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子尷尬地對嶽大娘說:“那大姐,我就先迴去了。”


    嶽大娘笑著說:“快去吧,他們要今天離開呢。”


    五娘子和杜軒走了,嶽大娘送他們出了院子門,韓娘子對淩欣和淩成說:“我們也迴院子吧,得吃些東西。”她進了裏屋,拿了那個包裹,出來正碰上嶽大娘,嶽大娘說:“你們這是要迴去了?”


    韓娘子說:“是呀,孩子們還沒吃早飯呢。”


    嶽大娘說:“我跟你們一起去。”


    嶽大娘隨著韓娘子和淩欣姐弟迴到了韓家,生火做飯,給淩欣和淩成準備了早飯。也許是淩欣說了要留百兩銀子,嶽大娘對這個長得難看可出手大方的大小姐生出了好感,送上飯來後,在桌子邊坐了,笑著和他們聊天。


    韓娘子神經質地裏外間來迴走,自言自語著:“這要是燒了,就沒了呀……”


    嶽大娘看著她說:“韓娘子這是後怕吧?先來吃飯吧!”


    韓娘子坐過來,捂著胸口說:“是後怕呀!”她看淩欣:“幸虧了姐兒……”


    淩欣忙說:“幸虧了杜大俠。”


    韓娘子也對嶽大娘說:“就是呀,幸虧了杜大俠,我過去隻知道你的金蘭姐妹嫁了個江湖人,有武藝,可沒想到他的武藝那麽好呀。昨夜他都沒有兵器,那幾個一進來,他空手就把刀給奪了,幾下子就砍死了兩個,剩下的想逃,被他追到院子裏三拳兩腳就製住了……哎呦,我看著那叫心驚肉跳啊!”


    嶽大娘笑著說:“我那妹夫江湖上也小有名氣,不然也不會娶了我那妹妹。五娘子是我們幾個裏長得最好看的,在樓中可被嫲嫲看重呢……”


    淩欣這才意識到,這位嶽大娘和那位五娘子大概都出身青樓,若是想娶個紅牌,要麽有錢有勢,要麽就得有本事吧。也許嶽大娘意識到了失口,換了個話題說:“小姐別計較我五妹那脾氣,她就一個兒子,愛得很,可惜那孩子沒長性子,讀書習武全是半截兒,總讓她操心。”


    韓娘子說:“我看軒哥挺好的,昨天他出來叫了鄰裏,多機靈呀。”


    淩欣也說:“是啊,我們也欠了軒哥的情,怎麽會怨五娘子呢?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話雖如此,可淩欣並不信——她就碰上了不愛自己孩子的!


    嶽大娘歎氣:“你這孩子,說話這麽老氣。”


    淩欣忙警覺地不再說話,韓娘子拍拍淩欣的背,對嶽大娘說:“這孩子也是難做啊!娘親去世,她要照看弟弟,要防著侯府,才多大……”兩個人唏噓了一陣。


    韓娘子讓嶽大娘和自己一起用了早飯,才送她去了隔壁,再迴屋中,見淩成已經收拾了碗筷,自然又誇了淩成一番。淩欣不好意思太懶惰,就端了洗碗的盆子,與韓娘子去了廚房,韓娘子用燒飯後剩餘的熱水洗碗,淩欣幫著拿了碗筷放到架子上。


    兩個人一起洗碗,淩欣有些好奇,問道:“那位嶽大娘也是樓中出來的?怎麽如此貧寒……”多少該有積蓄吧?


    韓娘子見淩欣的語態成熟,就把她當成了個懂事的小大人,歎息道:“那位大娘是個苦命人,當初從樓中出來,是自己選的夫君,用了許多積蓄贖了身,買了旁邊這個小院子準備過日子。可是那個夫君卻是個不懷好意的,卷了她的東西跑了,可憐她那時還懷了孩子,一氣之下,孩子就沒有了……幸好這院子是她的,她還沒流落到街上。五娘子一直接濟著她,所以你莫看那五娘子有些脾氣,人是好的。我被侯府指給了你韓叔,正好選了這院子,這些年,我們也算是互相照應的好鄰居……”


    淩欣說:“那等銀子拿來,就再多給她們些吧。”


    韓娘子笑起來:“姐兒真是大家出來的,動不動就多給銀子。”


    淩欣暗道可不是嗎?如果有誰對她好,她就給錢!這樣,她就覺得輕鬆了。杜方和杜軒父子昨夜可是救了自己的命的,五娘子不高興,給些銀子讓她開心也是應該的。


    天才亮,渾身是泥土的李二郎跑進了家門。一夜沒怎麽睡的李嫲嫲急得拉了他看:“沒傷著吧?沒傷著吧?”


