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和仙帝遇事傾向於快刀斬亂麻,這種簡單粗暴的性格和夙恆的父親有些像,於是他們兩個相處得十分投緣。奕和仙帝的膝下有一子一女,小女兒寧瑟從鳳凰蛋裏爬出來不久,就充分顯露了調皮鬧騰的性格特點,常能將人逼瘋。這一點尤其令他費神。


    又因為夙恆自小沉默少言,每日修習法道勤於課業,幾乎不用別人操心,奕和仙帝就十分的羨慕。他經常向夙恆的父親討教育兒心得,一來二去也就和他們一家熟絡了起來。


    慕挽的那一封請帖,也是寧瑟上仙登門造訪塞給她的。


    寧瑟那日是為了請帖而來,塞請帖的時候卻一直在摸慕挽的手。她生就一張漂亮又討人喜歡的臉,額間燦金的鳳尾顏色極豔,雙眼也是亮閃閃的,說話的時候顯得十分真誠。


    然而不管寧瑟有多真誠,慕挽還是被她摸手摸到臉紅。


    寧瑟見慕挽含嬌帶怯地害羞,水汪汪的雙眼波光蕩漾,立時覺得心頭一軟,也跟著呆了一瞬,心想這隻狐狸精不愧是三界第一美人。可惜就在寧瑟愣神的這段時間,那隻傾城絕色的九尾狐狸精就掙脫她跑掉了。


    彼時的寧瑟上仙還不知道九尾狐天生會一點勾魂之術,她法力雖高定力卻不強,這樣摸手調戲狐狸精,又看了慕挽的眼睛,勢必會中招呆上一呆。


    挽挽那日跑得很快,兜裏卻一直揣著請帖。而今,她把請帖翻出來看了一遍,覺得大概要等到傍晚才會有空,好在龍崽子撞破蛋殼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她晚上迴來的時候,小紫想必還沒有破殼成功。


    夕陽落幕,霞色半掩,浮雲垂在天邊,像是將要下雨。


    天外天鳳凰一族的宴席已經結束,夙恆帶著挽挽離席迴宮。參加這種儀仗豪奢的宴會,很少會有賓客踩著一朵雲撒丫子奔來,一般都要乘個坐騎仙獸之類的以示身份,或者搭個雕飾華麗的飛車表明地位。


    挽挽坐在車裏挑了一半的冰綃簾,透過澄明如鏡的琉璃窗,遠望漸漸暗沉的天幕。車前拉了八匹銀翅獨角獸,禦風而行快如疾電,霏霏細雨蒙在窗扇上,匯成一道道漸次流下的小溪。


    “外麵下雨了。”挽挽輕聲道。


    夙恆伸手攬過她的纖腰,直接將她抱到了腿上。她沒有心理準備,無意識地搭上他的手,又聽他不緊不慢道:“也許還會打雷。”


    這話說的正經,他的手卻愈發不正經,慕挽低頭一聲不吭,看著他解開自己的腰帶,耳根倏然嫣紅。


    車窗透進薄暮的微光,映照雨中朦朧的霧色,軟榻上雲雨春.意無窮盡,榻下腰帶和衣袍散了一地。


    一個時辰後,終於抵達內殿寢宮的門口,挽挽累的直不起腰,眼睫尚且沾著淚珠,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樣子。夙恆披著衣袍側目看她,忍不住又傾身吻上她的唇,吻了半晌,仍然覺得很不盡興。


    於是他給她穿好衣服,抱著這隻狐狸精瞬移迴了臥房。


    殿外雨勢漸大,也果然響起了轟隆的雷聲,雨水夾著雲風敲打在窗扉上,聲音卻被雷響吞沒。天界的驚雷乍響很是駭人,仿佛就近劈在耳邊,挽挽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就撲進了夙恆懷裏,不得已又從了他一迴。


    然而這一迴之後,她說什麽也不願意了,裹著被子滾進床角,心裏還惦記著要去看小紫破殼。


    但她又累又困,沒過多久便睡著了。


    次日雨後放晴,天色如洗般碧藍,挽挽起早直奔偏殿,卻見那枚龍蛋端正地臥在殿中央,沒有絲毫要動的意思。


    趴在龍蛋裏的紫龍崽昨日上午就醒了神,這隻漂亮至極的龍崽蹲在蛋裏思考了一陣,為什麽有的時候蛋殼很不好砸,還會砸的眼冒金星。龍崽子這樣思考了一會,禁不住兜頭而來的困倦和睡意,又貼著蛋殼睡了一覺,此時正是剛剛睡醒。


