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店子裏麵是一毛錢一個遊戲幣。這個價格不算很貴,但是在當時來說,也不能算是很便宜,尤其是對於那些七八歲十來歲的學生而言。不過,電子遊戲的誘惑實在是太大,就像今天的網絡遊戲一樣。今天很多小孩子為了玩過癮,為了取得遊戲裏麵的一套裝備或是一張點卡,可以騙大人的錢,偷別人的東西,甚至陪人睡覺。


    那個年代雖然沒有這樣誇張的事情,卻也同樣有著很多人為了玩遊戲而費盡心機。比如,有些小孩,會在買的遊戲幣上麵想辦法鑽一個小孔,然後用根繩子吊著,投入機子裏麵,等遊戲開始之後,又把幣拖出來,反複使用。還有的就利用格鬥類的遊戲與人賭博,技術好的,一整天不花一分錢,卻可以過足遊戲癮。更厲害的做一個與遊戲機機箱配套的簡單鑰匙,想玩了,趁我們不注意,打開遊戲機箱,撥動一下那根感應的鐵絲。千奇百怪的招數讓我們防不勝防。


    每次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當然也會管,不過,最多也就是沒收工具,訓斥兩聲了事。因為,做這些事情的一般都是一些不懂事的半大小子,實在沒有必要和他們較真。但是,這次截然不同了。這些日子在我遊戲機室裏麵發生的事情,已經完全變了質。


    還記得費強福把我收走的那幾台機子嗎?那是在被搶劫之前的幾天,我想要更新遊戲,所以去市區購買新的遊戲電子板。在供貨的商鋪那裏,禿頭老板神秘兮兮地給我推薦了一款據說是從英國傳過來的,叫做“水果機”的全新遊戲機。在簡單了解了一下這種機器的玩法之後,我沒有絲毫猶豫,半買半賒,一口氣就拿走了四台。因為,這種機子其實並不能算是遊戲機,嚴格來說,它是披著電子遊戲外衣的全新賭博工具。


    在娛樂設施極為貧乏的九鎮,開一個合法的、不用害怕被查處的賭場,你覺得能不賺錢嗎?


    水果機的玩法其實很簡單。機子正中心的大屏幕周圍分布了八種物品的圖案,分別為:蘋果、西瓜、木瓜、橙子、鈴鐺、77和雙星。每種物品又分為大小兩個類別。這其中,還有一個寫著bar的特別選項,如果剛好中了bar,那麽就會出現啪啪的槍擊聲,玩家可以額外獲得三次中選的機會,所以九鎮人稱其為“打槍”。


    在玩家的麵前,有一排按鈕,對應著上麵的八種圖案。遊戲開始時,點擊想選的圖案,並選擇圖案的大小類別,按開始鍵,遊戲機上就會出現一串不停遊走的小燈,小燈如果剛好停在你所選擇的圖案上,那麽屏幕上就會顯示你所中的獎數。其中,77最大,賠率是一百。


    一個遊戲幣是一分,可以玩一次,一百分就是一百個遊戲幣,可以在我們的櫃台上兌成十元錢人民幣的現金。在月工資普遍隻有幾十一百塊的年代裏,這無疑是一個相當具有吸引力的誘惑,再加上它有非常容易上手的操作係統、刺激爽快的遊戲樂趣。


    於是,我的機子剛買迴來,不出一個星期,就火爆了全九鎮。這下,遊戲室裏玩的就不隻是小朋友、中學生了,無數的成年人也加入了進來,劉毛就是其中一個。


    劉毛玩沒有關係,開門待客,不管之前結了什麽仇,現在進來給我送錢,那就是客人。重要的是,他和其他的玩家有一個本質上的不同。他是一個靠著一雙手在公車上討生活的湧馬。


    為了防止有人打開機箱刷分作弊,除了遊戲機機箱本身的鎖之外,我還專門吩咐癲子在每台機子的外頭加上了一隻掛鎖。但是,能夠長期掏別人錢包而不被發覺的湧馬,當然就有著一雙飛快而靈巧的手。開把掛鎖,配副簡易鑰匙,對妙手空空的劉毛而言,實在是太小兒科了。於是,有一段時間裏,劉毛每天都可以從我們店子裏麵贏走百來元錢。


