭皇後的父兄曾經掌握著禁軍,現在的禁軍中,他們的親信可輕易調動起五萬到十萬人!你以為,他們會束手就擒?你對陛下拿出這手書,陛下就能廢了太子?陛下這麽多年,何嚐不想換掉太子?勇王是他唯一親自撫養起的孩子,父子之情何等深厚!可是他若換太子,京城就難逃一番血洗!陛下心慈,太子多年順從,事父殷勤,你難道讓陛下眼見朝臣喧然,政事混亂,禁軍火並,殺戮幾萬人?若想除去後患,就要滅掉鄭氏滿門?”


    賀雲鴻緊抿了嘴唇,賀相低聲說:“現在的要事,是先阻住北朝一年,多一年的時間,讓勇王能有一支強軍。北朝南下,京城禁軍必然要經戰火,那時,鄭氏也難免受挫!所有的計較,都要等到戰後……”


    賀雲鴻還是不說話,神情固執,賀相知道這個小兒子敢動手,必須勸阻他,深歎道:“雲兒,此時真的不行!這事捅出來,鄭氏逼宮都有可能,怎麽會容我行兵?!他們定千方百計阻撓大軍的集結,北行之軍無望,京城立危。”他像知道賀雲鴻要說的話,繼續解釋道:“若是等著大軍出發了,我們對太子發難,京城一亂,豈不是自滅士氣?本來就沒有多少勝算,不更是敗得徹底?”


    賀雲鴻皺了眉,賀相看著自己的小兒子,心道畢竟是年輕人,還是少了些耐性。他再次開導:“雲兒,兵事為重啊!後方不能不穩哪!”


    賀雲鴻壓下氣,終於說道:“這書信,我還是要給勇王府那邊。”


    賀相將幾頁紙還給賀雲鴻,說道:“你送去吧,我想,勇王妃必然交給夏貴妃,可是朝中不會有任何異動,不信你等著看吧。夏貴妃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利害。”


    賀雲鴻接過了信紙,揣迴懷中,與賀相又說了幾句,告辭了。


    他當日就讓賀霖鴻帶信件去見了餘公公,賀霖鴻把信交給了餘公公。果然,許多日過去,皇帝依然不理政事,朝中風平浪靜,與往日沒有不同。


    賀雲鴻其實也理解此時朝中不能亂,賀相已經把握了兵事的準備,兵力調遣,糧草準備,一切都在向前推進著,此時突然指控鄭氏通敵,的確會節外生枝,耽誤臥牛堡的軍援不說,京城弄不好會有兵變!北朝那邊往這邊一攻,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他知道這些道理,可他莫名就覺得緊迫,想馬上動手將太子置於死地!他也不知道這種毛躁從何而來,但父親不同意他,他隻能按捺下自己的衝動,將此事暫且擱置了。


    宮中,夏貴妃等神色凝重的勇王妃走後,才遣散宮人,走入臥室,門邊隻留著小柳,自己坐在床上反複讀了勇王妃帶來的那幾頁紙。她的臉上罕見地沒有了笑容,她站起身,走到了窗下,看著外麵的宮牆和屋宇。


    小柳靜靜地守著門,一如既往滿眼敬慕地看著夏貴妃背影。


    夏貴妃站立良久,低聲說道:“小柳……”


    小柳馬上迴答:“娘娘!”


    夏貴妃卻又半天沒說話,說道:“東宮那邊……”她的聲音在句子中間消失了。


    小柳到了夏貴妃身後,小聲問:“娘娘想讓我去做什麽?”


    夏貴妃慢慢搖頭,像是自語道:“怎麽也得等賀相行了兵事,過這個冬天,我兒迴來吧……”


    小柳雖然不解夏貴妃在說什麽,可是馬上點頭說:“小柳聽娘娘的!”


    夏貴妃又笑了,抬袖掩口:“你這傻孩子……”她將幾頁紙遞給小柳,“去,夾在案上那本《山海經》裏,陛下這幾天正讀那書呢。”


    小柳接過來:“娘娘,那陛下不就曉得是娘娘放裏麵的?”


    夏貴妃嬌笑:“他當然曉得呀!我不當麵交給他,就是不讓他為難,他該明白我的心意。”


    小柳點頭,剛要走,夏貴妃說:“你可以讀讀,這信日後不知道會放在哪裏了。”


    小柳應了,一頁頁地讀了,大驚道:“娘娘……”


    夏貴妃一抬手,小柳瞪了眼睛,小聲地說:“娘娘!這是真的?!陛下知道嗎?!”


