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扯住了正要向外走的牯牛。


    有些時候,憤怒到了頂點,人反而不再激動,變得很平靜。


    我對牯牛點了點,示意他坐下,我笑著說:“不礙事,他要是真有種,等下就莫求我!”


    體育老師走了,外麵的街道上也幾乎再看不到行人,小小的遊戲廳裏,沒有人說話,隻有水果機清脆俏皮的音樂聲來迴飄蕩,越發襯托出了深夜的寧靜。


    “哎,姚萬元戶,買幣啊!”外頭,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語調做作而調侃。


    抬起頭,我看見北條居然站在了店門口的大樹旁,嘴裏“嘖嘖”有聲,頗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劉毛。劉毛興許是看出了一頭長發的北條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出乎意料地任北條打量而沒有搭腔。


    “北條,這個時候,你還沒睡覺,怎麽跑到我這裏來了啊?”


    “哈哈,剛剛在何勇那裏推牌九,贏了百把塊錢,在街頭看見你這裏還亮著燈,喊你去喝酒啊。”


    北條有些缺德地對著劉毛腦袋輕拍了一下之後,一邊笑著一邊說,走了進來。


    我也笑著朝他迎了過去。


    “打你媽了個逼!”


    剛走兩步,我的手還沒有碰到北條的肩膀,就聽到門外傳來了劉毛的罵聲,聲音不大,但是剛好足夠我們倆聽見。


    北條一下就停在了原地,臉色一變,轉頭就要往迴走:“你剛剛講的什麽啊?再講一遍!”


    我一把扯住了北條。對麵,劉毛的嘴張了張,雖然沒有再說話,可臉上毫無畏懼之色,看著我們這邊。


    “算了,過來坐,先不管他。”


    “哎,義色,這個小雜種是個什麽人啊?惡作(方言,惡形惡狀,囂張)得很啊!”


    “在我店子裏偷東西的,你先莫管他,等下我會侍候滴。”


    “小麻皮……”


    嘴裏還在罵罵咧咧的北條被我扯到櫃台裏坐了下來,雷震子給北條遞上一根煙,北條的氣還沒有消:“而今,湧馬都敢這麽屌啊?沒大沒小,跟哪個混的?弄死他!他媽了個逼的!”


    “以前好像是跟那個還在牢裏的什麽雞巴黃皮吧,而今就不曉得了,隻怕沒得人罩。上次,我就打了他一頓,也沒人找我。”我隨意地答了一句。


    旁邊,北條整個人仿佛僵住了,嘴上叼著的煙也忘了吸,皺著眉,疑惑地問道:“黃皮?是不是八寶以前的那個大哥?”


    “嗯,就是他。”


    北條沉默了下來,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過了兩秒,北條才開口說:“兄弟,你準備怎麽搞他?”


    我看著北條,沒有迴答。我想,當時我的表情已經給了北條想要的答案。北條壓低聲音說道:“兄弟,我覺得,你還是莫要搞得太厲害噠。”


    “怎麽了?”


    “義色,你曉得,我和八寶之間不舒服也是蠻長時間的事噠。我給你說,上次八寶又被鴨子砍了兩刀後,就一直在放話,說等他大哥出來要找我們報仇。你可能沒有注意,我了解了一下,黃皮這個人不是八寶這樣的角色,那個畜生手裏頭是有命案的,車站裏的幺雞就是被他殺的。”


    八寶的話,我曾經聽旁人給我說過,我確實也沒有放在心上。黃皮的故事,我也是知道的,他做的事情太轟動,九鎮也太小,我想不知道都難。


    不過,北條這樣小心翼翼確實沒有必要。端我飯碗,我還管那麽多?你大哥就算是黃金榮又怎麽樣?


    “嗯,無所謂。”


    “義色,你聽我講,黃皮當時殺人殺得聰明得很,正當防衛,隻判了三年,就快要出來噠。你生意才起來,真沒得必要多結梁子。”


    北條繼續苦口婆心地說著。


    旁邊雷震子的臉上也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我卻已經有些不耐煩,揮了揮手,我說:“北條,你看啊,我們市就有四個看守所,每個看守所裏麵都有一些殺人犯,全市加起來不說上百,至少也有幾十個。老子做生意,他擋我的財路。就因為他是黃皮的小弟,我就不辦他,如果另外一個殺人犯萬一也有小弟,也來端我的飯碗,我該怎麽辦呢?不等別個殺我,我餓也要餓死。都是出來混的,我不怕那麽多!”


