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彎腰拎起一條魚仔細瞧了瞧,猛地丟到他懷裏,看著魚在他身上蹦,不由得開心大笑。


    陸離不慌不忙地用兩根手指捏住魚尾巴,提起來要往她衣領裏塞。


    柳梢尖叫著躲閃。


    兩人鬧作一團,那條魚早已經滑到了地上,在塵土裏掙紮蹦跳。柳梢瞥見漁民不滿的目光,忙止住笑,拉著陸離的袖子吐了吐舌頭。


    “能讓我們柳梢兒這麽高興,應該救它一命呢。”陸離將碎銀子遞給賣魚的漁民。


    柳梢在漁民的恭維聲中接過那條魚,引得路旁幾名少女投來羨慕的目光。


    殘陽入海,浮光躍金,餘輝勾勒出岸邊礁石上一高一矮兩道人影,兩張臉上仿佛都散發著淡淡的金光。


    魚兒早已遊得不見蹤影了,柳梢依然望著海麵:“每天都這樣自在,多好呀!”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隻是抬手摸她的腦袋。


    柳梢轉身望他:“你想入仙門嗎?”


    海風吹得鬥篷翻飛,陸離看著她的眼睛,微笑了:“我要考慮啊,柳梢兒。”


    柳梢便不再問,坐下來。


    他也在旁邊坐下。


    沒有人再說話,她靜靜地偎依著他,望著天邊,望著夕陽漸漸地沉入海裏,夜幕降臨。


    夜色裏的大海並不平靜,風浪比白天要大,唿號著,不斷拍擊岸邊的礁石,腳下大地隨之顫抖。


    他像往常那樣用鬥篷裹住她,擋去猛烈的海風。


    仍有海水濺到臉上,她用手接了幾滴,惡作劇地抹到他唇上。


    他煞有介事地道:“哎,是甜的呢。”


    “騙人啊,”她伸出舌頭舔了舔臉上苦澀的海水,仔細迴味了半晌,道,“真是甜的!”


    他反而愣了下:“騙人啊。”


    她也破天荒地不爭辯,隻朝著黑沉沉的海麵歎氣:“天黑啦,看什麽呀。”


    “有月亮呢。”


    “哪有?”


    “我給你摘。”


    摘月亮?聽到這句似曾相識的話,柳梢心頭一顫,隨即明白過來:“我才不稀罕!”


    摘月攬星,世間哪有那樣厲害的人?那不過是用幻術製造出的一個美麗的謊言,而她,已經不是那個被輕易欺騙的小女孩了。


    小臉依稀有著幼時的影子,眉間任性驕蠻之氣淡了許多,隨之消失的,是那些稚氣與純真,成長,是人生最殘酷也最淒涼之事。


    陸離笑著,引導她的小手握住頸間那枚雙色貝:“你看。”


    輕微的靈力順著他的手傳到她的手上,注入貝殼中。刹那間,小小的貝殼變得晶瑩剔透,裏麵透射出柔和的光芒,隨著光芒增強,一片薄薄的、銀色的月牙逐漸顯現。


    就在她意外的時候,那片月牙從貝殼裏飄了出來!它緩慢地、無聲地上升,形狀變幻,越變越大,終於形成一輪鬥大的、光潔的圓月!


    柳梢情不自禁地伸手,剛觸及幻象,月亮邊緣突然飄出無數小小的光點,匯聚成團,足有雞蛋大,一閃一閃。


    星星!是星星!


    目睹相似的場景,記憶之閘仿佛被打開。


    曾經給她摘星星的人,隻陪了她三天就丟下她了。


    越來越多的星星生成,全都匯聚在圓月周圍,形成眾星拱月的景象,兩人猶如身處夜空中,抬手便可攬月摘星。他輕輕地彈了下手指,漂浮的星星被彈得飛散,然後,他將那輪巨大的月亮推到她麵前。


    星星,圓月,光芒映亮了他那修長漂亮的手指。


    柳梢微微地發抖,突然大聲道:“陸離,你要是出去辦事,一定要記得迴來找我呀!”


    “當然,”陸離道,“我怎麽會丟下你呢?”


    “對呀。”柳梢這才笑了。


    陸離低頭,紫眸在月光下閃爍:“柳梢兒,你還想要什麽嗎?”


    想要什麽?柳梢搖頭:“不要,我不要什麽了。”


    “咦,這樣就夠了?”他的語氣充滿意外,不相信任性的少女這麽容易就滿足。


    柳梢認真地想了想,還是搖頭。


    他沉默許久,將她的手重新帶到頸間的貝殼上,變出一輪又一輪更大更美的圓月:“那,讓你多高興片刻吧。”


    聲音依舊魅意十足,甚至比往日更溫柔。


    夜深,風浪逐漸平息,大海終於迴歸平靜,身畔月亮星星依然環繞,映亮麵前一片湛藍的海波。


    海波起伏,柳梢依偎在熟悉的懷裏,想起一事:“你記得第九任月神嗎?就是會吹《百鳥會》那個,他最後被處死了。”


    “是嗎,”陸離點頭,“沒錯,他死了。”


    柳梢歎了口氣:“我寧可不知道呀。”