    夏貴妃一笑:“陛下早就知道吧。”


    小柳急問:“那怎麽那怎麽……”


    夏貴妃一歎,“陛下曾說,手足相殘得的皇位,勝者也恐不得善終。英武如唐太宗李世民,隻活到了五十二歲,之前還飽受病苦,癱瘓生瘡,因心中不能安寧,濫用丹藥,殘害身體。陛下是怕血屠之後,損了我兒的福報,日後我兒有難。”


    小柳皺了眉毛:“那……那……”


    夏貴妃淡淡一笑:“那什麽?去放書裏吧。”


    小柳應了,往外走,有些擔心地迴頭看夏貴妃。夏貴妃重又看向窗外,神情似笑非笑,似是決斷又似有一絲悲哀。


    淩欣焦急地等著京城的迴信,當信使終於來到,給了她一個小包時,她就急不可待站在當地打開,不及看裏麵的東西,趕快拆開信封讀信。匆匆一讀後,知道勇王柴瑞和賀雲鴻和好了,而且北上攻打臥牛堡的軍事行動看來能成,才放了心。


    按照信中說,今年冬天朝廷能發兵,該擋住北朝,她一下就少了許多緊迫感!勇王去南方也是應該的,他要是想擴軍,一定要離開天子腳下,找個偏遠的地域,才能使勁招兵。這麽看來,朝廷已經著手禦敵,她可以專心她的事情,不用操心京城那邊了。


    她四周看了看,找了個石塊坐下,細細又讀了一遍。隱約裏,她覺得信中帶著種脈脈含情的溫存,可再次讀過,又覺得都是文言中的套話和禮貌。想到蔣旭圖是個幕僚,平時一定幫著勇王禮賢下士,前一封信就誇了自己睿智什麽的,對自己很尊重,姿態放得那麽低,現在言語如此和藹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她拿起包中的半塊墨,不用放到鼻下,就能聞到一股墨香,又看看與來信一樣的白帛,可以想象對方一時匆忙,就將手邊的東西打了一個小包給自己,不像是專門去買來給自己的。淩欣告訴自己別多想。


    鄒縣令派來的工匠們成了工地的工頭們,他們指導著兵士們碎石和冶煉,淩欣覺得自己其實可以離開了,可是她又想看看第一批黃金到底能有多少,何況說好等著韓長庚來接,就還是留了下來。隻是她現在需要幹的事情不多,每天就是看看這裏,看看那裏,偶爾說說自己的看法。鄒縣令強迫她收下了四個丫鬟,從吃飯到洗衣,她都有人幫忙了,讓淩欣覺得很奢侈,所以淩欣沒等到晚上,下午就迴到屋中,給京城的“兄長”寫迴信。


    淩欣剛開始研磨,一個丫鬟就過來,替淩欣硯上墨了,嘴裏說:“哎呀小姐,您要寫信哪!”這裏的女孩子沒有幾個識字的,見淩欣要寫信都特別欽佩的樣子。夏草懶得在屋子裏伺候,天天在外麵跑。


    淩欣展開白帛,丫鬟更驚訝了:“哎呀!這是多貴重的絹子呀!”淩欣也歎氣,聽蔣旭圖的意思,上次的信紙大概傳到京城就損壞了,讓勇王看不上眼。她此時也沒有別的紙,隻好在白帛上落筆。


    淩欣就著丫鬟的話語寫道:“兄長好,這麽好的絹子,讓我落筆膽戰心驚。我身邊的丫鬟直說貴重,若是她識字,看得出我的字體醜陋,大概會更覺我是在糟蹋東西,真是不好意思。知道木頭兄弟和貝三郎和好,我真的非常高興,多謝你從中斡旋,了卻我一大樁心事!貝老爺子能爭取下北上的可能,此乃他對國家的一大貢獻!這一年非常可貴!日後若能解困,請木頭兄弟一定不要忘了貝家今日的所作所為。”讓他們日後別打架了。


    想到信中問她要去哪裏,還說她戰時不必來京城,淩欣接著寫:“兄長不必掛牽我,此地一出首礦,我就會迴山寨。到了風雲盛會之際,我怎麽可能袖手旁觀?我與弟弟會領全家前往京城。請轉告木頭兄弟,姐會踩著七彩祥雲而來,助他一臂之力!讓他大膽前行,放手一搏,別讓姐姐失望!”


    淩欣寫得哈哈笑,旁邊的丫鬟也笑:“小姐在笑什麽?”淩欣說:“吹牛唄!給我的弟弟打打氣!”


