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刃遊走於八方四麵,趁著魔怪應接不暇時,猛地穿刺一圈,挨個斷送它們的性命。


    為了防止被魔血糊一臉,寧瑟以劍點地飛奔躍起,跳到空中向遠處一望,忽然發現大軍在一路向前。


    遍地狼藉的戰場上,隻留下了一小批人馬。


    餘下的魔怪被盡數斬滅,再也聽不到魔族的衝鋒號角聲,天邊但餘紅霞彤日,遠照一座高大的魔城。


    寧瑟扛劍站了一會,反思自己為何會被大軍落下。


    許是方才和魔怪互砍時,太過全神貫注了吧,但她還是不太能想得通,為何自己一點動靜都沒聽見。


    莫不是聾了。


    這個想法讓她心頭一驚,手中長劍差點扔出去。


    雖說普通鳥雀也容易受驚,但作為這一隻王族的鳳凰,她自認還是膽子比較大,不過靜立半晌後,她還是沒聽見任何響動。


    寧瑟艱難吞咽了一下,再次抬手時,卻碰到了透明的結界。


    這是一個消音結界,邊角可謂完美,而且收放自如,能全然隔絕外界聲音,讓身處結界之中的人,不受幹擾地待在自己的世界裏。


    她幾乎想都沒想,就知道這必然是清岑的手筆。


    使盡全力撞碎結界後,寧瑟心裏很不是滋味,她並不知道清岑是什麽時候布下的結界,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不打算讓她隨軍攻打魔城。


    但是話說迴來,腳長在她的腿上,倘若她執意要去,就是奕和仙帝也攔不住。


    想到這裏,寧瑟收劍入鞘,拔腿就要禦風而行,預備盡快追上大軍,然而留在這裏的天兵天將們,卻忽然將她團團圍住,並且從懷中拿出金令,字正腔圓地開口道:“屬下奉天君殿下之令,送您返迴本營。”


    寧瑟萬萬沒想到,清岑還有後招,她甚至懷疑他留下這批人馬,不是為了處理魔怪,而是為了將她逮迴本營。


    短暫的沉默後,寧瑟哈哈一笑,刀疤麵具繃在臉上,讓她覺得麵皮更僵,於是笑得愈發猥瑣,但又有理有據道:“天君殿下八成不是認真的,你們想啊,我一介小兵小卒,怎麽能驚動諸位大駕……”


    話音未落,竟有一位天將召來流風,前後三十多個天兵保駕護航,帶著她一路飛往本營。


    寧瑟在心裏暗啐一聲,扭頭看著越來越遠的大軍。


    日頭漸高,風聲轉小,落雪細如柳絮,在帳門前鋪了一地。


    不到半刻鍾,寧瑟就被迫返迴了本營,營中多了幾輛從未見過的馬車,車前套著七八頭千歲麒麟,窗外簾幕繡著紫葉樹藤,正是陌涼雲洲慣用的標記。


    寧瑟撒腿跑了過去,心想都這個功夫了,陌涼雲洲能派什麽人過來,要跟著清岑一起攻打魔城麽?


    倘若果真如此,那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是不是也能讓他們把自己捎帶上。


    尚未走近馬車,她就聞到了一股草藥味,車門打開的那一瞬,竟然出現了一張分外熟悉的臉。


    紀遊穿了一身灰色夾襖,脖子上還圍著暖和的兜巾,他把雙手插.進袖口中,仰頭望著天色道:“老爹啊,這裏怎麽這麽冷……”