    李二郎搖頭,拿了桌子上的茶壺對著自己的口就灌,李嫲嫲急得說:“那是剩茶呀。”


    李二郎匆忙地說:“我得馬上過去呢,就是來跟娘說一聲。”他到李嫲嫲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李嫲嫲叫了一聲:“阿彌陀佛,這樣就好……”


    李二郎又跑了。


    侯府的內宅裏,龔嫲嫲知道孫氏的脾氣,得了壞消息後,她沒敢去把孫氏叫醒,等到了孫氏起床,在一眾丫鬟婆子的服侍下梳洗了,才進了門。


    孫氏見龔嫲嫲臉色很難看,忙屏退了眾人,讓龔嫲嫲過來。


    龔嫲嫲低聲說:“姓韓的有準備了!我們的人被打傷抓住了,隻有一個跑迴來報了信兒,其他人現在都被送入了衙門!”


    孫氏緊握了袖子:“什麽?!不是把韓長庚灌醉了嗎?”


    龔嫲嫲哭喪著臉點頭:“是醉了呀!路都走不了,可也許他後來醒了……”


    孫氏咬得嘴唇都白了,龔嫲嫲小心地問:“我們的人還在衙門裏……”


    孫氏擺手:“那倒沒什麽,拿了侯爺的帖子去,讓他們放人,就說是奴仆間的鬥氣,帶他們迴來,我們自己處理!”


    龔嫲嫲連聲說:“好好,侯爺那裏……”


    孫氏又一擺手:“沒事!就說是韓長庚和人結怨,而且,他不是沒傷著嗎?那姐弟也沒出事。除非侯爺問起,根本不用說什麽。”


    龔嫲嫲看孫氏:“那現在怎麽辦?”


    孫氏思考片刻,“再找人!城裏不行,就追著他們去!”


    龔嫲嫲為難:“昨天去了六個人呢,都沒成。要是追到城外,那不得更多?也不知道要追多久。圍城時,府裏死傷了許多人手,現在……”


    說話間,有丫鬟在門口通報說:“劉管事有急事求見。”


    孫氏點頭:“讓他進來吧。”


    劉管家幾乎是小跑著進了門,對孫氏行禮後,低聲說:“韓長庚來見我了,帶著個江湖人,說他抓了昨天的人,有了口供,現在要一千兩銀子。”


    孫氏細眉扭成結:“什麽?!他竟敢敲詐?!”


    劉管家點頭,說道:“他說半個時辰不給,他就去見侯爺。”


    龔嫲嫲追問:“他真有口供?”


    劉管家歎氣:“這個韓長庚是個直腸子,不會編排瞎話,看來是有。”


    龔嫲嫲又緊張地問孫氏:“侯爺會相信嗎?”


    劉管家又說:“那個江湖人還說,他可以將口供謄寫出來,張貼到全城……”


    孫氏咬牙切齒了,說道:“給他銀子!隻給九百兩。”


    劉管家行禮,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龔嫲嫲看著孫氏陰黑的臉色,小聲給自己辯解說:“有個江湖人,難怪……”


    孫氏細細地唿吸了半天,對龔嫲嫲說:“火速派人去京城!讓我兄長遣人,要有江湖的高手!去雲城,在城裏找不到,就到那個梁寨主的埋葬之地……跟他說,一定要除掉他們,韓長庚也不能留著,以免後患!”


    龔嫲嫲點頭:“我懂我懂,好,我這就去讓人送信。”


    韓長庚濃眉緊皺,唇角深陷,周圍的仆人們覺得他表情嚇人,都躲得很遠。其實韓長庚就是頭疼得厲害,他強忍著才沒有用手去扶腦袋。他在廳中等得不耐煩,低聲問杜方:“杜兄,這事……做的對嗎……”


    杜方看了下屋頂,這已經是韓長庚第五六次問他這個問題了,他現在都懶得迴答了,韓長庚喃喃著:“這……這畢竟是……”他想說撒謊,可是知道不能說出來。


    杜方悠然道:“這位劉管事,昨日可是勸過你的酒?”


    韓長庚點頭說:“就他勸的多!”他一點頭,頭疼加劇,不由嘶地吸氣。


    杜方哼了一聲,“那時,他可是對你說,他其實是想害你的性命?”


    韓長庚說:“當然沒有!”


    杜方很決斷地說:“看看!他那時可是對你撒謊了!你現在這是在還他。”


    韓長庚哦了一聲,釋然了些。正此時,劉管事臉色僵硬地進來了,遞過來了一疊銀票,說道:“府中隻有九百兩!”


    韓長庚接了,眉頭依然皺著,剛要行禮道謝,杜方一拱手道:“告辭了!”拉了下韓長庚,韓長庚隻好也抱了下拳,將銀票揣入了懷中,與杜方出了侯府的客廳。


    杜方小聲對韓長庚說:“韓兄竟然要道謝?這是你的賠命錢!若是我昨夜不在……”


    韓長庚捂著額頭說:“喝酒的確誤事!”


