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內裏是如何暗潮湧動,並不是柳嫤關心的,她現在正認真地看著林淼給她的信件。


    江城的聯合布莊,占大頭的是林家,所以作為“董事長”還有“總經理”的林長盛和林淼兩人,終日都在外邊忙碌著,勘察市場,尋找商機。林淼信裏對他們遇到的困難都隻寥寥帶過,但是她知道,要紮根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那定磨難重重的。好在他們在這樣的環境裏,依舊將聯合布莊成功辦起來了,而且反響也很不錯,尤其是布莊的雙麵繡工藝,在遠離江城的那些地方,很受上流人士的追捧。


    現在林家的生意之事,柳嫤已經全部交給林長盛了,畢竟她的身份實在不適合拋頭露麵。而她雖然一開始覺得,隻有抓在自己手心裏的東西才是自己的,不過那也是穿越伊始心內的惶恐作祟罷了。柳嫤處置了本地幾家布莊那些不老實的掌櫃後,又促成了後來和蔣玉珩的合作,任命林淼為大掌櫃,其實別的她也沒有做多少。


    一開始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所以她不得不修身養性,以使得自己心寬體胖,後來卻是因為對林家人的放心,所以她放手了。總而言之,在不安的時候,柳嫤需要將一切都抓在手上,而無憂無慮的時候,柳嫤的心思就放在養孩子和享受身上了,她就是這麽一個普通而庸俗的女人罷了。


    小家夥大名也已經定下了,叫林晟睿,這個名字是林長茂在早幾年就想好的了,隻是到了多年後的如今,這名字才終於有了自己的主人。林晟睿小家夥因為是早產兒,一直到今年六月份的時候,才長得白白胖胖圓潤可愛。可是總歸還是比別的八個月大的嬰兒,在身材上要嬌小許多。而這可愛的小家夥也有了一個很可愛的乳名,安安。


    安安小朋友平日裏最喜歡的人,除了柳嫤這個親娘之外,就是一直照顧他的白玉朗了。每每躺在他懷中的時候,小家夥總是裂開嘴巴,露出無齒的笑容來。現在的白玉朗比起奶娘,照顧小家夥的時間更多,可以說他已經成功成一代名醫的繼承人,淪落成職業奶爸了。而這個奶爸對此卻是甘之如飴,他一點都不想離開這個安靜的家。


    柳嫤每日的生活也變得豐富了起來,平日裏兩個孩子是不用她親自照顧的,所以她在逗完孩子後,還有許多時間是閑暇下來的。外邊的生意之事交由林長盛他們處理得井井有條,而林家的家務事,有木槿這幾個能幹的管事娘子,需要經柳嫤親自處理的也是極少的。可以說現在的她,真的是好閑。


    時間很充裕的柳嫤,也沒了孕婦的反複和煩躁,靜下心來的她,重新學習了女紅書畫等,倒也自得其樂。之前是對本朝的繁體文字不熟,但習慣下來後,看著古文雖然還是得在腦海裏翻譯一下,但柳嫤也覺得別有興味。


    在她看書的時候,遠方的林長盛這個月的家書也到了。攻克下平城這一塊巨大的市場之後,聯合布莊已經在在好幾個地方生根發芽了,京城也有了三家。現在入股的江城商人們,都開始拿到屬於自己的分紅了。而江城這裏他們也沒有放棄,原來各自為政的布莊們,也漸漸被聯合布莊取代了。而原本飽和的布料市場,經過將近一年時間的恢複,也開始煥發活力,欣欣向榮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柳嫤看著鏡子裏那個明媚動人的女子,不由滿意地笑了笑,滿室生春。生了兩個孩子的她依舊纖腰嫋嫋,麵容亦是絕色,而且經過白玉朗的調理,她就像二次發育一般,身材變得更加飽滿了,原身的一些暗疾也全都治愈了,現在她便是自稱十八,也不會有人疑惑。不過這成熟嫵媚的氣質,青蔥少女還是冒充不得的。


    纖纖玉手慢條斯理地用小刀裁開密實的信封,隨著家書一同掉落的,還有兩張薄薄的銀票,共是一萬兩。這是林長盛信裏說的,給小侄子安安積攢的一部分媳婦本。柳嫤將銀票放入小箱子裏,扣上蓋子的金鎖後,又將小箱子放入一個稍大的箱子裏,再次落鎖。