    寧瑟的腳步猛然一頓,緩慢張開了嘴,又把話咽了迴去。


    因為年關將至,昆侖之巔放了幾天假,紀遊從師尊那裏得了批準,難得有機會跑迴家一趟。


    紀遊的父親靈安星君,任職於陌涼雲洲,向來隸屬天君部下,此次奉清岑之命,送來了一批仙丹和藥材,專供受傷的將士使用。


    又因為紀遊在家閑得沒事,紀遊的老爹就將他拽了過來,一路上負責給麒麟喂食,還要巡查仙丹的數量。


    好不容易到了蠻荒北漠,紀遊隻覺得這裏無比苦寒,簡直不像是毗鄰天界的地方,而是一個單獨辟出來的荒野。


    落雪依然在下,星星點點飄在衣袖上,像是晚秋的白霜。


    天將們從靈安星君手中接過藥箱,十幾位仙醫開箱驗貨,寧瑟抬眸看了過去,剛好迎上紀遊驚疑的目光。


    他傾身半靠著門框,簾幕擋著俊秀的臉,眉毛蹙攏又展開,內心的糾結完全寫在了臉上。


    寧瑟暗暗想道,她如今這幅樣子,紀遊必定是認不出來的吧,為了讓他更加的認不出來,她抬手抹了一把鼻涕,毫不猶豫地蹭在了領口上。


    儼然一位成天混跡於軍營的糙漢。


    卻不料紀遊竟然顫抖著聲音,緩緩叫道:“師姐……”


    寧瑟瞪大雙眼迴視他,仿佛白天見鬼一般,“你在叫誰?”


    紀遊聞言,抬袖拋開紫砂手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半盞茶的功夫後,他跑到了寧瑟身邊,複又問了一句:“師姐,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寧瑟從沒想過,自己的易.容會這麽容易被識破,隔了好半晌,方才出聲反問:“不對啊,這完全沒道理,你怎麽知道是我?”


    一旁的天將和仙醫們,都沉浸在密切交談中,沒人注意到寧瑟和紀遊,甚至連紀遊他老爹都沒注意到。


    許是因為天寒地凍,紀遊抽了抽鼻子,搓著袖擺道:“師姐啊,你的手沒有易容,我從前跟著你寫課業,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執筆的手了。”


    他抬頭望天,仿佛陷入迴憶:“師姐走了以後,我還把你用過的毛筆供了起來,每當課業不會寫的時候,就過去拜一拜。”


    “你虔誠供奉一支毛筆,還不如直接問師尊啊。”寧瑟思索片刻,繼續分析其中道理:“師尊門下弟子沒有幾個,你誠心誠意跑去問他,他肯定會樂於解答。”


    紀遊點了點頭,又猛地搖頭,眼中含淚道:“師尊一般要先罵我蠢,罵完以後才會說別的。”


    這個話題多少有點辛酸,於是還沒等寧瑟接話,紀遊就出聲問她:“師姐,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話音落罷,他自己又反應了過來,恍然悟道:“難不成是因為天君殿下?”


    寧瑟毫不掩飾,坦率承認道:“是啊,正因為他在這裏,我才非常想過來。”


    不遠處的仙醫們,顯然已經驗貨完畢,他們依次捧起草藥箱,抬步走向軍營的藥庫,輕白的雪落在長袍上,襯得袖袂翩然臨風。


    “我有個忙,得請你幫我一下。”寧瑟湊近紀遊,忽然開口道:“天君去攻打魔城了,這個你知道嗎?”


    紀遊聞言很吃驚,後背也是一涼,隻因“魔城”二字如雷貫耳,對他而言算是非常可怕的東西,他默默拉長了袖擺,好讓自己暖和一點,這才接著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今天早上啊。”寧瑟伸手指向北方,一邊解釋道:“魔城坐落在十裏外,雪山塌了以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紀遊“嘖”了一聲,沒有往北方看,衣袖攏得更緊,同時應了一句:“我爹說,魔族越來越囂張了,時不時要去人界燒殺搶掠,它們有膽子這樣做,遲早是要遭報應的。”


    此話一出,他又沉思道:“聽說魔怪青麵獠牙,臉上又藏汙納垢,都長得都特別醜,有時候還沒出招,就把村民活活嚇死了……”


    “它們確實不好看,而且多半兇惡。”寧瑟比劃了一下魔怪的身形,停頓片刻又接著道:“魔怪喜歡以活人為食,所以被嚇死的村民,其實還算運氣好的。”


    說完這些,她立刻想起了自己的正事,於是伸手拽過紀遊的袖擺,頗為正經道:“你有沒有辦法引開那位天將,我想追上前方大軍,和他們一起攻打魔城,但是那位天將……他總是阻攔我。”


    紀遊心中又是一驚,但看寧瑟神情堅定,還是忍不住問她:“師姐,你真的要去嗎?”