    杜方又抬手撚須:“那是要看與誰喝了,日後韓兄可以和我喝酒,我一般是不醉的。”


    韓長庚看著有些得意的杜方,無力歎氣。他走到侯府外,找了個認識兵士,說道:“你去找張副將來,說我在這裏等他,莫讓別人聽見。”那個兵士走了。


    不多時,張副將匆匆地走來,杜方又一次拉韓長庚,帶著他轉了個街角,等張副將過來。


    張副將到了兩人麵前,雙方行禮,韓長庚也不廢話,開口說道:“昨天劉管事出錢買酒,帶人灌醉了我。晚上就有幾個人到了我家,持刀行兇,院子裏還灑了一桶火油,若不是有……”


    杜方說道:“有位路人相助……”


    韓長庚知道他不願留下姓名,與侯府結怨,說道:“正是,若是不是路人鄰裏出手,我與我娘子連帶梁夫人的兩個孩子,恐已葬身火中了。”


    張副將聽了,臉上並未顯出驚訝的表情,隻點頭說:“我會報與侯爺得知。”


    韓長庚見他這個反應,哼了一聲,說道:“我們今日肯定離城。”


    張副將說:“那就好,我們就此別過。”舉手一禮,馬上轉身走了。


    韓長庚看著他的背影憋氣,杜方低聲說:“你想要他如何?他這是不想讓人看見他與你交談過了。你說他在侯爺身邊,可見侯爺並不向著你。”


    韓長庚不滿道:“就是不認自己的兒子,看不上女兒,可那總是人命吧?”


    杜方嘖了一聲:“韓兄怎麽看不透?這不是兒女的問題。”


    韓長庚深吸了口氣,說道:“我就是不懂!走,我們去找馬車!”


    杜方同意說:“好,反正有錢,讓兩個孩子舒服點。”兩個人去了車市,買了兩輛馬車,因馬匹奇缺,就買了五條拉車騎乘驢子騾子,外加鞍韉草料,花去了三百兩銀子。


    順路迴家時,韓長庚還去鐵匠鋪,將送去過火的大刀也取了,被錢燒的,韓長庚還給刀把配了刀鞘。


    韓長庚覺得出了口氣,與杜方一起往迴走,感慨道:“難怪我娘子就喜歡花錢,買東西的確解氣,她看了這些也該高興。”


    杜方哈哈笑:“你卻是買錯了,怎麽也該買個首飾釵環之類的。”


    韓長庚說:“你我兩個爺們,怎麽能買那種東西!”


    杜方看韓長庚:“韓兄真是不解風情啊。”


    張副將雖然表麵不與韓長庚親近,可還是馬上就把韓長庚的事告訴了安國侯。


    安國侯皺著眉說道:“婦人就是心眼小,那天這兩個孩子冒犯了夫人,她是想讓人去教訓他們一下,也不見到真要幹什麽。他們幾時離城?”


    張副將躬身說:“韓長庚說今天一定會走。”


    安國侯不耐煩地說:“早走不就沒這事了!”


    張副將沒搭話。


    安國侯說道:“護衛在你手裏,不動護衛,就沒什麽,韓長庚怎麽說也是個軍士……你說旁邊還有個別人?”


    張副將點頭:“看著是個文士……”


    安國侯鼻子一哼說:“韓長庚才不會結交什麽文士,一定是個江湖上的,梁……”他一皺眉:“算了!不用管這事了……”


    張副將明白安國侯大概以為那個江湖人是梁氏托付了兩個孩子的人,許是產生了不好的聯想,忙開始匯報別的軍務。


    安國侯的反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孫夫人已經有了兩子一女,她的娘家是京城太平侯府,雖然近年閑散了,可卻是世襲罔替的爵位。當初孫氏答應為繼妻,條件之一,就是安國侯沒有嫡長子。現在若是弄出的個嫡長來,太平侯那邊定會罵安國侯騙婚。何況梁氏已經死了,娘家無存,一個女兒是傻子,一個兒子不在日子裏,誰又真能指他為嫡長?安國侯該站在哪一邊還不清楚嗎?安國侯沒有親手除去兩個孩子來討孫氏的歡心,就已經不錯了。


    第8章 賀家 (抓蟲)


    韓長庚和杜方將韓娘子收拾出來的行李裝上了驢車,又將眾人都帶到了五娘子的住處。韓長庚按照淩欣所說,給了五娘子和嶽大娘一人一百五十兩銀子,五娘子已經為杜方父子整了行裝,裝車後,要走的人們向五娘子和嶽大娘告別。五娘子拉著杜方和杜軒哭個不停,被嶽大娘拉開了。韓娘子帶著淩欣姐弟坐入車裏,韓長庚騎了騾子,杜方和杜軒都當了趕車人。驢子速度慢,連杜軒沒趕過車的人,都一下就上了手。


    一行人離開晉元城時已經午後了,淩欣忍不住從車窗裏迴望晉元城——這是她來此後的落腳之地,漸漸遠去的城牆,可以看出被火燒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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