    她的身家實在不薄,自己的嫁妝,林長茂給的私房,以及林長盛不時給兩個孩子的零花等,總的已經約莫有八萬兩的銀子了。如果不是逢年過節。要給江城的柳家。還有江城的父母官等孝順錢,現在柳嫤的私房。大概已經有十萬之數了。沒錯,兩個孩子的錢自然是歸在她的私房裏麵的,而她的錢也是兩個孩子的,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人比她們三還要親密了。


    八萬兩銀子有多少呢?一兩銀子可以滿足普通五口之家一年的口糧。這樣算的話還是挺模糊的,還有一個更加直觀的對比,本朝一年的收入堪堪在百萬兩。百萬兩是朝廷一年的種種稅收加起來的數字,而柳嫤現在的身家已經達到朝廷一年收入的十分之一了,這是極大的一筆數字!


    而也是因此,柳嫤對林家的生意徹底放手了,現在已經足夠富裕了,她對富可敵國並沒有野望。何況那沈萬三般的下場,她也不想要林家經曆一遍。


    這八萬兩是柳嫤現有金銀貨幣的數目,而以前林長茂送她的首飾珠寶等,都是沒有算進去的,若是加上那些,她的身家遠不止八萬兩。錢是死的,放著不用也相當於沒有錢,作為一個普通女人,柳嫤很喜歡花錢。


    她想要做富婆的同時,做個大地主婆,可惜這隻能是一個美夢。林家是商人身份,本朝律法明文規定,商人可以置辦的土地不能超過百畝,而這百畝的土地林家早就用完了,都種著滿滿的桑樹呢。不過這田地也不算少了,於是柳嫤很愉快地給自己又蓋了個地主婆的戳。


    “安安在哪裏?”柳嫤月子之後,就將小安安交給白玉朗這個奶爹照顧了,而一開始柳嫤是親自喂奶的,不過後來白玉朗說她的身體還需要另外的藥物調養,再繼續母乳喂養就不適合了,於是原本林家找的奶娘也都用上了。


    “小少爺現在在白先生那裏呢。白先生說今日燉了好東西,要給小少爺吃的”,沒錯,這才是安安和白玉朗經常待在一起的根本原因。安安畢竟是個早產兒,而且在母胎裏的時候也發育得不夠好,所以小身子還很虛弱。而白玉朗不愧是婦科聖手的徒弟,他對嬰幼兒的護理也比奶娘們懂的多得多,所以現在安安大部分時間都是這個奶爸在照顧著,今日也不例外。


    “咱們瞧瞧去”,柳嫤對安安極為疼愛,每日看著小家夥,她的心都軟和成一團了。她也把林知淑當做自己的孩子,可總歸是比不上安安的。畢竟她隻經曆過孕育安安的時間,林知淑和她的第一麵,小丫頭已經是思想開始變得成熟的大孩子了。柳嫤沒有經曆過懷林知淑的日子,也沒有經曆過她的第一次說話,第一次走路,感情的天平自然是向著安安傾斜的。而且安安那孩子是那麽的弱小,他對整個世界都還懵懂無知。


    “阿古”,還未走進白玉朗的小院,柳嫤便聽到安安的笑聲了,可以想見,這小家夥在白玉朗這裏也是很開心的。


    她轉過屋簷,就見白玉朗坐在院子裏,一手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安安,一手拿起勺子吹涼之後,慢慢地喂到娃娃的小嘴裏。或許是滋味不錯,安安吃得很開心,揮舞著小手,嘴裏不時“阿古”一聲表示自己的歡愉。


    最先發現靜悄悄走進來的柳嫤的,是大睜著眼睛的安安。白玉朗因為安安的掙紮,有點手忙腳亂,一個勁地哄著孩子,好讓他將碗裏的奶羹喂完。


    “我來吧”,柳嫤出聲了,這近在耳邊的溫柔女聲,讓白玉朗這個小夥子的耳朵紅了,他趕緊將孩子遞了過去。


    “乖寶寶”,柳嫤抱著安安在院子裏走了幾步,又在懷裏晃了幾下,安安小寶貝更是開心了,眼睛滴溜溜地看著自己娘親,小手很有活力地拍著。


    和孩子玩了一會兒之後,柳嫤便繼續白玉朗未完成的喂食工作了,她拿起小勺子,在小碗裏攪了攪。碗裏的羹是奶白奶白的,她嚐了一小口,甜甜的軟綿綿的,卻是不知道什麽東西做的。


