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微沒有笑:“我就是不喜歡他這副一麵怨天尤人一麵故作偉大的德行。你要真想奉獻,就別抱怨;你要真不想來這座小城、想要留在大城市,當初就別服從調配。一個不敢為自己的命運抗爭的人,在自己的一生被毀掉之後,成天叨叨些無用的廢話,有什麽意義?”


    “咱們這個年齡的人,好像很少有人想得像你這麽深。”馮斯感歎著。


    “不想的深一點,我也要和我家老頭子一樣被毀啦,”黎微說,“我才不要像他那樣過著隻會用嘴抱怨的人生呢。”


    後來黎微真的用行動實踐了這番話。高二那一年的暑假,她瞞著家裏去北京旅遊,結識了一位專門拍攝各種性感寫真的知名攝影師,為他拍了一套泳裝寫真。這套寫真被放到一個知名的寫真網站上,被老家的同學看見了,於是引發了軒然大波。


    黎微的父母顯然無法接受女兒和那種穿著暴露的照片聯係在一起,在他們的觀念裏,那就叫做傷風敗俗。尤其當道貌岸然的班主任趕到他們家裏,嚴肅地告訴他們這種寫真網站一般都是淫媒的時候,老兩口幾近崩潰。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大吵一架、徹底決裂。黎微不等父母宣布將她逐出家門,自己主動選擇了離開。她落落大方地獨自去往學校,辦理了退學手續,絲毫不在意同校的學生們或明或暗的指指點點。馮斯默默地陪在她身邊,沒有多說什麽,但心裏清楚,兩人的這段感情無疑將就此畫上句號。


    “我問你,你也和他們一樣,覺得我拍這套寫真就是陪人睡覺、甚至陪很多人睡覺嗎?”黎微忽然問。


    “不會。”馮斯簡單地說了兩個字。


    黎微看了他一會兒,嘴角浮現出一絲淺笑:“你說的是真心話。許多年後再見麵,你會是這所學校裏我唯一一個還能當成朋友的人。”


    那以後黎微獨自一人去了北京,更換了手機號,沒有和任何人繼續保持聯係,也包括馮斯。兩人都沒有想到,用不著過許多年,僅僅是三年後,兩人就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場合重逢了。


    黎微拍拍身邊的椅子:“坐下來慢慢說吧。”


    這個姑娘並沒有什麽變化,馮斯想,還是那麽坦然,那麽大氣,卻總讓人有一種距離她很遙遠的感覺,和薑米那種天生讓人感到親切的氣質正好截然相反。他順從地坐下:“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我先吧,也沒有什麽需要隱瞞的,”黎微說,“我是為了求個清靜才來到這裏的。”


    “求個清靜?”馮斯一呆。


    “我前段時間認識了一個男人,我不喜歡他,但他老纏著我,”黎微說,“那個人和圈內的經紀人、攝影師什麽的都熟,總能掌握我的動向,每天我到哪兒開工他都開著輛蘭博基尼在屁股後麵死追著。我煩了,正好前幾個月工作太累,又想找個地方清淨一段時間,於是找了個熟人,躲到這兒來了。這兒挺好的,安靜沒人打擾,每天吃的藥也都是假的……”


    “看來全世界人民都在瘋人院有熟人啊!”馮斯禁不住感慨一句,“不過你要圖清淨,出門旅遊一趟也好嘛,何必一定要往這兒鑽?”


    “旅遊更累,再說了這年頭哪兒還有給人清靜的旅遊的地方?全被蠢貨們紮著堆去尋找假冒偽劣仁波切或者‘旅行的意義’了。”黎微一攤手。


    馮斯笑得咳嗽起來:“你還是和過去一樣嘴損,快趕上我了。”


    “那你呢,你到這兒來又是為了什麽?”黎微看著他,“別告訴我你真病了。就你那沒心沒肺的德行,打死我也不相信你真會得神經病。”


    “神經病和精神病是兩碼事,別弄混了。”馮斯糾正她,接著臉色變得嚴肅,“我的確沒病,但具體原因不能告訴你。相信我,我隻是為了不欺騙你,不然我隨口編一個謊話騙你是並不難的。”


    “我相信你,人都有難以言說的苦衷,”黎微沒有什麽不快,“我不問就是了。不管怎麽說,在這兒能遇到你,挺好的。”


