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以為你能得意多久,當心小命吧。”杜明衝居然沒惱羞成怒,似乎還有些幸災樂禍。


    柳梢一愣:“你什麽意思!”


    “沒意思……”杜明衝走幾步,突然想到什麽,“柳梢兒,你也算深藏不露啊。”


    柳梢輕哼:“那又怎麽。”


    杜明衝堆出笑:“咱們武道除了潛息術,是不是有別的隱匿人氣的辦法?”


    柳梢在術法上也是個半吊子,卻不肯當著他示弱,翻白眼:“我會告訴你?”


    “諒你也不懂。”杜明衝大步走了。


    他今日的反應實在古怪,柳梢忍不住好奇,走幾步又倒迴來,使潛息術斂去神氣,悄悄地跟在後麵,隻見杜明衝繞過主峰,徑直走進了滄海林。


    滄海林與潮音峰都是青華大弟子們的居處,與普通的潮音峰相比,滄海林卻景色不凡,一眼望去,大片的蘆浪起伏,層層蘆花如雪,綿延數裏,極其壯觀。這些蘆葦都有兩人高,得仙界靈氣滋養,蘆花四季不敗,花葉影下水流無聲,水上亦有小徑和石橋相連。


    柳梢跟著杜明衝拐了幾個彎,就見前方小橋頭蘆葦叢下站著個清瘦人影,正是謝令齊。


    謝令齊與青華宮大弟子們很熟,住在這裏也不奇怪。杜明衝走過去湊在謝令齊耳畔說了兩句話,謝令齊便皺起眉頭。


    他們在打什麽壞主意?柳梢不敢使用術法試探,正煩惱,手腕無意中碰到了隻靈蟲,那小小靈蟲發出一道極輕微的叫聲,展翅逃走。


    謝令齊聽到動靜,立刻轉臉看來。


    不好!柳梢捕捉到他眼裏閃過的那一抹厲色,頓時心驚不已,下意識地後縮,想要逃。


    出乎意料,謝令齊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了:“師弟?”


    柳梢怔了下,轉臉,這才發現洛歌不知何時竟站在了身旁。


    洛歌開口:“我有話與師兄說,不知師兄今夜可有空閑?”


    “自然是有,算來你我師兄弟好些年不曾把盞夜談了,想當年……”謝令齊頗有觸動地歎了口氣,繼而微笑,順便關切柳梢兩句就帶著杜明衝走了。


    做戲!柳梢鬆了口氣,對於他們夜談的內容也猜到了幾分。


    之前他利用杜明衝壞事,洛歌不追究,是為護送魔嬰而顧全大局,如今忙完了,這是要警告他了吧。


    洛歌負手站在原地:“潛息術不錯。”


    乍被稱讚,柳梢暗自歡喜。她隻知道自己潛息術比別人高明點,有時連陸離都能騙過,想不到他也這麽說,再想起商玉容說他要收自己當徒弟,柳梢便拘束恭敬起來,出於麵對方衛長的習慣,不由自主地彎腰叫了聲“洛師兄”。


    見她如此小心翼翼,洛歌倒溫和了些:“潛息術極少單獨使用,不可再魯莽。”


    柳梢也知道犯了不該犯的錯誤,連連點頭。武道潛息術通常需配合藏形弭音之術,這次幸虧有他幫忙掩飾,否則叫謝令齊發現自己跟蹤,定會很麻煩。


    洛歌道:“要解毒唯有浣靈,浣靈之後你將修為盡毀,但這也算是從頭來過的契機,自今日起,武道心法就不必再修煉了。”


    察覺食心魔對她有興趣,他就留了心,暗中觀察,卻始終未發現此女身上有何異常,倒是看出她天資極好,因這一點惜才之心,他才決定盡快取浣靈草——此女雖任性,言行頗有偏激之處,但也知恩圖報,會出言提醒洛寧,更見良善本性,若能引入正途,除去偏狹戾氣,修身養性,將來必有大成。


    仙者一念之仁,對少女來說,卻是足以改變一生命運的大事。


    修為盡毀是很可惜,但能夠擺脫控製,步入仙途,那些損失能算什麽呢?