    安安的飲食中,早就不是單一的奶水了,他每日都要吃幾次輔食,種類也很豐富,雞蛋魚肉時蔬等,都是每日必有的。這一次的奶羹,其實是白玉朗親手做的,裏麵加了魚肉,還有很稀有的一種鳥蛋,對孩子是極好的。


    柳嫤對白玉朗很信任,說到底她們母子兩現在還好好地活在世上,也多虧了這個男人,所以她很放心地將安安交由他治療照顧,就算他時不時就喂安安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看著安安越來越健康地長大著,她心裏是感激的。


    白玉朗偏頭,睨了柳嫤一樣,又趕緊低下了頭。看到她絕色的臉上綻放出溫和的笑容,又見安安在她懷裏乖乖地吃著羹,他隻覺歲月靜好......


    ☆、離開


    柳嫤嫁到江城七年來,一直都沒有再到過京城,兩地離得實在太遠了,車馬需要行走一個月,才能到達另一個地方。所以這幾年來,原身雖有幾次想要迴家探親,但女兒還小,路途遙遠等,她最終還是沒有實現這個想法。這也算是原身殘留的一個願望了,而她的遺願,現如今的柳嫤準備幫她完成。


    江城的柳家來信了,信中說柳夫人病重,已經幾日湯水未進了,大夫說她可能時日無多了。彌留之際,柳夫人極為想念遠嫁的女兒,所以柳府來信,請柳嫤迴京城一趟。


    這幾張信紙似有千斤重,壓得柳嫤心裏一窒。在她的靈魂裏,京城的那個女子並不是她的生身母親,而曾經的她的母親,早在她六歲的時候,便已經去世了。那個溫柔的女人去世的時候,她並不在她的身邊,而現在這具身體血脈上的母親也是要去了嗎?


    看了柳府的來信好一會兒,最終柳嫤隻是歎了口氣。她怎麽也不想要遠方的那個女人,就這麽掛念著許久不見的女兒,抱著遺憾死去,所以她決定迴娘家一趟。盡管現在的她根本不知道,經過一個月才來到江城的這封信到達林家的時候,也就是離信裏說的柳夫人的彌留之際,已經過了一個月的現在,那京城掛念著女兒的可憐母親,是否還在人世。


    此去京城,少說得兩月才能再迴來江城,這還單單隻是在路上來迴需要花的時間,這麽長的時間,柳嫤自然放心不下兩個兒女。此行去京城,她是必定得帶上林知淑和安安的,不然等她走後,林家大宅中無大人主事,兩個小孩子如何能夠當家做主?這叫人怎麽放心得下呢?


    現在是炎熱的夏季,滿城荷花盛開的六月中旬。林知淑現如今已經七歲了,而安安小朋友也已經差不多九個月大了,兩個小孩子現在的身體都是健康的,所以柳嫤才放心帶上兩人一路奔波。要去往京城,路途極為遙遠,所以柳嫤北上的命令下達之後,下人們都忙著收拾準備去了。年幼的安安,還離不開白玉朗這個好奶爸好大夫,是以柳嫤需要將他說服一道北上。


    “白先生覺得江城如何?”柳嫤沒有一上來就勸白玉朗同行,之前她也曾經委婉地問過白玉朗迴歸京城的日期,可是他說,“江城景色太美,某不欲離去。”


    “江城自是極好的,美景、美食、美酒”,還有美人,他在心裏加了一句,然後拿起手中的折扇,任由涼風吹起兩鬢的發絲,心不在焉地道,“這些都是極好的,真是叫人流連忘返......”