    “當然了。”寧瑟抬手握劍,當空日光映入她眼中,似能灼灼生光,“我是第二十一軍營的先鋒,哪有臨陣脫逃的道理。”


    紀遊垂首想了想,鄭重應道:“好。”


    話音未落,他又趕忙補了一句:“師姐,你一定要小心,打不贏就逃跑,這沒什麽丟臉的。”


    流風吹過他的袖擺,他揉了揉凍得通紅的鼻子,繼續補充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師姐保命要緊。”


    言罷,紀遊走迴了馬車邊,扭頭望了寧瑟一眼,猛地拉住那名天將,態度無比堅決,強行和他攀談。


    寧瑟仰頭衝紀遊一笑,比了個“好兄弟”的口型,下一瞬禦風而行,很快閃了個沒影。


    荒野北風唿嘯,雪光清冷如月華,伴著若有若無的水浪聲,整個蠻荒之地都格外空曠。


    魔城的牆垣高有數丈,護城河深不可測,霧色掩蓋了斑駁的磚瓦,隱約能看到牆頭拉弓的魔怪。


    天兵的大軍立在城外一裏的位置,蜿蜒的地縫衝著魔城爬行,滲出奔湧不絕的江水,勢頭之暴烈狂猛,似能衝斷鐵壁銅牆。


    魔族和天兵尚在對峙,暫未有哪一方率先動手,隻是那地縫越裂越多,眼看就要逼近護城河。


    寧瑟一路禦風而來,遠遠瞧見了眾多天兵天將,心頭頗有些歡欣鼓舞,然而尚未找到自己所在的二十一軍營,忽然就被人攔腰抱起。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清岑收手將她抱緊,因她兩隻手都很冷,又忍不住握住她的雙手,將她捂熱了一點。


    這個舉動無疑暖心,但他的話依然說得清冷:“迴去等我,時間不會太長。”


    眾多天兵就在不遠處,倘若有誰在此時迴頭,大概能瞧見他們,許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清岑架了個隱蔽的結界。


    寧瑟暗自心想,她都走到了這裏,再跑迴去豈不是太不像話,然而清岑又是一副不好商量的樣子,仿佛不能不從他,這實在讓她很為難。


    她心中百般糾結,還有些說不清的躁動,靜默片刻後,她轉身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狠狠親了他一下,親出很大的響聲,而後坦白道:“我不想躲在你身後,隻想和你並肩作戰。”


    ☆、第38章 冬淩


    弦月高升,星鬥滿天,四下靜寂無人言。


    窗邊冰綃紗帳半卷,一盞燈火隨風搖曳,殿中央臥著一隻圓滾滾的紫龍蛋,此刻也正在頗為費力地左右晃蕩。


    蛋殼裏的紫龍崽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嫩嫩的小龍角抵著堅硬的蛋殼一頓蠻撞,鬧出的響動也很大,然而蛋殼卻連一絲裂縫也沒有。


    窗外樹葉沙沙作響,薄雲掩了漫天星光,白玉嵌金的地板上,光滑的紫色龍蛋正在四處亂滾。蛋裏的龍崽子並不知道外麵有什麽,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滾會撞到什麽東西,隻是在一個深唿吸時積攢了力氣,雙手扒著蛋殼猛然撞了過去。