    後來,雷震子發現了。


    雷震子很生氣,可他給劉毛留了一次情麵,並沒有告訴我,他隻是製止了劉毛的行為。


    劉毛不蠢,他知道再這樣幹下去,被我知曉的後果。他也確實聽了雷震子的話,沒有再在我們這裏出老千騙錢。


    如果,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那也就不了了之。隻可惜,劉毛太愛賭,他實在抵抗不了這種遊戲的誘惑,偏偏卻又不能再作弊,連輸了幾天之後,灰頭土臉的劉毛想出了一個既能賺錢又能每天在我這裏玩的好主意出來。


    他放棄了出老千的跨行業發展,迴歸到了老本行——扒!


    扒那些專心致誌、和他一樣日夜泡在水果機前麵的人的錢。


    碰巧那段時間,我很少出現在遊戲室,劉毛更是毫無顧忌,他扒到錢之後,居然還叫來了張麻子這些同門兄弟。於是,扒手一多,苦主也就越來越多,怨氣也就越來越大,客戶們給雷震子抱怨,雷震子有苦難言,隻得背後勸劉毛。


    劉毛說:“我又沒有搞你們的錢,別人的錢關你什麽事?你未必幫外人不幫我啊?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再說了,我偷的錢,還不都是在你們這裏買了遊戲幣。”


    惡性循環之下,來玩的人越來越少,劉毛到手的錢也就越來越少。錢越少,他越想要,發展到最後,隻要來了人,他就不放過。


    那天,我吩咐癲子看店,張麻子那些人因為能偷的錢太少,都已經不再來了,隻有劉毛,舍不得遊戲,還留在那裏。更操蛋的是,他居然愚蠢到像無視雷震子一樣地無視癲子,當著癲子的麵就偷人錢。當時,癲子就要打,被雷震子死死拉住。


    所以,晚上癲子就告訴了我情況。


    我七竅生煙!


    收到消息之後,我直接跑到店裏,當著還在玩遊戲的幾個小學生的麵,一個耳光就打在了雷震子的臉上。然後,我問了他一句話:“你分了劉毛的錢沒有?”


    顯然,雷震子當時嚇呆了,望著我,都忘記了迴答。


    “老子再問你一句,你分了劉毛的錢沒有?”


    “我……我沒有啊……有有有,他……他請我吃了幾碗粉……”


    雷震子的眼睛居然已經開始泛紅,看表情卻又好像完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看我,又看看旁邊扯著我的癲子,一副又驚又怕的可憐樣子。


    “你拿了他的錢沒有?”


    我大吼了一聲,雷震子嚇得渾身一抖。


    “雷震子,三哥是問你,劉毛在店子裏偷的錢,有沒有給你分?不要緊,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沒有,絕對沒有。三哥,怎麽了?我真的沒有,啊啊啊……”


    雷震子居然大哭了起來。


    我隻覺得自己臉上皮膚緊繃繃的,扯得肌肉都好像在不停地發抖,勉強鎮定了一下,我問他:“你曉不曉得,那個雜種什麽時候會來?”


    “晚上,晚上人多的時候,他一般都會來。”


    “好,癲子,你去喊牯牛,把他那裏的家夥拿來,一起過來。晚上辦事!”


    劉毛,你個狗雜種,你擋我的財路,老子就要端了你吃飯的碗!


