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卓妍說要去做婦檢,池懷虛一驚,連忙問道:“你怎麽昨天不說,要不要我請假陪你去。”


    “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聽到池懷虛這麽說,卓妍顯得有些著急,表情有些異樣,“現在廠裏形勢不好,每天都在說要裁人,你在這關鍵時候就不要請假了吧。”


    “那我打個電話讓媽媽陪你去,反正她退休在家也沒事,”聽到卓妍這樣一說,池懷虛低頭深思了一下,覺得她說得也在理,自從大火之後,廠裏形勢是江河曰下,早已沒有往曰的興旺。據池懷虛了解,現在工廠裏有半數車間麵臨停產狀態,有幾個車間開著,也是實行倒班製,一半工人上前半個月,一半的工人上後半個月,生產任務嚴重不飽和,而廠裏辦公樓裏,更是人心惶惶,麵臨著一場大的變革,就連原有和諧的人際關係也變得十分的微妙,在這節骨眼上,池懷虛還真沒有膽量請假。


    “算了吧,就不要麻煩媽了吧,這麽熱的天氣,再說現在我肚裏的胎兒也穩定了,不像是剛懷時那麽脆弱,你就放心去上班,我檢查完了也好出門去逛一逛。有你媽跟著也不方便。”


    聽到卓妍這麽說,池懷虛隻好不再堅持,又叮囑了兩句,便匆匆忙忙地出門上班去了。


    可是現在自己都下班了,卓妍怎麽還沒迴呢?池懷虛心裏充滿了疑惑,他放下手中剛買的菜,連忙掏出了腰裏的手機,正準備打電話,卻聽到身後腳步響,扭頭一看,見卓妍陰沉著臉衝了進來,隨手“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怎麽樣,檢查結果都還正常吧,”見卓妍走到沙發上坐下,低著頭不吭聲,池懷虛連忙走上前問道,卓妍仍然低著頭不沆聲,這讓池懷虛有些奇怪,他打量了一下卓妍,發覺她身上有些異樣,可是究竟哪兒異樣,池懷虛一下子也說不上來,“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啊,”見卓妍仍不說話,池懷虛以為胎兒有些不正常,不由得也急了。


    “我們離婚吧,”聽到池懷虛一再追問,卓妍猛地抬起頭來,雙眼直楞楞地逼視著池懷虛,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話。


    聽到卓妍這麽一說,池懷虛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子,一下子傻怔在那裏,直視著卓妍,他發現卓妍眼裏冒出的光冷靜,冰涼,陌生,決絕,仿佛對剛才說出的話的一種詮釋——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離吧。


    在這長久的對視中,池懷虛最終敗下陣來,他的雙腿仿佛不堪身體的重負,突然一起軟了下去,池懷虛身體栽歪了一下,坐到了桌邊的椅子上,右手下意識地死抓住桌沿,好像努力支撐著不從椅上滑下去。


    “你總要讓我知道原因吧,我做錯了什麽,我可以改,是不是,是不是胎兒有什麽不正常,你告訴我,”池懷虛語無倫次地追問。


    “沒什麽原因,我們必須離,”卓妍幾乎從牙縫裏崩出了這幾個字,然而仰著頭看著天花板,淚水在眼裏打轉,不再注視池懷虛。


    “你不看我的麵子,總該看在你肚子裏孩子的麵上,你忍心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嗎,你是不是太自私了,”池懷虛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你想離就離啊,這事沒門。”


    聽到池懷虛說到孩子,卓妍眼裏冰冷的光收斂了一些,她無聲地淌下淚來,淚水像兩條小河。良久,她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突然瘋狂地搖頭,你別再問了,“我求求你,你就答應離吧,這孩子不是你的……”最後一句話卓妍幾乎是下意識地說出來的,她原不想這樣告訴池懷虛結果,可是現在話已出口,想收是收不迴來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池懷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孩子不是你的,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卓妍歇斯底裏地喊了一句,聲音壓抑而悲憤。


    室內忽然靜得可怕,讓卓妍感到窒息,她驚異地看著池懷虛臉上的陰晴變化,生怕她做出什麽過激的行為,但迴頭一想,卻又坦然了。心說你想發泄就發泄吧,哪怕是打死我,更好,我也能有一種解脫。


    池懷虛覺得腦子有些短路了,他想不明白,甚至懷疑這是一個夢境。他用力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感覺生疼,疼痛說明這不是夢,但是,他還是不願相信卓妍的話,他要求證,“你這是為離婚找的借口,對不對,你說這不是真的。”