    紫龍崽用小手揉了揉眼睛,嫩嫩的龍角抵住蛋殼,繼而開始新一輪的破殼功業。


    今早不光有夙恆和慕挽站在一旁端詳著,連修明神君和珞姻上仙也趕來捧場。


    修明是夙恆的同窗兼好友,也是司責天道星相和凡人命格的神尊,前幾月行了場頗為盛大的天界婚典,娶了百花之神珞姻上仙為妻。


    修明的本形正是一條白龍,珞姻如今也懷著龍種,他們今次前來看望紫龍蛋,很有一番惺惺相惜的意思。


    破殼之旅相當漫長,蛋殼裏的小紫幾乎在地板上滾了個遍,這次倒是沒有逮著牆壁猛撞,卻仍然砸的十分辛苦。期間不僅修明和珞姻迴去了一趟,連他的爹娘也沒有一直守著。夙恆更是表現的不甚在意,早晨上朝下午批改奏折,偶爾得空才過來瞧一眼。


    十日後,蛋殼終於裂了一條縫,隨即伸出來一隻十分好看的紫色小龍角。


    裂縫隨即變大,貼地的龍蛋來迴滾了幾圈,龍崽子雙手扒著蛋殼,費勁千辛萬苦才將另一隻龍角伸了出去。慕挽見狀唿吸一滯,剛想抬步走過去,就被夙恆攬住了腰。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龍蛋清脆一響後終於整個碎裂,碎殼裏爬出一個漂亮到無可挑剔的小男孩,頭頂兩隻龍角卻沾了星點血跡,看得出來他撞殼時有多拚命。


    這隻龍崽子的瞳仁也果然是淺紫色的,與崽子他爹幾乎如出一轍,不過方才砸蛋時飛快滾了很多圈,此刻這隻紫龍崽尚處於暈眩中,眼中也滿是閃閃的星星。


    慕挽覺得小紫很可能會摔倒。


    她才冒出這個念頭,龍崽子就不慎跌了一跤,頭上的小龍角重重砸在地上,光聽聲音都覺得疼。


    剛破殼的那一瞬,微光穿透裂縫照到了眼睛,小紫還有些不適應。而今,這隻紫龍崽好不容易又站了起來,雙眼中還滿是迷茫的淺光,覺得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很新奇。


    但龍寶寶天生就很神奇,不用人教自己就能認親。小紫茫然呆望了一會,瞧見慕挽立時雙眼一亮,顛顛地奔著娘親跑了過去。挽挽看小紫才這麽點大,加上龍角還不到夙恆的膝蓋高,心裏又激動又憐惜,一腔母愛都快要把她的狐狸心填滿了。


    行宮上下這一日都很沸騰,隻因他們君上的兒子終於破殼而出了。


    與此同時,冥界的禮官也很忙碌,他們受命準備賀典,還要在冥洲王城的典籍裏為新生的龍崽記上一筆。冥界八荒十六洲的領主城主聞訊也紛紛獻上賀禮,冥洲王城的長老院裏更是一派喜氣洋洋。


    隻除了容瑜長老。


    他這日下午告了假,揣著魚竿和一壺酒,在郊外找了個野塘釣了半天的魚,魚沒有釣上來一條,酒倒是很快就喝光了。


    當晚雲霧連綿不絕,月色悄然入戶。


    紫檀木的案桌前,慕挽伸手摸了摸龍崽的小嫩臉,因為這隻小崽子實在長得很可愛,她又低頭親了親,隨即抬起下巴望向夙恆,開口問他:“你看,小紫和你小時候長得像不像?”


    小紫聞聲也跟著看向他爹,迎著殿內通明的燈光,漂亮的眼眸一閃一閃,似乎也很期待夙恆的迴答。


    夙恆放下手裏的奏折,挑眉看著那隻破殼還不到一天的龍崽子。


    方才挽挽親她兒子的時候,夙恆握筆的手一頓,麵上卻沒有什麽表情,似乎並不是很在意。而今,他目光淡淡看著這隻龍崽子,燈下的容色仍是異乎尋常的俊美,話裏也聽不出什麽情緒。


    他說:“眼睛小了點,鼻子有些塌。”