    白玉朗一開始來江城的林家,其實目的並不單純。柳嫤一開始在他的眼裏,不過一個鄉野的婦人罷了,雖姿容絕色,但又如何能讓他特意趕來,一直守著她平安地生產呢?白禦醫的不放心,所以差他而來,不過一個借口罷了。他的身份,不僅僅是白禦醫的後人,同時他也是白家下一任家主的候選者之一,在白家新舊交迭的關鍵時期遠離京城,他其實是已經放棄白家的家主之位了,那個可以讓他獲得更多權利的位子。


    他最初來江城的時候,心裏是一點兒也不情願的,不過那個男人的命令,或者說那個男人的請求,卻並不容許他拒絕。所以他不甘不願地,在南巡隊伍還未迴到京城的時候,立刻又調轉馬頭,隻帶著身邊的一個小廝,就匆匆跑來林家了。


    白玉朗年紀不大,在江城過完上一個春節後,也不過是十七的意氣少年,而他跟在白禦醫身邊太久,大家都習慣將他看作一個小藥童。其實許久之前,人們眼裏的小藥童心裏,對於權勢地位的渴望就非常大了,是以這到江城待著的決定,他心裏不可謂不難受。


    不過,白玉朗看著旁邊的絕色佳人明眸善睞,又想到那個自己盡心盡力養大的安安小朋友,俊朗的眉眼間不由變得一片溫柔。這樣平靜的生活,未嚐就不是他所追求的。


    “能夠在江城老死,我也覺人生無憾了”,白玉朗唇紅齒白,長得十分俊俏,現在笑眯眯地看著人,讓一邊的小丫鬟們都臉紅了。不過這男色,對於柳嫤這種冷感的人就全無吸引力了,他可是比柳嫤足足小了七歲呢,這樣的人在她眼裏,其實是同林知淑那一輩的。


    “江城的確很不錯,不過我聽聞京城更是不錯”,柳嫤見小丫鬟們都通紅著臉,不由認真打量了白玉朗一眼。這人比之前倒是高了許多,看起來也成熟了點。可也不過就十七歲的毛頭小子罷了,還是個高中生的年紀呢,但是在這個時代也是可以當爹的年紀了。


    “京城也不錯”,白玉朗聽了柳嫤這話,卻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她這是想要把他趕出林家麽?不然為何總提起京城,是說他該迴京城去了?!


    “白先生之前一直都住在京城,不知京城是否真像人們說的那般繁華?”現在兩人見麵的地方,是林家後花園的湖心小亭,四麵都可讓人瞧見,幾個丫鬟們也在一邊伺候著。將一個年輕男子收留在家裏,就算是以大夫的身份,其實已經有人在背後說些閑話了。畢竟柳嫤還很年輕,而她成為寡婦已經快要一年了,總有人認為她這是耐不住寂寞了。


    “京城的確是繁華許多,街上都是人擠人的。各個地方的新奇玩意,在京城也能夠找到不少”,白玉朗也挺想念京城的一切的,他雖然是過繼給白禦醫養老的,不過他的生父也還在。而他在江城已經待了八個月不止,從柳嫤生產前的半個月,他就已經到達林家了。再加上跟著白禦醫一道混在南巡的隊伍裏,這又是幾個月。算起來,他足足有一年多不曾迴過家了,就是在過年的時候,他也是和柳嫤她們一道吃的年夜飯的。


    柳嫤靜靜地聽著白玉朗說些京城的事,她沒有刻意引導,不過開了個頭,白玉朗便順著她的話,滔滔不絕地說起她一點兒也不了解的京城事來了。


    許久,白玉朗終於意猶未盡地住了口,不是不想要再說,而是說得口幹舌燥了。他趕緊喝了一口茶水,才覺得喉嚨舒服許多。見柳嫤安靜地看著湖麵的蓮葉,心裏又是有點懊惱。他並不想現在就離開江城,其實他心裏覺得,就是一輩子留在林家也無所謂,況且安安還需要他呢。


    “我欲帶安安姐弟倆去一趟京城,不知白先生可否同行?”知道白玉朗很是想念家裏,柳嫤的邀請就更加順理成章了。這一路上車馬勞頓,她一家又都是婦孺老弱,沒有個醫生隨行,她還真是不敢輕易上路。