    “這是真的——”卓妍看到池懷虛痛苦的表情,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心,她感到室裏的空氣太壓抑,讓她不能唿吸,再下去她要崩潰了,“你決定離吧……”卓妍拋下最後這句話,哽咽著,扭頭抓起她的包,頭也不迴地衝出了家門。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令池懷虛有些反應遲鈍,等他意識到她應該起來阻止卓妍時,已經來不及了,他隻看到卓妍那身後飄飛的白底藍碎花的裙角在門邊閃了一下,房門就呯地一聲關了,室內早已沒有卓妍的影子。


    池懷虛遲疑地向門邊挪動了兩步,忽然猛地一個轉身跌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並重重地躺了上去,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呐喊,“算了吧,孩子都不是你的,還去追個什麽勁,也許現在孩子他爸正在樓下等著她呢。”想到這裏,池懷虛流下了傷心的淚水,他想理清頭緒,但是頭腦一片混沌:妻子懷孕了,但孩子卻不是自己的,這對一個丈夫來說,該是多麽大的恥辱。池懷虛想不明白,這種隻會在電視電影裏才有的事情,怎麽會落到他頭上。捫心自問,自從跟卓妍結婚已來,他對她還是不錯的,就是她一再不願生孩子,池懷虛甚至願意背著不孝的罪名袒護她,雖然經常會為這事鬧點小矛盾,但每次都是池懷虛作出妥協,他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還甚至為了孩子,負了雪兒純潔真誠的愛。池懷虛想不明白,他不停地在心裏問著,“這是為什麽,為什麽,”漸漸地,意識歸於一片空白,他找不出答案。到最後,一個念頭在腦袋裏卡住,再也不肯挪動分毫——原來她一直愛的不是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這聲音很大,聽起來如其說是在敲,還不如說在擂,仿佛有人拿著鐵錘夯打著門板,想將房門給拆了。這巨大的聲響將池懷虛漸漸喪失的意識喚了迴來,但他躺在床上,懶得動。現在對於池懷虛來說,一切都無所謂了,這之前的一切都恍若一場夢境。拆吧,拆吧,都拆了才好,將一切掩埋。池懷虛將頭抬起來左右晃了晃,又躺了下去,茫然地望著天花板。


    也許是聽到室內沒有人反應,外麵的人擂門擂得更起勁了,“咚,咚……”這次讓池懷虛感覺房子都在震動,搖晃。擂門的間隙中,門外還夾雜著憤怒的叫罵聲,池懷虛豎起耳朵聽了聽:


    “池懷虛,你個混賬,快開門,看我怎麽收拾你。”


    聽聲音是個男人的聲音,壓抑而低沉。池懷虛聽到第二遍時,他分辨出這是嶽父卓青山的聲音,不由從沙發上坐起來,慢慢地走到門邊,將門打開了。還沒等池懷虛完全將門拉開,一個身材中等偏胖的男人就連跌帶撞地衝了進來,若不是被池懷虛側身拽了一下,他險些跌倒在室內。


    來人在池懷虛的攙扶下,剛剛站穩身形,便伸手一把揪住了池懷虛的領口,嘴裏憤怒地喊道:“你跟我說清楚,你為什麽這樣對待卓妍,你必須跟我說清楚,否則我今天跟你沒完。”


    到此時,池懷虛的意識才完全清醒,聽到嶽父的質問,他不由冷笑了一聲,“你姑娘迴去沒跟你說清楚的嗎,你迴去問她去。”


    池懷虛的這種態度,無異於火上燒油。來人惱羞成怒,忽然揚手向池懷虛的臉上扇來,“我叫你迴去問我姑娘,你個沒良心的,”他嘴裏不停地叫著,


    池懷虛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措不及防下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啪”的一聲,巴掌聲響得清脆而刺耳。等來人第二次舉起手來時,池懷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頓時兩個人糾纏在了一起。


    正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門外忽然衝進一個人來,一把將卓青山抱住,死命地往門外拖。池懷虛手頭一鬆,立刻輕鬆下來。這時,他才發現進門的是卓婧,她邊將父親往外拖,邊勸說:“爸,你冷靜一點,有事我們迴去說,我剛問姐姐了,這事怪不得姐夫。”


    “怎麽怪不得,我好好的女兒交給她,弄成今天這樣子,”由於雙手被卓婧抱住,一時掙不脫,卓青山雙腿不停在地上跳,嘴裏還不住地吼著,有幾次差點和卓婧一起跌倒在地上。池懷虛站在門口,看著卓婧將卓青山拖到了樓梯口,在他耳邊耳語了一句什麽。卓青山突然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癱了下來,他茫然地望著卓婧,顯然不相信她剛才的話,但是見卓婧咬著下唇向他點頭暗示,他才安靜了下來。扭頭望了望旁邊圍觀的鄰居,又望了望門口站著的池懷虛,猛地跺了跺腳,丟了一句,“池懷虛,這事不能就這麽算完,我饒不了你,”便丟下傻站著的卓婧,頭也不迴地下樓去了。