    知道他將此事放在心上的,柳梢“哦”了聲,忍不住悄悄抬眸看他。


    身旁白衣仙人也正看著她,挺直的雙睫,天生淩厲的眼神,都顯得有些不近人情,讓她想起了多年前冷漠夜空中那個扶琴踏劍的身影。可這個看似無情的仙者,也會疼愛妹妹,會為老仙尊容忍謝令齊,會為不相幹的少女尋解藥。


    縱使奔走數月,那張臉上仍無一絲倦色,與疲乏不堪的眾人形成對比。


    柳梢突然想起了商玉容的話。


    倘若仙門是一座山,他必定是站在山頂的那個,光芒耀眼,世上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天塌下來都有他撐著,許多弟子都是這麽想的吧,奪迴魔嬰,換別人定是大功一件,在他身上卻變得理所當然不值一提。


    不是不累,是所有人隻記住了他的強。


    “怎麽。”洛歌見她眼神古怪,側過身來。


    “沒呀……”柳梢慌忙低頭,半晌又期期艾艾地道,“是說那個……不急啊……”


    “我要離開一段時日,你安心留在青華宮。”


    被這句話打斷,柳梢再抬頭,身旁人已經不見了。


    。


    洛歌離開後,萬無仙尊與卓家長老坐鎮青華宮主峰,商玉容則親自率大弟子日夜看守魔嬰。時間緊迫,靈器煉到關鍵時刻極耗精神,商鏡與眾掌門仙尊隻得輪流休息,宮中氣氛變得格外緊張。


    杜明衝與白鳳都被謝令齊安排巡山,他們也樂意表現,唯獨柳梢與洛寧無所事事。


    蘭蕤劍秀長雅致,如同碧綠的蘭葉,載著兩人在山峰之間穿梭。


    仙門弟子可以禦劍,柳梢一直很羨慕,其實那天她是想說解毒的事不著急,可惜沒說完,洛歌次日就外出辦事去了,這話就此擱下,其實柳梢哪會不想快點解毒呢,那樣就能學仙門術法了,多好呀!


    洛寧修為太淺,勝在靈巧,在海風中也飛得穩穩當當。兩人邊說邊笑正玩得高興,突然無數靈鳥自身旁撲翅而過,險些將兩人撞翻。


    “哎呀當心!”柳梢邊叫邊趴下躲避。


    洛寧連忙穩住劍:“這是怎麽啦?”


    兩人麵麵相覷,兀自疑惑,前方山坳裏就飄來一陣笛聲。柳梢察覺那曲調耳熟,心頭便有些不舒服,敢情她還惦記著陸離呢!


    洛寧沒留意她的反應,凝神聽了陣:“咦?是《鳳臨朝》!葛師姐越來越高明了。”


    “才不叫《鳳臨朝》,”柳梢得意地坐直身,賣弄道,“你看過《六界音玄錄》沒有?”


    “看過啊,”洛寧不解,“重華宮的書房就藏有半冊,上麵說這曲《鳳臨朝》乃是第九任月神所創,經由酒老傳到了仙界。”


    柳梢懵了:“不是說叫《百鳥會》,又叫《百鳥宴月》嗎?”


    洛寧更疑惑:“書上沒這麽說啊,師姐你從那兒聽到的?”


    “呃……忘了,大約你說的才是對的……”柳梢尷尬不已,暗暗氣陸離,原來他當初就是瞎說騙人,害自己跟著丟這麽大的臉!


    “也未必,”洛寧認真地道,“神界覆滅多年,而且神族大都不允許秘密外泄,如今流傳下來的史料已不準確了,就好比魔神曾現身六界,但六界任何法術都記錄不下他的容貌,這便是受神之力量幹擾。”


    神的秘密?


    一瞬間,柳梢突然又想起了多年前那個夜晚,優雅神秘的“仆人”抱著她,講述著那個關於月亮與神界的美麗傳說。


    柳梢情不自禁地問:“你知道月神嗎?”


    洛寧跟著坐下來,眨眼道:“月神很多,師姐問哪一個?”