    “我也覺得挺好的。”馮斯點點頭。


    遇到過去的戀人是一件頗為微妙的事情,尤其當新戀人剛剛離去不久、內心傷痛未散的時候。不過此刻身處精神病院這樣奇特的場所,能遇到一個舊相識,欣悅總會先壓倒其他的情緒。黃力隻能瞪著憂傷而哀怨的眼睛,看著馮斯拋下他去和前女友言談甚歡,體會著舊愛壓倒新歡的孤寂。


    黎微果然成為了一名模特。她基礎條件不錯,但接受正規培訓太晚,加上機遇的問題,並沒能夠混到大紅大紫,盡管簽約了正經的模特經紀公司,能得到的工作機會也並不多。所以在經紀公司的平麵與秀場安排之餘,她還得兼職做網絡模特,包括網店模特和令黃力垂涎三尺的那些性感寫真,也在一些影視片裏跑過龍套。按她的說法,有時累死有時閑死,不過足夠養活自己。


    “可惜我不怎麽看國產片,不然說不定還會看到你的英姿呢。”馮斯說。


    “你也不愛看網上的美女圖片麽?”黎微瞅著他,“想當年,你可是召集班上的男生到你家裏去開賞片會呢。我現在都記得你爹想訓你又不敢開口的樣子。”


    “往事不要再提……”馮斯尷尬地笑了笑,“這兩年,身邊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最近的這大半年,我恐怕是沒有賞片的雅興了。”


    黎微若有所地點點頭,又問:“你爸呢?你們倆現在還老吵架麽?”


    馮斯的笑容僵住了,過了一會兒,低聲說:“他死了。”


    黎微歎了口氣:“那你過得確實不容易了。”


    話題到了這裏,氣氛有些沉重,馮斯正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一名護士走到了他身邊:“15床,有人探訪。”


    精神病院的探訪都是有嚴格規定的,此時並不是探訪時間,馮斯立即猜到,一定是曾煒來找他了。他衝黎微點點頭,跟著護士去往探訪室,坐在那裏的果然是曾煒。馮斯在曾煒對麵坐下,護士知趣地離開,關上了門。


    “怎麽樣,在這裏還行麽?”曾煒問。


    “老實說,比我想象的好得多,有時候還真會產生療養院的錯覺,”馮斯說,“不過手邊沒有電子設備,總覺得與世隔絕了。”


    “與世隔絕挺好啊,至少能保住你的命。”曾煒說。


    馮斯把胳膊支在桌子上,目光炯炯地盯著曾煒:“曾警官,一直以來,都是你跟在我屁股後麵,想要挖掘出我身上的秘密。但是現在我才發現,你身上藏著的秘密,並不比我少啊。論到深藏不露,你還真是個高手。”


    曾煒搖搖頭:“我也不是刻意要騙你的。我也需要先觀察你,弄清楚一些事情。”


    “你和我爸,到底是什麽關係?”馮斯說,“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提起他的時候,可是完全像是在提一個陌生人。”


    曾煒淒然一笑:“我和他,有二十來年沒有見麵了,和陌生人也差不多啦。”


    “二十來年,意思是不是就是我出生之後?”馮斯追問,“曾警官,我拜托你告訴我,我爸到底是什麽人?”


    “我會告訴你的,但不是此時此地。”曾煒說。


    馮斯搖了搖頭:“詹瑩教授曾經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我離開了,第二天早晨,她死了。哈德利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我拒絕離開,他很快也死了。現在我都不知道我該怎麽迴答你了,似乎我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都是錯的。”


    “不,那不是你的錯,”曾煒伸手握住了馮斯的手腕,“你是一個勇敢的孩子……一個勇敢的年輕人,你的堅強超乎我的想象。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完成你肩負的使命,一定!”


    曾煒的眼神裏有一種馮斯從來沒有見過的熱情和堅毅。馮斯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似乎完全陌生起來的曾煒,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片刻之後,曾煒收迴手,往常那種玩世不恭的閑散眼神又迴到了雙目中。他從衣兜裏掏出一樣東西遞給馮斯。


    那是馮斯被醫院收繳保管的手機和充電器。


    “手機還是你自己拿著,以免誤事,”曾煒說,“不過對外聯絡小心些。”


    “我什麽時候能離開這裏?”馮斯問。


    “等我處理好一些事情,”曾煒說,“我答應過你的父親,要保護你的安全,我不能食言。”


    馮斯怔住了。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曾煒默默地離開了。


    晚飯之後,他迴到房間裏,打開手機充上電,開始收取他那個秘密賬號裏的電子郵件。萬能的寧章聞果然沒有讓他失望,這短短幾天裏,已經把那個在校園裏遭槍殺的老人的資料調查得一清二楚。馮斯看著寧章聞整理出來的東西,眉頭緊皺。


    “果然又是一樁大大的怪事,不過麽……西藏?”他自言自語著,“怎麽會和西藏相關?你大爺的,這事兒鬧到最後,不會要逼著我去一趟西藏吧?這是還嫌老子活得不夠折騰死得不夠快麽?”


