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柳嫤覺得自己不夠將她當主子的想法,林大若是知道了,肯定得大喊一聲冤枉的,他自認是真的把柳嫤當作要效忠的主人的,也一直都是盡心盡力的。


    其實林大不知道,頭腦想著的和實際做出來的,還是有一些差別的,他對待柳嫤的確不同於林姓的主子,不僅僅是因為柳嫤女人的身份,他一個大男人不好過於親近的原因。而這些,林大自己從來不曾意識到,也或許永遠都不能有這樣的認知,畢竟他永遠不能理解站在柳嫤這個位置時,她想的是些什麽。


    在屋外走了一圈,柳嫤覺得自己泡溫泉而來的熱氣都要跑光了,趕緊進了屋裏,叫人拿著手爐子進來。


    時光飛逝,和林知淑姐弟倆玩了一會兒,就到了晚膳時間了。十月的京城,白日的時間過得很快,不過一會兒,天就徹底黑了,莊子上的人們都早早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一早,柳嫤就起來了,晉王妃邀請她到隔壁莊子作客,她怎麽也不能甩臉子,而且晉王為何要給柳夫人下.藥這事,她也很想知道背後的原因。於情於理,她都會去赴這一場不明朗的約。


    馬車在路上慢慢走著,兩邊是小溪環繞的農田,不少農人在田間地頭勞作著。偶然一角車簾被掀起,車裏的人可以瞧見人們彎著身子,拿著簸箕,躬身撿著掉在土地上的麥子。


    行了一刻鍾,就到了晉王的莊子,那遠比柳夫人給柳嫤那個小莊子豪華多了,單單大門邊上守著的那幾個挺拔英氣的侍衛,就濃濃一股富且貴的氣息。朱紅色的大門兩側還擺著兩座石獅子,那也是尊貴身份的象征,她那莊子自然是沒有這些的。


    林家人送上帖子,柳嫤這才能夠帶著兩個丫鬟進了去,至於趕車的和護衛的人,都被引到下人待的地方去了。可以陪在柳嫤身邊的,也隻是木楠木槿兩個貼身大丫鬟而已。


    在前邊引路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婦人,看她衣著打扮,大概是管事娘子一類人物。柳嫤在路上忍不住偷偷地打量,隻見四周花團錦簇,還有冒著熱氣的溪流在蜿蜒行過。這裏不像北方,反而有幾分江南的氣息。穿紅戴綠的晉王.府丫鬟們,三三兩兩出現在走廊穿梭而過,她們舉止從容,處處都彰顯了世家的大氣。


    察覺到柳嫤幾人的視線,帶路的婦人麵上笑意更深,“林夫人,這邊請,主子就在前邊!”


    “有勞您了!”柳嫤等了一會兒,卻不見那婦人繼續帶路,不由疑惑地問道,“不知接下來我要往哪邊去?”


    “您繼續往這條路走下去就行了,至於夫人您的兩個丫鬟,也和妾身一道等在這兒吧。”婦人麵上笑意不變,“主子希望可以單獨和夫人您聊一聊,您也別擔心,主子是個厚道人,就在門那邊的院子等著您!”


    “她們也不能跟著我過去嗎?”柳嫤麵上依舊疑惑,她和晉王妃未曾謀麵,為何要邀請她私下一聚,還是這種好似見不得光的見麵?


    “勞您多擔待了!”婦人福了一禮,態度溫和大氣,隻是話裏話外的意思卻不容置疑。


    柳嫤瞧著木楠和木槿,眨了兩下,一個人往前邊去了。


    不遠,便是一道圓形的花拱門,穿過門就是一個小院子,裏麵擺放著一張石桌和幾張石椅。柳嫤繼續走下去,很快就到了另一道花拱門,進入了另一個小院子。依舊是同樣的擺設,隻是院裏栽種的盆景有些小改變。


    走過兩個院子,都不曾見到別的人,而腳下的路,就隻有這麽一條,要見到邀請她過來的主人家,還得繼續走下去。


    若是下一道門,還不能見得晉王妃或是別的女人,柳嫤就打算迴去了,她一孤身女子,若是出了什麽意外,那是說都沒處說理的。而且這人叫她單獨過來,自己卻藏藏匿匿,縮頭縮尾,想來沒有什麽好事。


    走過第三道花拱門時,柳嫤深唿了一口氣,眼前倒不是同樣的小院子了,而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中間的一棵古樹枝繁葉茂,四周環繞著涓涓小溪。霧氣氤氳,恍如古刹秘境。