    “......好”,白玉朗不知是失落,還是鬆了一口氣。他很是想念京城的家人,可是在江城這個南方小城,享受了這一段時光的安逸後,他對這地方也是舍不得的。而且柳嫤要去京城,那也就是說,她最終還是會遇見那個男人了,私心裏他是受人所托才來,可是他一點兒也不想要她和那男人牽扯上,陷入京城的那一池渾水中。


    “後日可以嗎?白先生若是有什麽想要帶到京城去的,吩咐下邊人一聲就可以了”,在柳嫤的心裏,白玉朗迴了京城後,是肯定不會再跟著她來江城的了,雖然直到現在,她依舊不清楚他是因為什麽原因而來,還一待就待了差不多一年。過已經夠了,她永遠會記著他的恩情。


    “後日!?”這麽急麽?白玉朗想問,但見柳嫤麵上隱隱有些焦慮,心裏也是明白了。這一定是有急事她才趕著要去京城的。會是什麽事呢?聽說她的娘家也是京城的,莫非是那邊出了事?


    “可以,我隨時都行”,白玉朗也知道自己走後,再來江城的可能性的確是非常小的,不過如果真有心想在這個小城待一輩子,他相信,那也是無人可以阻止的。


    “如此,我便不打擾先生您了,告辭”,柳嫤帶著她的一串丫鬟,拖曳著及地的長裙往正院迴去了。去往京城路途遙遠,要帶的人員和物件都不少,還得提前叫人在路上接應,安排車馬客棧,她要做的準備極多。她往京城去後了,林家這處大宅子也得安排人手看家,這也要費一番功夫。


    林家緊鑼密鼓地準備好出行的東西之後,一行人便坐上馬車,往京城的方向出發了。林家的馬車一共有五輛,一輛是客人白玉朗和他的小廝所乘,中間最大的那一輛,是柳嫤母子三還有鄭奶娘等人,另有一輛是丫鬟婆子們坐的,另有兩輛則是眾人的行禮等物件了。主子的出行,也離不得護衛跟隨,所以還有十八個護衛坐在高頭大馬上,在四周保護著馬車裏的人,林家此行約莫有五十多人。


    離開的這一日,江城依舊朦朧,柳嫤撩起車簾,迴首望去,隻見那是一片煙雨中的江南。


    ☆、弭城


    林家的馬車走得越來越遠,很快,江城古老的城門就在眾人身後了,而一行人即將離開江城地界之時,卻被一騎白色的駿馬攔下了,馬上的來人卻是劉賢縣令家的一個小廝。


    “我家夫人今早生下了小少爺,這是特意來送紅雞蛋的給林夫人的”,來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廝,臉蛋紅撲撲的,從懷裏掏出兩顆紅紙包著的雞蛋,遞到了木槿的手上。


    “恭喜劉大人再添麟兒,小哥,我家這便走了,你也迴去吧”,木槿接過熱乎乎的雞蛋,道了聲恭喜,就見那年輕小廝笑容滿麵地打馬上鞍,轉身往不遠的城門去了。


    柳嫤靠在軟枕上,舒服地眯著眼睛。這馬車是特意改造的,四周都塞上了棉花,裏麵的人也不必總是坐著,不管是躺是靠都是很愜意的。見木槿將兩個雞蛋拿了進來,她便一手一個拿起來把玩著。


    雞蛋還熱乎乎的,不知道是剛煮好不久,還是因為被放在懷裏捂熱的。雞蛋外麵包著兩層紅紙,揭開紅紙,蛋殼是赤褐色的,上麵還有一些灰黑色的斑點。


    “娘親我要吃雞蛋”,林家的馬車也走了不少時間了,因為是一大早就出的門,剛睡醒的林知淑小丫頭早上並沒有吃多少東西,到現在快要中午了,餓了也是應該的。


    “乖,娘親剝給你”,馬車重新晃悠著上路了,柳嫤將其中一個雞蛋輕輕地在小案上磕了磕,剝去赤褐的外殼,隻見裏邊的蛋白被染成了均勻的品紅色。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將雞蛋給林知淑吃掉。上麵的色素是紅紙透過蛋殼滲進來的,總歸對身體沒有好處,劉夫人添子的喜氣的話沾沾就行了。