    他沒有料到,這句無意識的發泄式的抱怨,最後卻一語成讖。


    盡管是以一種他意想不到的方式。


    五、


    根據新聞裏的報道,那個被槍殺在大學校園裏的老人,名叫穆子健,是一位民俗學家,研究的主要方向是西藏的民俗文化。寧章聞查到,在被槍殺之前的兩年,他跟隨著一支由考古學家、文化學家、語言學家等相關行業專家組成的科考隊,去往西藏,考察一座新近被發現的地下墓葬群。


    那片墓葬的位置非常與眾不同,並不是位於藏區傳統的自然條件相對適宜、人口相對較多的南部和中部,而是在險惡的藏北大羌塘無人區。所以這支科考隊除了學者之外,專門配備了熟練的藏區向導和登山專家,以及大量的專業裝備。


    這次考察在大眾範圍內幾乎是悄無聲息,絕大多數人完全不知道有這麽一迴事。這一方麵固然是因為科學考察很難引起普通民眾的重視,另一方麵卻也似乎是出於保密需要。


    “他們從建隊、籌備到出發,一直都處於一種嚴格保密的狀態。”寧章聞在給馮斯的郵件裏寫道,“我追查到了一個女記者的博客,她專門報道各種文化新聞,曾經在某個可靠消息源那裏聽說過這次神秘的考察,打算去采訪,卻被毫不留情地拒絕。她還隱隱晦晦地提到,被拒絕采訪之後的當天晚上,她就接到了相關部門的警告電話。”


    “也就是說,這是一次絕密的考察行動。那個墓葬群裏,一定掩藏著什麽國寶級別的驚人秘密,這才會吸引到那麽多專家不懼生命危險地奔赴生命禁區,才會有那麽嚴格的保密製度。”


    這次絕密行動選在漫長的冬季之後展開。當中經曆過多少曲折艱辛,已經無從查證,總而言之,當他們最終來到墓葬群所在區域時,整支隊伍已經疲憊不堪,並且有一位藏區向導和兩位科學家失去了寶貴的生命。代價是沉重的,但並沒有白白付出,他們終於來到了目的地。


    很遺憾,寧章聞也沒有弄明白目的地究竟在哪裏,也就是說,在那四十多萬平方公裏的廣袤區域裏,任何一個地點都有可能,那也就是約等於沒有範圍。


    最終,科學家們找到了那片墓葬群,開始了艱難的發掘與考察。在那片低溫缺氧的高原上,每個人的健康狀況都受到了嚴峻考驗,身體弱一些的更是有生命危險,但人們咬牙堅持著,並且陸陸續續有了一些不錯的進展。按照寧章聞的調查,這片墓葬群似乎屬於古代西藏的某一個神秘教派,從中可以找到許多寶貴的資料,極大豐富古西藏的曆史文化研究,填補許多缺失的環節。


    事情發展至此,用馮斯對哈德利教授所說的話來形容,還仍然“在學術範疇內”,然而當發掘整理進行了一段時間之後,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因為當地發生了一件事。


    一場地震。


    地震強度並不算大,又發生在荒涼的無人區,所以並沒有引起任何其他人的注意,但對於參與考察的人們來說,這場地震就是他們命運的轉折點。


    沒有人知道地震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事實是,地震發生的當天下午,科考隊就急匆匆地踏上行程,因為行動太匆忙,甚至於不得不扔下了許多裝備和器材。似乎有一種極大的恐懼在脅迫著他們,讓這一群原本就是冒著生命危險深入到無人區的勇士們,不顧一切地選擇了逃離。


    逃離的過程依然是匆忙和艱辛的,在離開無人區的過程中,又有一位老專家因為高原疾病而去世,不過其餘的人總算是順利離開羌塘,迴到了拉薩暫時休整。寧章聞並沒有查出科考隊此行的種種收獲到底是被國家機構統一接收了、還是按照學科分配給了專家們所屬的科研單位,他唯一知道的是,在休整完成後,科考隊就地解散,人們各自返迴自己所在的城市。