    柳嫤繞著大樹走了一圈,都不曾見得第二個人,她暗暗吐氣,也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一口氣。


    大樹粗壯的根莖虯結,樹根凸起露在泥土之上,形成天然的一排長椅,而後另一邊的那道花拱門,走出一道白色的人影來,那長身玉立高大的身子,明顯就不是個女人。


    柳嫤將手從白狐狸皮的手筒中抽出,轉身就往來時的大門跑去,她感覺自己速度飛快,身後的披風都要飛起來了,可是不等兩步,她卻被人拉住了手腕,攔了下來。


    “......柳姑娘請留步!”男子有點尷尬,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女人見到自己就像見了鬼一樣,轉身就跑,好笑的是速度慢得驚人!其實他不知道,柳嫤寧願見到鬼也不願此處跑出個男人來的,這裏可不是在江城,她也不是懷胎四五月之時。


    “世子殿下!”柳嫤甩開李瑾的手,往後退了幾步,離前邊的男子遠了一些,“不知世子殿下怎會在此處?”


    “那你呢?你怎麽會在這裏?”李瑾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著柳嫤,見她退到丈二之外,不由垂眉有些喪氣,但很快他又滿麵笑意,笑得有點邪氣,有點壞壞痞痞。


    “晉王妃有請,民婦便過來了。”柳嫤噓了一口氣,或許是之前李瑾不曾勉強她強納為妾,又或許是柳夫人倒下之時,這人送來救命的解藥,所以現在的柳嫤在麵對這個世子殿下的時候,並不覺特別拘謹,話語裏也少了恭維語氣。


    “是嘛......我也是受邀而來的,”李瑾身上也籠著披風,隻是他手裏依舊拿著把折扇,也不知是不是習慣了,每時每刻都在展示公孔雀一般的風姿。“這裏仙境一般,我倒是沒來錯!”


    再次見到柳嫤,發現她更加貌美如花,李瑾心裏癢癢的,方才她肌膚的滑膩還停留在手心裏,讓他恨不得將美人抱在懷裏。隻是他不能唐突!不能孟浪!!!


    ☆、陽謀


    “你這是要去見晉王妃?”李瑾心裏懷疑,他今日是路過這裏,所以才進了晉王的莊子。可是柳嫤和晉王妃有什麽交情?晉王妃為什麽要邀請她過來?而她為什麽有一個人在此?這些他都想不明白。


    柳嫤在郊外有一處莊子,在之前她叫人先行去莊子收拾的時候,饋酢酹便知道了,他也明白,這裏麵有自己贈藥的緣故。可既然她拒絕了別的女人的邀請,為什麽到了這裏卻坦然接受晉王妃的邀請?


    “是的,世子殿下。”柳嫤見一個青袍小廝也在饋酢酹出現的拱門後出來,這才鬆了一口氣。現在不再是孤男寡女,她也不用獨自麵對這個對自己有些心思的男人,空氣都好像變得更加清新了。


    “世子!林夫人?!”小廝是跟在李瑾身邊多年的小廝了,方才李瑾嫌棄他跟得太近汙染了眼球,他沒辦法,隻能遠遠跟在後邊,看主子四處觀賞遊玩。而就在他稍不注意的時候,李瑾就消失在了一處繁花盛開的角落,小廝找了好一會兒,慢了一步,現在才找到這個偏僻的院子。


    見了柳嫤這個林夫人也在,小廝都要嚇死了,尤其是饋酢酹明晃晃的白眼,無不是在提醒他擾了主子的好事。小廝當初也是跟著秦王世子到過江城的,見了這孤男寡女四目相對的一幕,他的腦海裏隻有“幽會”、“勾搭”、“偷.情”這些豔色的字眼......


    場麵有點尷尬,尤其是那小廝麵上一幅“我不是故意撞破你們奸.情的”模樣,太過形象生動,讓李瑾都有些惱羞成怒了。


    三人相對無言,柳嫤低頭看著腳尖,她方才慌亂之下踩著了溫泉水,鞋尖那一片曇花的繡麵都濕透了,淺色的繡線浸了水,看起來髒兮兮的。


    “瑾弟?”晉王也從方才李瑾主仆倆人出現的那處拱門後出現了,見這好似對峙的兩方人馬,眼裏閃過一絲疑惑,還有突然的明悟,“這是怎麽了?這位可是林夫人?”