    “先吃點糕點,等一會兒咱們去客棧吃飯好不好”,柳嫤叫木槿拿出兩盒糕點,一車的女人開始慢慢地填著肚子。他們的路程每一日都是計算好的,不然出了城,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路上,大家就要露宿了,所以盡管車上帶著米糧菜蔬,可是柳嫤也沒有任性地讓車隊停下野炊一番。


    啃著鬆軟的小米糕,又喝了幾大口甜湯,林知淑也沒有鬧著要吃紅雞蛋,她是極聽柳嫤的話的,吃完東西,便讓鄭奶娘抱著,慢慢地瞌睡過去了。


    林家的車隊一直是這樣走著,每天晚上不是在路上的客棧歇一晚,就是在路邊的村莊上歇息,第二天一大早又繼續上路,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個月。馬車雖然都被改造過了,可是每天超多大半時間都在路上,就算再舒適,也覺得很是顛簸了。


    丫鬟們還沒有什麽,可一直嬌生慣養的柳嫤母女倆卻是受不住了。安安還小,一直都在丫鬟奶娘的懷裏抱著,倒是不覺得和平時有什麽不同。可柳嫤和林知淑兩人卻是不同了,小丫頭坐了許久的車,最近幾天臉都開始有點發青了,而柳嫤在夜晚歇息的時候,也是上吐下瀉,明顯是水土不服的症狀。


    白玉朗的對婦幼這一塊很有研究,可是對於柳嫤母子兩的不適,也隻能煮點湯藥幫助減輕一些症狀罷了。畢竟兩人身體不適的最主要原因,是沒有受過長途顛簸,是本身體質嬌弱的緣故。為了讓兩人更好地休息,林家一行人花了半天時間,當天繞路去了弭城歇腳。


    弭城位於江城和京城直線距離的東邊,是個十分繁華的城市,不同於隻有名字是城的江城,弭城的廣闊是五個江城的大小,最高的行政長官也不是可憐巴巴的七品縣令,他們的衙門叫作府衙而非縣衙。


    林家人租住了一處院子,身體或多或少覺得不太舒服的眾人,總算可以稍稍安頓下來了,而水土不服的柳嫤母女倆,每日喝著白玉朗的苦藥,又休息了兩日之後,也算是緩了過來。


    在城裏補充了路上消耗掉的食物,林家一行人便又收拾起包裹,準備上路了,可是他們的行程卻是被阻下了,很老套的,他們遇上了賣身葬父的俏麗女子,女子被白玉朗的幾兩銀子搭救,硬是要跟著他了。


    林家的車隊剛好行至離城門不遠的大街上,車上的林知淑在車窗看到了路邊攤上的泥人,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滿是渴望,於是對小丫頭寵到了心尖上的鄭奶娘,叫小廝去買了幾個小玩意上來了。


    就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街上賣身女子的周圍,人也是越來越多,然後白玉朗帶著自己的小廝也跑到下邊去了,看了一會兒熱鬧後,很大方地將幾兩碎銀子拋在了女子的麵前。


    這女子旁邊放著一具草席裹著的男屍,頭頂幾朵白花,期期艾艾地抹著眼淚,邊紅著眼眶,邊訴說著自己的不幸。她父女倆是外地來投奔親戚的,無奈來到弭城,才知道親戚已經搬走,而她的父親也染上急症去了,剩下她一個孤苦女子。之前父女倆的盤纏已經全部花在尋醫問藥上麵了,如今父親去世,女子也被客棧趕了出來,身上不剩一文錢,無奈隻得賣身以求一幅薄棺,好讓她的父親入土為安。


    女子長得不錯,眾人又聽她說得淒涼,當下便有兩個男子表示可以買下她。可女子不知怎的,又不肯叫這幾人賣去了,依舊跪在街邊上,哭哭啼啼地賣身葬父。女子的不識趣,讓看中她的樣貌想要買下她的一個男子怒了,這邊的熱鬧當然就更加大了,於是在一邊攤子上挑著糖人的白玉朗,也被吸引了過去。


    了解前因後果之後,白玉朗不以為意,隻是見那女子有幾分可憐,而一邊的男人還咄咄逼人,於是血氣上湧了一番,很大爺地將幾兩碎銀拋在了女子麵前,“這是給你父親的棺材錢,好好安葬他吧。”