    月下樹影飄搖,襯得燈火幽涼,守在門外的暗衛驀地聽到砰然一聲重響,而後是長久的寂靜。


    那枚蛋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固若金湯的崗岩石牆。


    龍崽子感到一陣眼冒金星的眩暈,白嫩的包子臉挨著蛋殼,連自己的龍角長在頭頂還是腳下都記不清了。蛋殼裏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更不可能看清蛋殼外有什麽,這隻龍崽低頭暈了一會,又開始不要命地砸蛋殼,然而每一下都砸錯了方向,帶著蛋殼狠狠撞到了牆上。


    第二日清晨,夙恆推門而入時,這隻龍蛋仍然抵在牆根處,不過蛋裏的龍崽子正貼著蛋殼,暈的緩不過來。


    夙恆腳步一頓,許是沒想到他的兒子會這麽蠢。


    挽挽跟在夙恆身後踏進了門,瞧見那隻滾進牆角的龍蛋,她站在原地呆了一陣,又抬起頭望向龍蛋的爹,有些不確定地問:“這是已經開始砸蛋殼了嗎?”


    夙恆應了一聲嗯,又道:“砸了一晚上。”


    挽挽聞言感到很心疼,她的孩子撞蛋殼撞了一晚上卻滾進了牆角,此刻又沒了動靜,想來大概是已經把自己撞懵了。至於懵成什麽樣,隔著一層龍蛋的殼,她不大能想象的出來,默了半晌後,還是忍不住問:“我們不能幫幫他嗎?”


    天光正好,殿內雲霧繚繞,過往的流風推著那枚深陷困境的紫龍蛋,一路滾迴了地板中央,端正地停在一個很適合砸蛋的地方。


    東方正有朝陽攀升,悠悠落下淺金色的明輝,蛋殼裏卻依舊黑漆漆一片,透不進半寸微光。挽挽抬步走過去,提著裙擺蹲在了龍蛋邊,她伸手摸了摸蛋殼,輕歎一聲鼓勵道:“你要努力早點出來啊。”


    趴在蛋裏的龍崽子依然沒有迴神,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父母終於出現了,既不知道慕挽正在心懷期待地鼓勵他,也不知道方才夙恆隨手控風幫了他一把。


    夙恆其實不止在這件事上幫了兒子。


    前些日子裏,挽挽想了一堆名字與夙恆探討,哪一個做龍崽子的大名比較好。夙恆避過了挽挽提議的所有名字,他的意思是,暫且取一個小名,等他們的孩子年滿一百歲,大名將要載入族譜時,再做定斷。


    慕挽點頭表示讚成,她也覺得取名是一件大事,合該再斟酌一段時間。


    於是紫龍崽就有了一個小名,名為小紫。


    雖說這個名字也是慕挽思考出來的,但比起她原來擬定的“鬆根”、“飛花”,甚至是二者合一的“鬆花”,小紫這個名字,誠然已經好上很多了。


    辰時末刻,旭日爬上蒼穹,紗帳微透了半點霞光,挽挽默不吭聲地蹲在龍蛋邊,心想蛋裏的龍崽子什麽時候能爬出來呢。小紫繼承了夙恆的血脈,眼睛定然生得很漂亮,瞳仁大抵是淺紫色的,眼角會微微上翹,長大以後想必也會像他爹一樣勾人。


    畢竟是夙恆和她生出來的孩子,無論怎麽樣都會很好看。


    她這樣安靜地想著,心裏就有了甜蜜的期待,於是很想待在這裏見證小紫破殼的全過程,但她今天又實在抽不出空。


    今日上午奕和仙帝在天外天的乾坤宮設宴,廣邀素來交好的親朋好友,夙恆和慕挽也在受邀之列。奕和仙帝是鳳凰一族的君王,上古時期斬妖滅魔曾立下汗馬功勞,一度受到眾多仙人的推崇和擁簇,為人卻十分謙遜低調,平日裏很不喜歡麻煩的事情,也不喜歡人多熱鬧的地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傾永世酌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素光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素光同並收藏傾永世酌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