    看看一片白帛隻用了上麵兩行,淩欣寫道:“本來我準備就寫到這裏,可是這白帛還剩了一大塊,心覺不該浪費,隻好再寫幾句。兄長在信中也許是客氣,對我多加誇獎,可實際上,我對自己的為人最沒有自信。”


    淩欣歎了口氣,覺得蔣旭圖說自己什麽胸懷寬厚之類的話,要趕快糾正一下。“我其實不能算是個善良的人,無法真的待人以誠。隻是因為我有機會看到了私欲能毀滅人的靈魂,才不得不時刻告誡自己要多做好事。如果沒有這層信念,我就是個自私自利,冷酷無情的人。”前世自己不就是這樣的人?


    淩欣已經反省過自己,寫得很順手:“有人說,人必須降服自己的怒氣,才能有所成就。怨是龍,恨是虎,真正有大智慧的人,能降龍伏虎,完全掌握住自己的情緒,我離此境界還相差十萬八千裏。兄長知道,我會發脾氣,會火冒三丈。這種心地,實在難說寬厚,請兄長千萬不要誤會了我的品性,讓我徒增羞愧。”


    見白帛寫了一半,淩欣結尾:“兄長如果想來看看落霞峰春天,隻等日後京城事了,我隨時都會陪兄長前來。但是我覺得此地最為美麗的時候,與季節無關,是傍晚落霞時分,難怪人們稱此地為落霞峰:夕陽落下時,許是山石中的礦物反射了餘暉,孤峰上輝映萬千金光,與晚霞並豔。我無法盡述其美,願哪日兄長來了,有機會親賞其瑰麗。我突然發現,用了這墨,滿室飄香,很可能這墨比白帛都貴,我不費白帛,卻費了墨,真是顧此失彼,我就不再多寫了,順祝兄長夏安,問木頭兄弟好,欣筆。”


    淩欣笑著折了白帛,她寫得隨意了些,但是她覺得對方不會介意的。她過去給山寨寫信的時候,多是談事情,比如要及時做果醬,過冬要注意雞仔的保暖……從來沒有寫過什麽風景心情,更沒有剖析過自己的為人。山寨那邊都是她認識的人,她怎麽也無法對杜軒說“我其實不是個善良的人”,那杜軒該怎麽辦?信還是不信?信的話,日後還會聽她的嗎?不信的話,她費這勁兒說這些有什麽用?


    她上次為了說服勇王,狠狠地自我批評了一番,結果這位幕僚非但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反而對她說了好話,她覺得很舒服。蔣旭圖一定是個特別隨和的人!在語氣間,他像是在鼓勵著自己暢所欲言。就是談不上有情,她也能感到對方把她當成了朋友一般,跟她聊了些個人的見解和感受。淩欣覺得迴應一下也沒什麽,隻是咱們一開始就要把自己的為人說清楚,無需遮著掩著,這樣日後的言談就可以隨心所欲!反正我說了我脾氣不好了。


    許多次,在飛機上,淩欣座位旁的人,如果聊起來,許是以為一下飛機,誰都不會再見到誰,變得很誠實,甚至會告訴她一些很隱私的事情。比如“我其實不愛我的老公,但是沒法離婚。”比如“我煩死我老婆了”,比如“我的老板是個小人”……


    人是需要傾訴的,淩欣即使知道也不願承認,她實際正感孤獨。


    第56章 釋懷


    天氣轉熱,夏季到了。


    雲山寨每年與夏人以糧換馬,就是冬天給糧食,夏天去領馬駒。兩方沒什麽契約,一句話,幾個手勢,這些年一直管用。從六月到八月,經常會有人將馬匹送到雲山腳下的雲山寨馬場。


    馬場是依山圈出來的一片草地,柵欄外就是更廣闊的草場。


    梁成騎著馬追著一匹紅色光背野馬猛跑,那匹紅色野馬左右改變方向,梁成操縱著手裏的韁繩緊追不放。周圍站著一群雲山寨的青年和幾個夏人,唿哨聲此起彼伏,夾雜著笑聲和喊聲。原來這匹野馬是夏人帶來的,可臨入柵欄,卻被他們放了,說要讓漢人自己空手抓了,才說明漢人配得上這馬。


    梁成八歲上山,九歲就開始騎馬,現在也有十來年了,他天性喜動,又練武,動作協調性好,自覺騎術超群,聽了這話,不服輸,騎了自己的馬就去追。夏人圍了遠處,不讓野馬跑遠,可也沒人幫著梁成轟趕野馬。梁成追逐了半個時辰,將紅馬遛得速度慢下來,突然從自己馬上站起,飛撲向紅馬背上,紅馬躲閃不及,被梁成抓住鬃毛騎上了背。野馬大怒,瘋了一般狂跳。梁成知道它跳得越厲害,就會越快地消耗體力,所以也不抵抗,隻緊抓住鬃毛,運了氣緊夾著馬背,任紅馬長嘶飛奔,釋放野性,他穩貼不落。