    小紫茫然了一會,才意識到父王是在說他。


    這隻紫龍崽雖然年紀很小,但仍然是一隻有自尊的龍崽。自從破殼以後,大家都誇他生得好看,誇他不愧是夙恆和慕挽的兒子,可是此時此刻,夙恆卻說他眼睛小鼻子塌。


    紫龍崽感到無法言說的委屈,眼中頓時含上了一包淚。


    挽挽眨了眨眼睛,隨即抱緊了龍崽子,輕聲哄道:“鼻梁明明這麽挺,眼睛也很好看。”


    小紫聞言又望向夙恆,似乎在等待求證。


    挽挽摸了摸懷中龍崽的小龍角,言辭鑿鑿道:“嗯,你父王方才是在開玩笑。”


    夙恆重新拿起奏章,從容不迫地坦然道:“是了,我方才是在說笑。”


    次日一早,天光微亮,睡在偏殿的紫龍崽就被撈了起來。


    幾個選派的冥界高手站在床前圍了一圈,麵無表情地看著還在蒙神的龍崽子,態度嚴謹地告訴他何謂法道,並且表示從今往後,將由他們幾個教他學習術法和劍訣。


    小紫蒙了半晌,抱著床柱糯聲問:“母後在哪裏?”


    雖然龍崽子這副模樣著實很萌,幾位老師卻絲毫不為所動,隻目不斜視地答道:“冥後殿下自有她的要事。”


    從這日開始,小紫每天都有繁重的功課要做,除了紮馬步練吐息,還要學著認字寫字。


    挽挽每天中午和晚上會端著吃的去看兒子,她兒子瞧見她遠遠就會跑過來。幾個教習法道的老師從來都很嚴格,小紫經常弄得灰頭土臉,不過即便再累再辛苦,這隻龍崽也從來不會吭聲抱怨。


    幾位老師紛紛表示,這種堅強隱忍的性格,定然是承襲自龍崽的父親。


    又過了幾日,行宮內的隨從收拾起了東西,預備跟隨君上返迴冥界。不過在他們臨行前,天帝陛下悄悄來了一趟,也是專程為了小紫而來。


    天帝的本形乃是一條純血白龍,他雖然覺得白龍比紫龍黑龍都要好看,卻也認定所有的龍崽子都很討人喜歡,大抵是一種爺爺輩看孫子的欣慰感。


    天帝陛下的掌司官向紫龍崽介紹了天帝的身份,不過用的詞都很難懂,語調也像是在宣旨般,一句一句地拔高:“天帝陛下是三界之主,榮膺極尊之位。百萬年前登基為帝,頭頂日月之冕,身披星燦華袍,諸子百仙臣服,妖怪叩拜……”


    掌司官還沒說完,天帝覺得自己的麵子裏子都已經很妥帖了,於是看了掌司官一眼,溫和地示意他可以噤聲閉嘴了。


    而後,天帝彎腰看著這隻漂亮至極的小龍崽,和藹又慈祥地問道:“小崽子啊,你有什麽問題嗎?無論是道法仙術禁咒,還是我們龍族才懂的東西,我都知道一些。”


    紫龍崽呆了一陣,忽然問了一個問題:“我的鼻子塌不塌?”


    天帝沒反應過來,又聽這隻小龍崽問:“眼睛……眼睛小不小?”聲音漸弱,複又問道:“我長得好看嗎?”


    小紫的眼神十分誠懇,淺紫色的瞳仁也亮晶晶的,充滿期待地望著天帝陛下。


    天帝的目光驀地變得嚴肅,白眉毛微微蹙起,低頭看著這隻龍崽子,語聲很是鄭重懇切:“你的鼻子很挺拔,眼睛也算不得小。”


    他道:“我們龍族都生的很好看,從頭到腳都很好看,三界內當屬最好看。”


    小紫呆望著他,“真的嗎?”


    “當然了!”天帝點了點頭,麵不改色道:“我是天界的帝王,怎麽可能會說假話。”


    於是紫龍崽這一日都很高興。


    傍晚見到夙恆,這隻龍崽子也遠遠撲了過來,仰著頭與親爹對視,又原地蹦了蹦。這隻龍崽這麽萌的樣子,挽挽見了一定會把他抱起來,不然也要摸一摸小龍角親一下嫩臉。


    然而夙恆眸色未變,也沒什麽反應。


    龍崽子仰頭望著他,脖子都有些酸了,對小紫來說,夙恆實在太高,這樣仰頭其實很累。但他仍想從父親那裏得到肯定,所以固執地仰著腦袋,不過夙恆說出口的話卻是:“幾日不見,瘦了不少。”而後抬步就走了,背影依然挺拔而修長,也沒有迴頭看一眼他兒子。