    而巨大的變故就在專家們返迴之後發生。鑒於這些事件在各個城市裏,都隻能算是孤立的個案,而這次科考行動的名單本身都是秘密,所以並沒有人能夠把它們聯係起來,隻有幫助馮斯追查此事的寧章聞才發現了隱藏於其中的重大陰謀。


    ——參與科考的學者們,竟然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裏相繼去世,到穆子健之前,死去的一共有十四人。


    他們分別居住在不同的城市、或者跟隨著研究團隊奔波在路上,死因也千奇百怪,看似沒有絲毫共通之處。比如一位專門研究高原植物的植物學家,在內蒙古遭到野狼襲擊,失血過多而死;比如一位冰川凍土專家,在家鄉的小城街道上散步時,被莫名其妙的高空墜物當場砸死;比如一位從事原始宗教研究的宗教學家,在用電水壺燒水的時候,由於水壺漏電,不小心觸電而亡。


    其他人的死因也大同小異,孤立地看,每一樁都隻是意外。但如果把它們放到一起,任何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蹺之處。


    唯一一個沒有死的是穆子健,而他僥幸逃過一死的理由頗有些滑稽:躲避高利貸。穆子健在學術方麵的成就無可挑剔,但他生性好賭,一大把年紀了依然惡性不改,在這次科考之前,就已經因為賭球欠下了一屁股債。他參與這次行動,其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躲避放貸人。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終究還是有離開雪域高原迴到內地的時候,而在那裏,高利貸集團的打手們正準備好了鐵棍和砍刀等著他。


    所以當別人或休養生息或繼續投入工作的時候,穆子健隻能東躲西藏。他的工作單位是一家省級社科院,院裏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嗜賭,對他避之不及,而親戚們見到他更是像見到瘟神,他走投無路,想起先前去西藏科考時認識的那些新朋友,於是決定去打打秋風,躲一天算一天。


    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穆子健懷著借錢和躲賭債的心態去聯係這些新朋友,卻發現他們接二連三地全都遭遇意外,不幸身亡。一個可以算作是偶然,兩個可以算作是巧合,三個四個五個……那就有點兒問題了。穆子健雖然好賭,腦子絕不糊塗,想必是立刻聯想到了其中的關竅,知道自己將不得不開始東躲西藏。高利貸放貸者最多不過砍掉他一隻手,這群幕後的兇手卻會直接要他的命。


    寧章聞追查到了穆子健一位侄孫女的網絡個人空間。這位90後的女孩對穆子健深惡痛絕,在個人日誌裏吐槽了一大篇,抱怨自家為什麽會有這種嗜賭如命為老不尊的親戚。


    “今天真是被惡心壞了,果然不是老人變壞了,而是壞人變老了!”這位女孩在日誌裏憤憤地寫道,“那麽一大把年紀還喜歡賭錢,賭輸了就去借高利貸,已經夠讓人討厭的了,他居然還撒謊騙人!他和我爸爸說,他有生命危險,有人要追殺他,所以他需要借錢跑路——這樣的謊話也未免太離譜了吧!他以為是在香港拍黑社會電影呢!”


    但穆子健苦苦哀求,甚至不惜下跪,這家倒黴的親戚實在沒有辦法,給了他一萬塊錢,用90後女孩的話來說,“壓根不指望他還,就當是喂狗了,就當是生病買藥吃了”。


    於是被當成狗的穆子健就帶著這一萬塊錢,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逃亡。沒有人知道在這期間他經受了多少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馮斯所能確認的是:穆子健最終沒能逃亡成功。那些原本還精心製造各種意外來殺人的殺手們,大概是找不到別的方法來對付風聲鶴唳步步小心的穆子健,終於在光天化日之下製造了震驚全市的血案。


    這還真有點像那個以訛傳訛的“進入胡夫金字塔的考古學家全部神秘死亡”呢,馮斯邊看邊想著。所不同的是,那件事是假的,而從藏區迴來的這些學者接二連三地身故卻是事實。


    他們到底發現了什麽呢?馮斯想,難道是那場並不起眼的地震之後,他們發現了一個深藏於青藏高原無人區裏的魔仆,這才嚇得不顧一切地趕緊撤離?而那個魔仆的手下為了滅口,才一路追殺到內地?