    紅馬跑得一身大汗,終於慢了下來,小步碎跑,梁成揪著它的發鬃將它帶向柵欄的開門處。到門前,野馬又開始掙紮,一個後撩腿,把梁成甩得淩空飛起,人們一片驚唿,卻見梁成雙腳穩穩落地,雙手還抓著馬鬃,摔跤般地將馬頭帶著馬身扭翻在地,一隻胳膊按住馬脖子,另一隻手從綁腿處拔出一隻匕首,將刀刃在馬眼睛前一晃,白亮亮的光芒閃爍,馬驚得僵住了。梁成手起刀落,三下兩下,將馬鬃剃去了一長綹。然後他將匕首插迴小腿處,放開馬頭站了起來。紅馬也一個打滾站起,長嘶一聲,梁成拍了拍它的頸子,馬鬃紛紛落地,紅馬又嘶叫了一聲,竟然踏著碎步,自己走入了柵欄門,看著算是被馴服了。


    圍觀的人們一陣歡唿,雲山寨的小夥子們跑過來,對梁成又拍又打,表示祝賀和讚賞,幾個夏人也走過來,用帶著口音的漢語說:“雲山玉郎,厲害!”


    梁成雖然在漢人裏長得不算清秀,可是如果和這些麵目粗獷的夏人比較起來,那簡直算是細皮嫩肉了。梁成嗬嗬一笑,手一抹臉,他手上的泥土攙和了臉上的汗水,將臉抹成了個大花臉,人們又大笑起來,在哄笑裏,一隻手拿著一方白色手巾遞向梁成,梁成順手接了過來,剛擦了把臉,突然意識到周圍一片寂靜,梁成一愣,見山寨的青年人和幾個夏人都看著一個身材稍矮的夏人。而那個人的手還半伸在空中,臉上黑乎乎的,一雙眼睛帶了些藍色,卻正直愣愣地看著梁成。梁成看看手裏變黑了的手巾,一下將手巾扔迴給那個矮個子夏人的手中,笑著說:“你擦擦你自己的臉吧!還給我?你比我還髒呢!”


    那個夏人接了浸著梁成汗水的手巾,在鼻子處聞了一下,然後塞入了箭袖裏。


    梁成驚了,覺得自己被調戲了一般,瞪著那個人問:“你是誰呀?!”


    “我叫延寧。”嗓音清脆,一聽就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梁成的眼睛都圓了:“你是女的?!”


    延寧點頭:“當然!我是女的。”


    梁成急了:“手巾給我!”


    延寧說:“不給,那是我的!”


    梁成說:“可是我擦汗用了!給我!”


    延寧說:“不給,我喜歡你的味兒!”


    漢人們全傻了,夏人卻哈哈笑起來,梁成臉色漲紅,轉身到一邊牽了自己的馬,翻身上馬就往馬場裏騎。


    延寧在他後麵喊:“我明天給你帶三十匹馬來!”


    梁成不迴頭,延寧接著喊:“五十匹!”


    眾人開始笑,有人上馬隨著梁成離開,梁成騎遠了,聽見延寧的喊聲隱約傳來:“一百匹,都給你呀……”似是帶了哭聲。


    梁成被弄得心煩,都不在馬場過夜,下了馬,一口氣跑迴了山寨。跟著他迴來的人對大家講了這事,梁成就被眾人無情地調笑了:“寨主!賣了吧!一百匹馬呢!”“寨主!人家喜歡啊!”“寨主!咱們山寨就靠著你了……”


    梁成大喊:“我打死你們!”追著去打人,小夥子們撒丫子跑開,整個山寨一片鬧騰。


    雖然梁成有些惱,可是臨睡前,又想起那個聲音中的哭腔,次日起來,猶猶豫豫的,到了下午,還是下了山,去馬場了。


    梁成到馬場外時,太陽已經下山了,暮色裏,草地上像是有一層淡淡的霧氣。


    梁成才接近昨日馬場的柵欄門,就有一匹馬飛速跑來,來人的頭發梳成許多發辮,飛揚在腦後,她的馬到了梁成馬前舉蹄嘶鳴,被嘞著憑著後蹄轉了個圈兒,她飛身從馬上跳下,牽著馬走到了梁成麵前。


    梁成看去,卻是個少女。她一身夏人的服裝,麥色的麵龐,一雙眼睛如秋水般明亮,瞳仁泛了些藍色,雙眉黑秀細長,嘴唇紅潤,如花朵般翹起。她似乎含著淚笑著看梁成:“我等了你一天了!你怎麽才來?我帶馬來了……”


    梁成打斷她的話,問道:“你昨天後來喊我的時候,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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