    “見過晉王殿下!”柳嫤跟著小廝一道向著晉王請安,然後站在一邊迴答他的問題,“正是民婦林柳氏!”她和晉王不熟,而且對這人的觀感也不好,柳嫤很能接受此刻因自己的身份之低,於是不能夠加入兩個男人的談話中去。


    晉王和李瑾稱兄道弟,寒暄了一會兒之後,晉王爺才好似突然想起一般,“林夫人是來找王妃的吧,她在那道門後等著呢,你快去吧!”他修長的手指指向自己來時之路,讓柳嫤往那邊過去。


    “是,民婦告退!”柳嫤再次福身作禮,這才腳步穩健而飛快地走到這三人出現的花拱門那處。坑爹地,這道門的後邊依舊是個小院子,若不是盆景再次變幻不同於前,柳嫤都要以為往她來時的路去了。


    “瑾弟,咱們兄弟倆今日可要好好喝一杯。”晉王爽朗一笑,一手攀在李瑾的肩膀上,親密地攬著他,將他往外間帶去。


    “那肯定的。”李瑾也笑,說起來,他和晉王是堂兄弟,可他們兩人一個是王爺,另一個卻還隻是世子,便是自己怎麽受皇帝關照寵愛,也是比不得晉王這個王爺的。李瑾雖然疑惑晉王獨自一人的出現,可是他卻不會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口。


    至於柳嫤孤身一人在此地,到底是在等晉王妃,還是之後到來的晉王爺,他思來想去,都沒有確切的答案。或許她一個人等在這裏,然後遇見自己,再然後晉王出現,都是眼前這個男人的刻意為之呢。


    李瑾的思緒如脫韁的野馬,正在縱情狂奔。晉王是不是知道自己對柳嫤的心思了?所以安排這一出“撞破私情”的戲碼,這是要拿他的把柄嗎?還是晉王其實和柳嫤約好,在此間見麵?他們是什麽關係?


    “我這些下人也是怠慢了,讓你到了這麽個冷清地方,你可莫要怪罪王兄啊!”


    “王兄可莫要再說了,本就是小弟失禮,不曾和你打招唿就匆忙來了,小弟羞愧,羞愧!”


    “......方才那位夫人是你認識的?”


    “去年和聖上南下時候,見過一次,若不是她仗義相救,小弟恐怕就不能在今日和王兄暢快喝酒了。”李瑾給兩人的杯子都倒滿了玉液,狀似不經意般地提起之前的事,“說來也是小弟的救命恩人,我是真感激這位夫人的。”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哈哈!”晉王爽朗大笑,他沉思了一會兒,才狀似為難地勸告,“隻是到底男女有別,瑾弟有心報恩,卻也要顧忌世人的眼光,免得損害了那位夫人的聲譽,便是好心辦壞事了!”


    “身正不怕影子歪,我隻是答謝一下恩人,誰若是說三道四,我定是要撕爛了他的嘴巴的!”


    “瑾弟有心了,隻日後還是減少這種私底下的見麵為好!”


    晉王有自己的目的,他並不願李瑾和柳嫤繼續深入下去,不管兩人之間是不是有些風流韻事,他都不想柳嫤太過親近秦王那一府的人,以免壞了自己的事。他的話是勸阻,也是警告,認定剛才兩人就是故意相遇,下不為例!


    李瑾沒有反駁晉王的話,就算晉王真把這事揪住不放,汙蔑他和一個小寡婦有私,那對他來說也不算是把柄。李瑾對那高高在上的龍椅毫沒興趣,也不會為了它四處經營,這個花花世子的名聲再響亮難聽一些,他自己反而更能自在得意。


    “多謝王兄的好意,小弟知曉了!來來來,再滿上!請......”


    兩個男人推杯換盞,酒過三巡還不休,而柳嫤又走到了一個院子。她剛走到花拱門出,就見兩個年輕的婦人匆匆迎了上來,“林夫人,我家王妃在前邊兒等著您呢,請隨奴婢來吧!”


    “有勞!”柳嫤心裏對這家人的待客之道很是鄙夷,就算將人都分為了三六九等,這些上流人士瞧不上自己這個商人婦,可她好歹也是請來的客人吧,麵上總該對人尊敬一些吧!


    沒有茶水招待就算了,還一股見不得人的陰謀氣息,毫無世家貴氣,還比不上小家子!請了人來卻將客人晾在一邊,也還不知方才遇見李瑾這個秦王世子,自己是中了別人的什麽計!真是窩囊又憋屈。


    柳嫤在心裏長噓一口氣,隻是她清楚自己是平民百姓,無權無勢,晉王一家是富貴子弟,要她生她就不得死,得忍著!