    這個推斷倒是符合常理,但馮斯卻隱隱有一種感覺,那個地震之後現身的東西,可能並不是一隻普通的魔仆。單單是從藏在哈德利教授衣櫃裏的那個不明生物,他就嗅到一絲與眾不同的味道。自911之後,哈德利教授藏匿了十多年,當馮斯找到他時,他幾乎身無長物,唯一帶在身邊有價值的,也許就是衣櫃裏的那件事物。那絕對不會是尋常的玩意兒。


    他又迴想起了那天的美妙幻境。即便是心裏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幻境,幻境中的薑米是虛假的、不存在的,他還是無法避免地沉溺其中,因為那種幸福感實在太強烈了,強烈到侵襲了他的全身,浸透了他的每一處毛孔。他一輩子都沒有體會到過那樣強烈的快樂,甚至令他忍不住產生一種古怪的想法。


    “吸毒……就是這種感覺嗎?”馮斯喃喃地問自己。


    第三章、我們的世界


    一、


    寧章聞和文瀟嵐都在為了幫助馮斯而絞盡腦汁,唯一一個插不上手的人是關雪櫻。她隻是個從大山裏走出來的啞巴姑娘,既沒有文瀟嵐那樣的人際交往能力,也沒有寧章聞的電腦知識。但在她的心裏,恐怕比另外二人更加關心馮斯的處境。


    因為她自己似乎也是那個龐大而複雜的守衛人世界中的一員。相比寧章聞與文瀟嵐這兩位“普通人”,她和那群危險的異人們靠得更近,也已經和他們發生過直接的接觸了。


    而令她鬱悶的在於,馮斯雖然並沒有任何可以主動施展的蠹痕,好歹身份是明朗的,人們都知道他是天選者;但關雪櫻卻連自己到底是誰都還沒有弄明白。一直以來,她原本以為自己就是一個窮鄉僻壤裏的啞姑娘,等待著某一天被父親活活打死,或者嫁到另一個窮山溝裏去被丈夫打死,馮斯的意外闖入讓她看到了一線生機。她果斷地幫助馮斯脫困,也因此換來了人生的轉折點。


    但萬萬沒有想到,在陪伴寧章聞出門旅行的時候,她卻遭遇到了綁架,由此被喚醒了一段幼時的記憶。到這時候她才明白過來,自己一直在那個豢養魔仆的山村裏長大,原來並非巧合,自己的母親就和整個守衛人世界幹係非淺。


    但對方卻並沒有告訴她,她的母親到底是什麽人,她又到底是什麽人。唯一能確定的是,母親和日本這個國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她是從日本坐渡船來到中國的;她會說一口流利的日語;她給自己起的名字“關雪櫻”,不僅僅是個優雅的人名,原來還是某種特有的日本風物。


    媽媽是日本人嗎?我難道也是日本人嗎?我們為什麽會來到中國?一連串的謎團橫亙在心裏,讓關雪櫻時不時地要去猜想那麽一陣。


    但她和馮斯的性格不大一樣。馮斯表麵上大大咧咧,內心深藏著各種各樣沉重的思慮;關雪櫻卻有著真正的陽光般的開朗樂觀,這些事情初想起來不大舒服,她索性就不停地想,想多了也就習慣了。不管怎樣,我現在這樣已經比繼續留在西南的窮山村裏天天挨打受餓好上一百倍了,關雪櫻對自己說,將來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唄。


    所以她依舊快樂地住在寧章聞家裏,操持家務,研究菜譜,自學文化知識,每天過得忙碌而充實。對於馮斯被關進瘋人院這件事,她雖然很是驚訝,過後也很快就不覺得奇怪了。


    在這個世界裏,什麽都可能發生,她對自己說。


    11月已經過去了一大半。北京城早已開始統一供暖,雖然室外寒風唿嘯愈見寒冷,室內卻溫暖如春。關雪櫻對這種不需要自己點爐子就能二十四小時保暖的過冬方式十分喜歡,由此更加得出結論“北京是個好地方”。


    當然了,室內的北京是好地方,一出門還是凍得夠嗆。關雪櫻圍著厚厚的圍巾,戴著手套去往菜市場。最近這幾天因為馮斯的事情,文瀟嵐憂心忡忡,寧章聞則恨不得一天二十五小時粘在網絡上,她決定做一頓豐盛的晚餐犒勞一下兩位朋友,冬天天寒地凍的,就吃貴州特色的紅湯辣子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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