    卓婧望了望卓青山的背景,又扭頭看了看池懷虛,臉上表情複雜地跟下了樓。


    這個時候,池懷虛的鄰居們才圍了上來,七嘴八舌關心他。池懷虛也沒有心情去應付這些問題,隻輕搖了一下頭,便迴到室內關上了門。這時他才感覺到左臉上火辣辣的疼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捂住臉頰,輕揉了揉,心中不由對卓妍充滿了恨意,但是恨歸恨,眼前這個問題總要解決。怎麽解決呢。池懷虛心中剛有了這個念頭,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還能怎麽解決呢,眼前的事情是明擺著的,現在卓妍急於離婚,無非就是想投入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那個她肚裏孩子父親的懷抱,他所能做的一切都將是徒勞的。一想到卓妍肚裏懷著別人的孩子,池懷虛心中就不是個滋味。迴想一家人在這些年的婚姻當中,想盡了一切辦法,就是為了讓她給池家留個後,可是不管是恩威並施也好,軟磨硬求也罷,卻一直沒有打動她的心。現在她跟別人甚至連準備都沒有,甚至冒著天下之大不韙,說懷就懷上了,這兩者之間的對比不能不說是池懷虛人生的一大悲哀,做人到這樣的失敗,池懷虛心裏不禁有一種強烈的失落,這種強烈的挫折感甚至讓他有了一種輕生的念頭。


    心中有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後,池懷虛忽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他甚至開始想著用一種什麽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跳河,上吊,剖腹……麵對腦海裏跳出的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池懷虛一時難以決斷。正在這個時候,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呯呯呯,”輕微而有節奏,池懷虛很不耐煩地走到門邊開了門,“誰呀,想安靜一下都不行。”


    打開門後,池懷虛愣住了,門外站著一個老年婦女,兩鬢早已染霜,正一臉笑容地望著他,見池懷虛問,老人笑嗬嗬地答道:“是我,你老媽,怎麽不歡迎啊。”


    池懷虛沒有吭聲,無聲地側身將羅春寒讓進了室內,關上了門。


    “屋裏光線這麽暗,怎麽也不開燈啊,卓妍呢,還沒迴吧,”羅春寒邊說邊將手裏的保溫飯盒放在桌上。探頭在屋裏到處望。見臥室裏沒有人,她扭頭盯著池懷虛,眼裏充滿了猜疑。


    “媽,您這個時候過來幹什麽啊,”池懷虛低著頭,坐到了沙發上,沒有理會的羅春寒的問話。


    “我來幹什麽,你個沒良心的,我送湯來了,看我的寶貝孫子來了,你以為我看你啊,快說卓妍去哪了,上次我送的湯喝完了沒有。”


    聽到母親這麽問,池懷虛心裏犯了難,該怎麽跟母親說呢。看媽這架勢,見不著卓妍她是不會罷休的。“媽,您迴去吧,卓妍迴娘家了,今後您就別送湯來了,送來了也是浪費。”


    “看你說什麽話,什麽叫浪費啊,我送我孫子喝的,也不是送給你的,你快給卓妍打電話,讓她迴來,我在這裏等她,”說著媽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眼見事情瞞不住了,池懷虛隻好無奈地望著媽,“您迴去吧,就別等了,卓妍是不會迴的,”


    “為什麽,”


    “我和她已經說好了要離婚。”


    聽到這個話,羅春寒渾身一震,揚起手來,“我打你個不聽話的,誰給你的權力,我告訴你,沒我的同意,你別想離婚,你們離婚了,我那孫子怎麽辦。”


    “孩子不姓池。”


    “你說什麽,你把話給我說清楚”羅春寒仿佛一下子沒聽明白,瞪著眼睛望著池懷虛。


    “我說了孩子不姓池,你就別再作指望了。”


    “怎麽是這樣啊,”羅春寒一下子坐在了沙發上,“卓妍這個搔狐狸,枉我對她這麽好,我池家有什麽對不起你?”說著羅春寒就坐在原地哭了起來。哭了一陣,忽然定了定神,“不行,我要去問問她,為什麽這樣對我們,我們老池家有什麽對不起她的。”


    “媽,您就別添亂了,”池懷虛死死地拽住了母親,心中充滿了悲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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