    規矩


    我坐在櫃台裏麵,全神貫注地看著每一個走進大門的人。雷震子如驚弓之鳥,縮在一旁,一動也不敢動。隻有癲子,一個人守在櫃台邊,打理生意。


    我想,我當時的臉色一定非常不好看。因為,每一個過來買幣的人,一走到櫃台邊上看見我的樣子,立馬就變得小心翼翼。有個十七八歲,喝了點酒的後生仔,進門時還大叫大喊,今天一定要贏多少錢,結果一走到我這裏,聲音就小了下去。


    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為了等劉毛,我晚飯都沒有吃,他卻還沒現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癲子發現了他偷錢,要打他,所以他怕了,不來了。如果這樣的話,老子等下又還要滿大街去找他。越想,我心裏火氣越大。


    剛準備又罵雷震子兩句的時候,一直守在門口望風的牯牛大步走了進來。


    “來了?”癲子問道。


    “嗯!三哥,來了。”


    我點了點頭,對著放在旁邊的一個塑料袋一指,牯牛和癲子兩人走過去拿起了裏麵的兩根不鏽鋼水管。


    佝僂著背,幹瘦幹瘦的劉毛出現在了遊戲室門外的燈光下,走路還是那樣一搖三擺,要死不斷氣,好像後半個腳板粘在地上抬不起來。


    “咳……呸!”一聲粗野肮髒的咳嗽聲響起,一口濃痰吐在了我們店子正門外,劉毛這才走了進來。


    對著櫃台這邊看了一眼,沒有看到坐在裏麵的我,似乎絲毫不在意癲子的存在,劉毛徑直走向了一台空閑的水果機旁。


    我站起身,用力甩了甩雙手,對著劉毛走了過去。


    此刻,他從身上掏出了一大疊遊戲幣放在了機子邊上,看樣子他今晚想要大幹一場。其實,很多客人也是這樣,有些時候,玩到一半臨時要走,剩下的幣就不退了,直接帶在身邊,下次過來再繼續玩。但我看見劉毛這樣,就是不爽,我就是覺得他偷了我的錢,占了我的便宜。


    走到劉毛的身後,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劉毛迴過頭,還沒有認清人。


    啪!我一個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臉上。


    周圍所有人都停止遊戲,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


    劉毛的臉一下子變得鐵青,下意識猛地一下站起了身子,一手捂著臉,一手做出還擊的姿勢。他張開大嘴剛準備罵,就看清了是我,也看清了我身邊拿著鐵棍的癲子與牯牛。


    他的嘴唇又閉上了,呆呆地站在那裏,與我對視了兩三秒之後,他喃喃說道:“三……義色,你什麽雞巴意思啊?我哪裏……”


    啪!不等他說完,我又一個耳光打在了他的臉上。這一下比剛才更重!因為,他明顯是準備喊我三哥,結果改了口。他不服!不要緊,今天就算你劉毛是條過江龍,我今天也要把你打成一條蟲!


    “哎!媽了個逼!你搞什……”劉毛一邊大叫著,一邊伸出雙手抵在了我的胸前,眼睛卻看著身旁的癲子和牯牛。


    他沒有打我,他不敢。


    他這句話還是沒有說完,當他雙手剛接觸到我胸膛的時候,癲子與牯牛已經一左一右把他摁在了機子上麵。


    啪!我第三個耳光又打了上去。


    周圍玩遊戲的人開始起身走開。


    劉毛後背被頂在機子上,屁股左右扭動,不斷掙紮。叮叮當當,他放在機子邊上的遊戲幣散落了一地。


    伸出右手,抓住了劉毛額頭前麵那撮油膩不堪的卷毛,身體後撤一步,猛地起跳,我一腳踹在劉毛的肚子上。


    哐當!劉毛連帶著機子,被我這一腳踢得翻倒在了地上。


    “哎呀……”整個遊戲室的人全部停止了遊戲,叫喊著遠遠避到了門外。


    新機子上的屏幕被劉毛的身體壓出了幾道花紋一樣的裂痕,這下更加激起了我的怒火。


    “劉毛,你個婊子養的!”