    跟在兩個婦人身後,流連在花園裏轉來轉去,方向感很好的柳嫤發現,她把大半個莊子都走過一遍了,而現在她們三人走得越來越偏僻,周圍經過的丫鬟越來越少,四周的房子也越來越簡單,這裏已經很明顯不是主人家住的地方,反而更像是客人落腳之地,或是這裏的下人們住處了。


    柳嫤覺得自己的腳心都要磨出水泡來了,而且濕了的腳尖隱隱有些刺痛,真是活受罪,上趕著給人當傻子哄了。終於,那兩個婦人將柳嫤引到了一處僻靜小院門前,並且告訴她,晉王妃就在裏麵等著她呢,直接推門進去就行了。


    這院子明顯久未修繕,門上爬滿了焉黃焉黃的藤蔓!木門上掛著一把開了的鎖,鏽跡斑斑,隻鎖孔處才有些光澤。


    陰謀?不,這就是明晃晃的陽謀!


    柳嫤不知道,自己推開門之後是否會遇上三流言情小說裏的陷害手段。比如說,她一進去,門就被鎖上了,然後裏麵躺著一個光著的漢子!又比如說,推開門,她就聞到一陣奇怪的味道,昏了過去,醒來就發現自己手中拿著一把染血的刀,某個很受寵愛的主人家小孩兒,就躺在地上死了過去,而後人們一窩蜂地闖了進來......


    不管怎樣,柳嫤心裏已經有些後悔了。她不應該在今日來赴約的,這明顯是一場不知是不是針對自己的陰謀!以身試險,或許自己會毀在這危險的副本裏,卻又毫無收獲!


    “林夫人,請您進去吧!”婦人中更年長一些的女人說話了,她見柳嫤麵上躊躇,自己也知道兩人帶路到了這兒,就這麽讓人單獨進去的行為很可疑。可是她二人受主子的命令行事,院子裏麵有些什麽她也是不知,要勸慰柳嫤,也沒有好的借口可以說。


    “林夫人,您莫要擔心,我們就在這裏等您,如果真有什麽事,您喊我們就行了!”另一個婦人也說話了,隻是說了還不如不說,這不明擺著告訴柳嫤,裏麵的人並不是晉王妃嗎?不然她會有什麽事呢?


    “我知道了!”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柳嫤想了很多,假裝崴了腳,假裝突發急症,或是假裝看見了鬼大喊引來人。到底都不可取,這裏沒有她的自己人,反而更是引起對方的警惕!


    “吱呀”一聲,門開了,柳嫤走進院子,隻見一個灰黑色的人影,坐在不遠的地方......


    ☆、阿稜


    這個小院內裏倒不像門麵那般破敗,院裏栽種的花植修剪得很是整齊,門窗各處雖然古舊,卻也不顯凋敝,看起來倒有幾分“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的感覺。


    院裏有一株百年的銀杏,散落了一地金黃的扇形葉子。就算這處莊子有溫泉環繞,可到底是到了冬天,花草植株怎麽也比不少春夏時節,那般鬱鬱蔥蔥,一片勃勃的生機。


    那個灰黑色的人影,就坐在銀杏樹下,一隻層層白紗包被的手伸出在外麵,接住了一片掉落的黃葉。他的頭頂是白色的玉冠,烏黑油亮的發束整齊地籠在黑灰色的毛裘之下,從背影看來,給人一股詩意恬然的感覺。


    柳嫤走過門檻,那兩扇破敗的門就被從外麵合上了。她沒有迴頭,隻是繼續往前麵走去。離那人影越近,愈是覺得熟悉。他的肩膀很寬,耳垂比一般人要厚一些。


    一步一步,她慢慢地走著。走入扇形葉子的金色海洋,柳嫤才發現,這背對著自己的男子,竟是坐在輪椅之上的。


    這輪椅當然不是她印象中的金屬輪椅,而是木頭製的,兩個輪子有點像馬車的輪,隻是比之更小一些而已。輪椅的靠背和手把這些地方,都包裹著牛皮,上麵釘了不少圓釘,就像花鼓的邊緣一般。


    “你......來了......咳咳......”男子背對著柳嫤,剛說了兩句,就開始小聲地咳嗽起來,那聲音壓抑,就像是被掐著脖子一樣,叫人難以忍受,“請坐!”