    我話說出口之後,北條定定地看著我,半晌之後,他歎了口氣,不再多說,一邊在口袋裏掏著,一邊將頭轉向了旁邊的牯牛:“牯牛,我看你三哥今天也沒得時間和我出去喝酒了,麻煩你一下,你到十字路口的攤子上,去幫忙買點菜,搞幾瓶酒,我們幾兄弟一起吃個夜宵。”


    “哎,北條,你沒得必要留在這裏,不關你什麽事。酒,明天再喝咯,你迴去睡覺!”


    “說些什麽雞巴屁話!來,牯牛,這裏是五十塊錢,你隨便買。去咯,不用看你三哥了,我說了作數,你去就是了,去,麻煩噠啊。”


    “哦,北條哥,三哥,那我去了啊。”牯牛急匆匆地給我說了一聲,就被北條連推帶趕地送出了門。


    看著北條又一次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我沒有再說什麽。因為,我知道,北條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當初,我與八寶結仇,就是因為他。


    今天這個事,他不知道就算了,既然已經知道了,還來了,那就算我說再多,他也不會走。


    既然不會走,那就留下來吧。一個小扒手,還能鬧多大的風浪?


    當時的我確實還是有些嫩。其實,那一晚,我無論如何都應該讓北條走,讓他遠離這件本來與他無關的事情。真的,這都是我的錯。


    敬酒難吃


    “哎呀,小姚,日子過得不錯啊。深更半夜了,還酒啊肉的,吃點消夜。”


    “哈哈,隨便吃點,李哥,你要不要一起來吃點?就是菜不好,怕李哥你吃不來,嫌棄。哈哈。”


    “不噠不噠,本來就是喝了一肚子酒來的,又跑到你們這裏玩到這個時候噠,明天還上班,等一會兒迴去堂客又要罵人。哎,一點工資都給你噠,都是你的這個麻皮水果機害死人啊。來,我把剩下的幣先存在你這裏,省得等下堂客發現了囉唆。大概八九十個,你數一下。”


    “哈哈,李哥,這點錢,對你李哥來說不就是兩包煙的事。李哥的幣,還數什麽數?雷震子,李哥的幣算一百二十個,你幫李哥放好。李哥,明天你什麽時候過來?我要雷震子先幫你把機子留著。”


    “哈哈,不用留,不用留,明天縣裏來人檢查,還說不好具體時間,辦完事我就來噠。你個麻皮小伢兒真會講話。要得要得,你們慢慢喝,我先走噠。”


    稅務局的李幹部喜笑顏開,伸出大拇指,讚許地對我點了兩點,轉身離開。


    “好好好,李哥,好走啊。”


    李幹部肥大如籮筐的屁股消失在了門邊。看著空無一人的遊戲室,我的臉徹底陰沉了下來,盯著綁在樹上的劉毛,說:“癲子,你和牯牛,把這個雜種提進來,雷震子,關門!”


    被五花大綁著的劉毛背靠著一台遊戲機,坐在房間的一角。


    除了雷震子時不時瞟過去一眼之外,我們其他人連談都不談劉毛,就好像是這個人完全不存在一樣,自顧自地大吃大喝、談笑風生。


    酒菜還有很多,我卻已經吃飽,停下了筷子,我說:“雷震子,你和劉毛是不是朋友?講真話!”


    雷震子身體一震,端著的飯停在了半空,惴惴不安看了癲子幾人一眼之後,聲若蚊蠅地說:“嗯。”


    啪!我一下把筷子摔在了桌麵上,指著雷震子大罵:“你就是個豬!他是你朋友?你當他是朋友?他當你是什麽人?那個時候,牯牛師父收狗的錢,是哪個從你手上騙過去的?這個生意,是你的,還是我的?我相信你,要你幫我做事,他天天來店子搗亂,是不是害你?你個蠢貨!你還當他是朋友!朋友就是這樣害你的啊?雷震子,我不是看你跟我也這麽久了,人老實,老子再也不會要你幫我辦事,今天就連你一起辦了!他都害你要被辦,害你工作都快沒得噠,你還當他是朋友?老子最後問你一句,今後,他還是不是你的朋友?”