    對著劉毛的腦袋,我一腳連著一腳踢了下去,癲子和牯牛也撲了上去……


    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我停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口幹舌燥,雙手還在激動得不停發抖。


    看著地上滿臉是血、蜷縮著用雙手護頭的劉毛,我忍不住又上去補了兩腳,這才徹底停了下來。


    不過,我還沒有解恨,遠遠沒有!


    “雷震子,給老子把繩子拿出來,牯牛,你和癲子,把這個雜種給老子捆到門外邊的樹上!捆死一點!雷震子,你拿不拿?”


    看著雷震子飛快跑向了櫃台,我大口大口唿吸著,當先走向了門口,聚集在門外的顧客和一些閑人,自覺地避往左右,為我讓出了道來。


    牯牛和癲子麻麻利利將劉毛捆在了樹上,我指著劉毛,大聲對著周圍所有的人說道:“這個雜種,是搞什麽的,你們都曉得!天天在老子的店子裏偷人的錢。這個事,我以前不曉得,今天才發現。我義色今天在這裏給所有的朋友說一聲,發生了這件事,我對不起大家,明天起,一個星期之內,到我店子裏玩的朋友,都買一送一,一角錢兩個幣,每人一包煙,算是賠罪。今天,我在這裏給你們下個保證,老子的店子裏頭再也沒得小偷噠,隻要有哪個的錢不見了,找我,直接到櫃台上來,不見了好多錢,老子來賠!”


    話說到一半的時候,人群就已經開始騷動。話一說完,就完全沸騰了起來。


    “三哥,要得!”


    “三哥,了不起!”


    “義色,有狠!”


    “姚三伢兒,沒得別的,就是這幾句話,老子怎麽都要幫你捧下場。”


    該說的話說完,該看的戲看完,人們也就迴到各自感興趣的機子前,繼續玩了起來,除了垂頭喪氣捆在樹上的劉毛之外,一切都恢複了平常。不過這個晚上的故事還沒有完。砸壞的新機子,買一送一的遊戲幣,送給每個人的一包煙,之前那些日子裏因生意變差損失的錢,這一切的損失,不能我自己出,不僅我不出,我還要從劉毛身上加倍討迴來。


    不僅要討迴來,我今後還要所有的人都明白一點:你怎麽惹我都行,但是不能不尊重我,更不能擋我的財路,端我的飯碗。不僅要讓他們明白,我還要你們全他媽給我記住,記死!


    老子從今天起,要立下屬於老子的規矩!隻是,現在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左右,還太早,不適合辦事。吃點東西,等店子關門了,再一起算賬不遲。


    你不應該來


    手腕上新買的西鐵城機械表,時鍾已經指向了十點的位置。店子裏麵大部分人都走了,隻有稅務所一個喝完酒剛過來玩的幹部以及鎮中學一位還沒討堂客的體育老師還坐在兩台水果機前麵,埋頭奮戰。


    一整個晚上,雷震子做事分外勤快靈活,目光卻始終低著,看都不敢看我,就連與癲子牯牛說話時,也是小心翼翼、輕言細語。我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了,也後悔了。本來,我準備等下也要給他一點教訓的,但是現在看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實在是不忍心下手了。


    不過,劉毛,我是絕對要辦的!


    抬起頭,我看向了門外的劉毛。被捆在樹上之後,劉毛居然還沒有服軟。


    他高昂著滿是血跡的腦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毫無廉恥地與過往的路人對望,甚至偶爾還會開口去罵那些指指點點、取笑他的路人。


    這次,我居然又看見他在咧著一張大嘴朝一位剛好路過的年輕姑娘傻笑,嚇得那位姑娘趕緊低頭走到了馬路另外一邊。


    “三哥,要不要我過去再搞他幾下?這個雜種真不要臉了!”牯牛也發現了外麵的情況,一邊詢問我,一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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