    小紫蹲在原地,抱膝思考了一會。最近好像確實有些挑食,隻有母後喂他的時候才會吃,母後不喂他就不吃,所以這樣是會變瘦的嗎,變瘦以後會被父王嫌棄嗎……


    從這日起,龍崽子又變得很能吃。


    傍晚夕陽斜下,返迴冥洲王城的行程時刻到,夙恆抱著挽挽踏進八匹麒麟拉架的華車,冥界的使者和隨從跟在車後,坐下仙獸的樣貌各不相同,儀仗和排場也很盛大。


    龍崽子自己爬進了華車裏,車輪差不多和他一樣高,小紫爬的十分費力。不多時,麒麟拉車騰空飛起,車窗外的一切都很新奇,仙境萬般雲景盡收眼底,紫龍崽看了一會就覺得困,趴在窗欄邊睡著了,嫩嫩的龍角輕輕抵著窗扇,臉蛋白淨如剛出爐的包子一般。


    這隻龍崽睡得迷糊的時候,隱約聽到他母後極輕的話音:“最近看小紫修法,我好像記起了小時候我爹教的那些法訣。那時候不大明白,現在再看似乎是九尾狐族的咒術……名字好像是鎖魂術,還有、還有離魂術。”


    然後是父王低聲道:“來,把法訣念一遍。”


    慕挽挨著他坐近,尚未開口說話,忽然感到所有聲音驀地靜止了,待到迴神之時,已然被他壓在了身下。她耳根滾燙,側過臉避開他的目光,他俯身吻了她的臉,嗓音低沉道:“這是龍族的定神術,據說法訣和離魂相通。”


    龍崽子有些迷茫地想,為什麽父王會懂得這麽多。


    迴了冥洲王城之後,小紫的日子和在天界也沒什麽不同,每日都有幾位教習法道的老師督促他,很少有閑下來的時候,總歸是要日出而起,月落而息。


    除此以外,這隻龍崽還聽說,再過一段時間,父王就要把他送去昆侖之巔修習法道。


    晌午時分,小紫坐在椅子上啃仙果,慕挽拿了玉瓷碗盛湯,湯也是用靈果和仙草熬的,香味很淺也很好聞。小紫啃了一會果子,看到桌子上攤著尚未完成的字帖,忽然問:“母後,父王小時候也要學寫字嗎?”


    正午驕陽隔著窗扇,投下淺金色的光斑,悠悠落上光潔的地板,慕挽聞聲放下湯勺,點頭應道:“他還會上古天語,古梵語和地靈語,小時候一定也很努力地學寫字。”


    言罷,她摸了摸紫龍崽的小龍角,龍角上結的痂還沒掉,算是前些日子努力砸蛋的證明。挽挽頓時覺得十分心疼,脫口問道:“平常是不是很累?”


    龍崽子撓了撓自己的腦袋,眼中仍有晶亮亮的淺光,慢吞吞地答道:“父王說,再累也要撐下去。”


    ☆、第39章 緋顏


    魔城內雖然守軍不多,城牆上卻駐紮了上千魔怪,燈火在冷風中飄搖,霧色中隱隱透出劍刃的寒光。


    “事不宜遲。”芷娟抬頭掃視一眾天兵,眸色比方才更凝重幾分,“這等妖術,恐怕還能侵蝕心智。”


    話音落罷,近旁有幾十個魔怪攻了過來。


    芷娟拔刀應戰,因著顧及那些頭腦混沌的天兵,出招時多少有些分神,恰在這個時候,一支流箭擦著她的肩膀飛過去,箭羽劃破她肩周的軟甲,隱有鏗然一響。


    寧瑟從袖中取出乾坤袋,又將袋子裏的短笛刨了出來,那短笛長約七寸,周身通透碧綠,恰如雨後青竹,乍一眼看上去,仿佛是用仙靈翡翠雕成。


    天色蒼茫如濃墨潑就,月光卻愈發寒涼,城下有不少舉劍的天兵,漸感雙手無力,魔族的玄術正在緩慢浮現,唯一的目標就是削弱天兵的法力。


    好在天兵營的玄術師已經開始反攻,破解玄術的陣法憑空躍起,赫然懸吊在半空的位置,又因為陣法用了珍貴的龍血做引,衝破玄術的勢頭就格外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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