    雷震子滿臉煞白,嚇得都不知道說話,旁邊的牯牛連捅了他兩三下之後,他才接口說:“三哥,我是看他也給我道了歉……我也不喜歡他在店子裏麵這樣搞,可是我又怕你曉得了之後,要弄出大事。”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居然變成了小姑娘一樣的嗚咽。


    我心軟了下來,等雷震子平靜下來後,我說:“雷震子,給你說了好多次。這樣的人,可以做朋友嗎?你要爭氣唦。今天,我也不怪你,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你千萬記著啊!下次,就莫怪我噠!今後,這個人,你再也不許和他有任何來往,他死在你的麵前,你也不許掉一滴眼淚。”


    “嗯,我曉得了,三哥。”


    擺平了雷震子,現在,該輪到你了,劉毛。


    “劉毛,喝不喝酒啊?”看著劉毛,我輕言細語地說。


    “喝啊!嘴巴早就幹噠。”劉毛確實有種,都這個時候了,他居然還是毫不在乎,甚至有些挑釁地迴答我。


    “哈哈,要得要得,來,我幫你開一瓶,牯牛,幫我拿一塊抹布過來。”怒極反笑,我大笑著拿起桌下一瓶啤酒,走向了劉毛。


    在我的示意之下,牯牛把抹布堵在了劉毛的口中,與癲子一左一右抓住劉毛的肩膀和腦袋,把他的頭往後仰了起來。


    我微笑著看著劉毛。早就聽說過,當湧馬的人,要練的第一個本事,不是偷,而是挨打。所以,幾乎每一個湧馬都有一副百煉成鋼的身體,被打的時候,往往看上去離死不遠了,可一旦有個不留神,他們卻立馬可以站起來跑掉。


    看來已經是老湧馬的劉毛確實不怕打。此時,他的眼中雖然已經出現了緊張之色,可他並不求饒,連掙紮都沒有,就那樣硬挺挺地仰著頭與我對視。


    我繼續微笑著,拿出一個打火機,用底端抵住啤酒瓶蓋子,一撬。


    啵!酒瓶打了開來。


    右手大拇指摁住酒瓶口,猛力晃動著酒瓶,拇指指肚上的皮膚感覺到一層接著一層的氣泡噴湧而上,在皮膚上炸開,整個指頭酥酥麻麻的頗有幾分舒服。


    一把抓住劉毛的頭發,與牯牛癲子一起將他腦袋按住:“來,劉毛,我請你喝酒!”


    右手拇指鬆開,猛地往前一鬆,酒瓶口死死頂在了劉毛的一個鼻孔上。


    酒瓶隨著劉毛身體的劇烈晃動而擺動不停,一部分酒灌進了劉毛的鼻孔,更多金黃色的酒液則順著劉毛的臉部流淌下來,弄濕了我抓著他後腦頭發的左手。


    “嗚嗚嗚……嘖嘖嘖……咳咳咳……”


    手底下,劉毛的鼻孔、嘴巴乃至喉管裏麵都發出了一連串無法形容的怪音。這是肺部被嗆、鼻孔被堵,嘴巴卻咳不出來的組合音調。聽這個聲音,我就知道劉毛很難受,非常非常地難受。不過,今天,我就是要他難受。


    一整支啤酒倒完,我才鬆開了抓著劉毛腦袋的手,示意牯牛將堵著他嘴的抹布拿開。


    抹布剛剛離開劉毛的嘴,劉毛就臉部朝下,一頭栽在了水泥地麵,被反綁的雙手在背後猛力扭動,嘴裏發出了接二連三劇烈的咳嗽聲……


    “劉毛,還喝不喝?”我微笑著問劉毛。


    “義色,我……咳……我捅……咳咳……你屋裏的老……娘……咳咳咳……有狠……咳咳……你弄死我……咳咳……你個狗雜種!”劉毛嘴角唾沫混著酒液一起流了出來,有黃有白,惡心至極,他雙眼通紅地看著我,破口大罵。


    我預料到了,我知道他硬。我也沒想過一瓶啤酒可以搞定他。所以,我毫不猶豫,走過去,拿起了第二瓶。劉毛眼中射出了比前一次濃烈得多的恐懼。


    又是一番同樣的程序過後,劉毛像條死狗癱在地上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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