    柳梢隨口道:“第九任月神,會《鳳臨朝》的那個。”


    “巧啦!”洛寧笑著拍手,“那個月神我知道!曆任月神裏唯獨他沒有詳細史料,前些年我也奇怪,曾特地找尋,差點翻遍仙界史書,最後在天山派的書房發現一本《酒老遺事》,上麵第九百七十一卷才有一段話提到他。”


    “你看那麽多書!”柳梢驚歎,好奇地問,“那段話說了什麽?”


    洛寧道:“那段話隻有幾句,大致是說,他是月神族的天才,通曉音樂,會釀酒,跟酒老交情很好。”


    寥寥幾句,柳梢卻聽得入神:“他長什麽樣子啊?”


    洛寧搖頭:“書上沒有。”


    柳梢失望了:“那後麵呢?”


    洛寧頓了下:“後來據說他做了一件不容於天地的大事,背叛神界,被神皇與眾神處死了。”


    柳梢怔住。


    。


    心中盤桓已久的美麗傳說,事隔多年終於聽到結局,卻是如此悲涼。


    正如女孩和她的月亮,三天的美好,僅留下一場破碎的美夢。


    告別洛寧迴來,柳梢一路上都在唉聲歎氣,路旁所有景物都無端地暗淡了幾分,看得她越發惆悵,若有所失。


    迎麵有人搖著團扇走來,恰好與她撞了個滿懷。


    “這是怎麽了?”那人單手扶住她。


    柳梢怏怏地叫了聲“少宮主”。


    見她沒精打采的樣子,商玉容將團扇往胸前一放,眯了眼睛道:“哎,有誰欺負小柳梢兒了?商哥哥替你收拾他。”


    柳梢搖頭,忽然湊近他:“商師兄,你說陸離怎麽樣呀?”


    “這嘛……”商玉容答得很巧妙,“陸師弟年紀輕輕便修為不凡,連少爺都很欣賞。”


    柳梢小心地問:“那可以讓他入仙門嗎?”


    商玉容挑眉:“你問過他?”


    柳梢忙道:“他當然願意啦。”


    商玉容歎了口氣:“小柳梢兒,你眼裏看到的人未必就如你想的一般啊。”


    柳梢盯著他,不解。


    “你先問問他的意思吧,”商玉容打住話題,遞給她一支信符,“對了,少爺讓我照應你,我最近也忙,恐怕顧不過來,這枚信符你定要隨身攜帶,倘若遇上危險,可以用它聯係我。”


    柳梢看看信符,沒有說什麽,伸手接過。


    “好了,去玩吧。”商玉容拍拍她的肩,暗自鬆了口氣。


    迎雁峰作為客峰,相對安靜,絲毫沒有主峰的緊張氣氛。柳梢一直走到院門外才停住,她低頭看著手中的信符,咬了咬唇,最終還是將它放進了腰間荷包,然後走進院子。


    陸離站在階前,看到她便微笑著伸手:“柳梢兒。”


    柳梢道:“你不練功啦?”


    “不練了,”陸離道,“時候這麽早,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柳梢望了眼天邊的斜陽,點頭:“好啊。”


    。


    東海畔漁村,落日餘輝撒在道路上,映照二人身影。


    大手拉著小手,優雅的男人仿佛剛從古舊的畫卷裏走出來,渾身沉斂之氣,身旁嬌俏的少女卻鮮活得如初開的花朵。


    村內炊煙嫋嫋,不時有村民談笑而過,路邊茶鋪老板高聲叫賣,夾雜著遠處鐵匠鋪裏“叮叮當當”的聲音……迎麵一對夫婦歸來,妻子荊釵布裙,手提竹籃,邊走邊拿帕子給丈夫擦汗,丈夫穿著粗布短衣,扛著漁網和裝魚的竹筐,臉上掛著愉快的笑。


    沒有武道的放縱,沒有仙門的冷清,處處是平凡生活氣息,如此溫暖。


    耳畔,他的聲音更加溫暖。


    柳梢側臉看他。


    夕陽為那蒼白的臉添了幾絲溫度與光彩,再和聲音裏的溫柔一起,盡數融化在那雙水精般的紫眸裏。


    路旁有賣魚的,大木盆裝滿水,裏麵放了好幾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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