    白玉朗說完,帶著小廝便又上了馬車,現在林家的車隊隻是臨時停下,他已經耽誤了眾人的時間了,自然不好繼續在街上停留。他以為事情到這裏已經全部結束了,哪裏知道那得了他銀兩的女子,卻堅持他已經買下了她,要跟著上來呢?見林家人不理睬,她竟然還整個人跪在街道中間,生生地攔下了林家的車隊。


    上趕著要給人為奴為婢的戲碼,柳嫤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隻是現在被看笑話的成了自己,那心情自然不是那麽美好的。這女子不依不饒,讓柳嫤想起珍饈閣包廂窗口下曾經看見的一幕,也是一個女子被俊俏男子救了,然後死纏爛打著要跟著恩人,一樣是為奴為婢的報答。


    隻是曾經的花濃纏上的是真貴人,而現在這女子卻弄錯了車隊的主人。她攔在車隊前麵,一張粉臉梨花帶雨,還有一身顯俏的白色孝衣,真是有幾分我見猶憐,更何況她的聲音還不小,“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妾願為奴為婢來報答恩公!”


    在急著趕路的人麵前,卻出現這麽一個女子,無端就讓人覺得煩躁,尤其是騎馬在最前麵的護衛頭子,還得死死勒住馬繩,不然馬蹄鐵就要重重地踹在這女人身上了。


    一個護衛勸了女子幾句,可這女子軟硬不吃,還是賴在路上不走。這樣的耽擱讓白玉朗也很不耐煩,他哪裏知道自己一時的好心,卻給林家人惹來這麽個麻煩?他想要下車去說明,自己不需要她的報答,卻是被一個婆子阻住了。


    大娟看過的人那麽多,這年輕女子一翹起尾巴來,她就知道是為著什麽目的了。不就是看林家馬車豪華,白玉朗還一幅主子的扮相,所以想要跟上眾人,然後順勢謀個姨娘之類的位子嗎?


    這樣的女人她見得多了,早幾年林家可不乏想要搭上林長茂的美貌丫鬟,她們的手段可比這女子高多了,噓寒問暖曖昧誘惑,雖然林長茂心裏眼裏都隻有自家妻子統統拒絕了,可她們比這上趕著為奴為婢的女子,依舊高端多了。


    “你這女子攔在我家馬車前麵是什麽個意思?我家可不需要你來做丫鬟,真想勾個男人也別來我家夫人麵前撒蹄子!”大娟的話很不客氣,不過她也沒大聲嚷嚷,這話是貼在女子耳邊說的。


    “你家公子方才救了我!”女子想要說些什麽,依舊叫大娟打斷了。


    “那公子可不是我家的......”大娟的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她眼裏富貴的這一切,都是獨屬於林家的,白玉朗也不過是個客人罷了,可不是主人家。


    女子最終看了最中間那豪華的馬車一眼,雖然不太甘願,卻還是乖乖地退下去了。她本來自認美貌,所以才想出賣身葬父的戲碼來,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個更好的下家罷了。可這難得看見的白臉公子,卻不是真正的有錢人,那她自然不會繼續跟下去,她賣身可不是想要做個低賤的奴婢,而是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的。


    ☆、船上


    沒了攔路的人,林家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弭城的城門,一路北上而去。這麽耽擱了幾天,要想按照原來的打算,剛剛好在一個多月內到達京城,那肯定是不行的了。


    鄭奶娘心裏有點著急,她是同柳夫人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這情分早已經超過了一般的小姐丫鬟了。聽聞柳夫人病危,鄭奶娘心裏極不好受,現下又在弭城耽擱了幾天,還要用更久的時間才能到達京城,她急得已經好幾天睡不著覺了,而且口角都冒出了水泡來。


    柳嫤也想盡早趕往京城,不然她真擔心等到一行人去後,柳夫人就已經逝世了,而且之前的信裏也說,已經是彌留之際了。有時候事情總是那麽湊巧,就像電視劇裏經常有的,一個人曆經千辛萬苦快馬加鞭趕到另一個人身邊,結果等這個人來到時,那個人剛剛好在前一秒就已經閉上了眼睛。生活不是電視劇,可這樣的遺憾誰能說得準呢?她真心想要快點到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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