    在當年那個女孩的心裏,傳說是如此美麗飄渺,就如同她夢一般的童年,如今夢醒了,原來結局就像這柔和的月光一樣,如此淒涼。


    陸離看著那些月亮幻景,沒說什麽。


    柳梢兀自道:“我也有過很多東西,爹娘給我好吃的給我好衣裳,還打算把我嫁進大戶人家,可後來被賣進侯府,就再也沒人找過我,我才想清楚了,其實那些從來都不是我的,被拿去了,我也沒什麽可抱怨的。陸離,就隻有你真的對我好。”


    沉默。


    他拍拍她:“很晚了,該迴去睡了。”


    她扭臉:“早呢。”


    他到底還是抱起了她,不管那些守門弟子的眼光,直接走進青華宮,走進她的房間,然後小心地將她放到床上。


    他沒有立即離開,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紫眸內情緒不明:“抱歉了,柳梢兒,人總是會因為各種理由不得不做一些事,你知道嗎?”


    “你想做什麽?”


    “很危險,你會不會幫我?”


    “會死?”她警惕。


    “還是這麽怕死啊。”他像往常一樣笑了。


    她嘟噥:“我就是不想死,憑什麽要死呀,死了你也見不到我啦!”


    “嗯,睡吧,”他輕輕地彎了下唇角,“明天,你將卓秋弦和商玉容都叫出青華宮,好不好?”


    商玉容守著魔嬰吧?柳梢靜靜地看了他半晌,道:“好啊。”


    第29章 魔之守護


    清晨,冷雨不止,清波台上,湖邊仙蓮大如鬥,碧葉在雨中輕顫,姿態極美。雨珠滾落水麵,濺起水花朵朵。


    風雨不沾身,柳梢沿著湖岸,踩著雨水慢慢地朝前走。


    靈器煉化的進程屬於機密,不過看樣子已經進入最後時刻了,商鏡等一心早日淨化魔嬰,不顧疲乏,掌門仙尊們除了在房間打坐休息迴複真氣,幾乎都沒有空閑時間。商玉容每日四處巡一遍山,然後就照洛歌的意思,親自到鑒真岩看守魔嬰。


    過清波台,前方是一整片傾斜的石壁,壁麵光滑,可照人影。石壁中間有道巨大的裂縫,仿佛是被誰用巨劍劈開了,一條寬約七尺的石級沿著裂縫直通往石壁深處,清亮的雨水順著石級不斷地往下流淌。


    柳梢沿石級上行約有千步,便看見前方有一巨大的洞門,上書“鑒真岩”三個大字,商玉容與幾個大弟子守在洞門處。


    這片石壁乃是天然的界石,能隔絕靈氣,阻一切遁術,魔嬰在此處是最安全不過。


    商玉容早已發現她,笑著招手:“小柳梢兒,帶什麽好東西來看商哥哥了?”


    柳梢立即道:“我才不是來看你!”


    旁邊幾個大弟子都笑起來,其中一人道:“幸虧我們少宮主的麵子早就掉光了,不然又要丟一層。”


    商玉容順手拿團扇拍他一臉,又收迴來搖了搖:“找我有什麽事呢,快說。”


    將他調離此地,會有怎樣的後果?


    柳梢咬唇又咬唇。


    商玉容察覺她神色不對,忙走近幾步:“怎麽了小柳師妹?出了什麽事?”


    語氣雖是玩笑,眼底卻依稀透著關切,真正的關切。


    會讓誰失望呢?柳梢隻覺得那目光仿佛有千鈞重,壓得她低了頭,編好的話遲遲說不出口。


    袖中雙手握緊又鬆開,如此反複數次——


    柳梢終於抬頭道:“沒呀。”


    在商玉容疑惑的目光裏,她匆匆地走下了鑒真岩。


    天色更暗,清波台風狂雨驟,蓮葉層層翻湧如碧潮,忽然傳來“噗”的一聲輕響,卻是不遠處蓮葉無端被風吹折了一支。


    洛歌另眼相待,商玉容關切照顧,可是除了陸離,不會有人在她不見的時候找她,甚至她死了都不會有人在意吧。


    這世上會有無緣無故的好嗎?


    柳梢茫然四顧,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去哪裏,呆立許久,她還是遁迴了迎雁峰。


    陸離披著黑鬥篷站在院內,鬥篷帽被掀了下去,高束的黑發連同那串小銀環一起披垂下來,銀色的頸鏈在昏暗的雨天裏閃著冷冷的光澤。


    裝束並不新鮮,唇邊笑意依舊,他整個人卻顯得與往日有些不同,閃閃紫眸如帶著魔力一般。


    “柳梢兒。”他朝她伸手。


    柳梢沒像往常那樣過去,隻是低頭,站在院門口不動。


    身後有腳步聲,白鳳匆匆走來。


    “瞧你這副……”白鳳原想刺她兩句,看到陸離便立即住了口,半晌才道,“我聽到杜明衝與謝師兄說了些什麽,大約是與陸離你有關,你當心了。”


    陸離點頭:“嗯,多謝你。”


    眼見白鳳還關切他,柳梢也破天荒地沒有吵鬧。


    忽然,一道奇異尖銳的鳴聲橫空而來,穿破雨幕,響徹整個青華宮。


    三人都一驚,不約而同抬頭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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