    柳嫤看不見那人的臉,隻知道這人是戴著一張木頭麵具的,因為角度的關係,她可以看見男子麵容和不服帖的麵具之間,是一片糾結猙獰的累累疤痕,那樣子像是被火燒的。


    “夫人是不是很疑惑?嗬......”男子依舊背對著她,他的聲音很嘶啞,很難聽,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喉嚨堵著什麽東西一樣,稍稍說幾句話,就是一陣牽心動肺的咳嗽。


    “你是何人?”柳嫤居高,發現這人狐皮大裘之下,卻是沒有腳的,而且腰身處腰帶緊束,也不像是可以把腿藏在那裏。所以這真是一個殘疾,且是被毀了容顏和嗓子的殘疾,這樣的人對柳嫤來說,威脅性很低,所以她大膽地走到了男子的前麵。


    “夫人真是無禮!”男子有點怕人一般,包裹著白紗的雙手捂住了臉,隻是又很快反應過來,那上邊已經有木麵具掩蓋醜陋的疤痕了,這才鎮靜下來,直直地和柳嫤對視。


    “我認識你?”透過麵具上端的小孔,可以看見這男人有一隻清澈的眼睛。為什麽說是一隻呢?因為他的麵具隻在右眼處開了一個孔,以及在嘴唇和鼻孔那邊有一條縫,隱隱可以看見裏邊肉色的唇。


    因為這露出來的一部分五官,柳嫤心裏熟悉的感覺更加深了。她好像在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眼神,溫和又親近,在哪個曾日夜相伴的人身上。


    “你想起來了?”男子輕笑,露出的那隻眼睛彎彎,眼裏泛起溫柔的漣漪,“阿稜,見過夫人!”


    “阿稜?”柳嫤想著,一時倒是想不起來哪個認識的人是叫阿稜的。


    “我是少爺身邊伺候的,”自稱阿稜的男子輕笑,聲音倒是變得順耳許多,“當初少爺和夫人定親之時,還是阿稜帶著人去送聘禮的......”


    “是你......”柳嫤想起來了,林長茂身邊是有不少小廝隨從的,他們平日跟在林長茂身邊打理各項事務,是他信任的屬下。隻是當初一場為了消滅瘟疫而起的大火,讓那些年輕的林家仆從,全都失了命而已。


    “你怎麽會在這裏?”有這麽一個人火海逃生了,是不是意味著林長茂也沒有死?柳嫤唿吸加快,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一年多的懷疑可能下一刻就能得到答案,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而去。


    “當初一場大火,阿稜僥幸,雖然身子殘廢了,卻是保住了一條賤命......咳咳!”阿稜見柳嫤臉頰就像抹了胭脂一般,完美的杏眼似水朦朧,他隻是在麵具之下勾起了唇角,垂下自己的眼簾,“可惜,主子和別的兄弟們,盡皆葬身火海!”


    “他真的死了?!”柳嫤失落地後退,繡鞋踩在了白狐狸皮的披風上,差一點就摔倒在地上了,她的兩隻手攥起又放開,放開又攥起,來來迴迴,幾乎要把水透的指甲弄折斷去。


    “主子真的去了!”阿稜眼裏閃過一絲不忍,又很快恢複了平靜,隻是靜靜看著柳嫤的麵色從紅潤變得慘白,看著她深受打擊搖搖欲墜,“我當初是親眼見著少爺閉上了眼睛的,那場火那麽大,那麽燙,少爺說......”


    “夠了!”柳嫤不想繼續聽這人說下去了,她怒喝一聲製止了他的話,“你今日找我來是什麽目的?”


    柳嫤強打起精神,坐在一邊的石凳之上緊緊地盯著那男人的眼睛。這人是不是應該死去的那個叫“阿稜”的林家隨從,她並不太關心,她隻想要知道,這人用這個身份,是想要利用她達到些什麽目的。


    “少爺死得太慘了,”阿稜就像沒有聽到柳嫤的話一般,自顧自地講述著林長茂死前的慘烈景象,“......門倒了,房梁也掉下來了。少爺他死不瞑目!”


    柳嫤沒有再打斷阿稜的話,隻是麵上悲痛,精神恍惚,思緒飄到阿稜說的慘烈景象中去了。她眼前好像浮現出林長茂四處跑動,卻徒勞無功的身影,他活生生看著自己被烈火燒成了灰燼......


    “......阿稜覺得這場瘟疫來得蹊蹺,所以在養了兩個月可以下床之後,便一直在打探消息。一年了,這才知道,當初我們是中了別人的暗算了。”阿稜語氣悲痛,“那夥人在找少爺身上的一樣東西,這才將瘟疫引來,想要把我們全部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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