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怔了怔,驚訝地望著她們二人。李暇玉卻絲毫不動容,淺笑道:“阿嫂真是高看我了,我在靈州時確實手底下有不少適齡的小丫頭,但卻都不曾帶過來。如今身邊的這些,你們也都見過了,如何能服侍阿家呢?不過,畢竟是要伺候阿家的,咱們寧可慢慢選也不能著急不是?若是阿嫂願意等上幾日,靈州那頭就會送來不少合適的人了。”


    “都是元娘你親手教養的?”小王氏雙目微亮,“不如再借我和阿顏兩個?也好讓她們幫著我們治一治那四個婢女。我們身邊的人性情都太過溫和,也礙著情麵,不好對她們動手。但若是新來的,不懂得這些規矩和背後的官司,自然不必給她們什麽麵子。何況,聽聞元娘你的婢女都懂武藝,一力降十會,也比總是磨嘴皮子合適些。”


    顏氏恍然大悟,也跟著點頭:“我身邊確實就缺了這樣的人,也不敢討要你精心教養的人,就當做借用即可。過些時日就還給你,如何?”


    李暇玉原便有借人給她們使,權當做賠罪的想法。此時聽她們主動提出來,她心裏也歡喜:“我的人,不好借給兩位阿嫂。若是日後阿家發覺,豈不是會遷怒於你們?”


    聞言,小王氏與顏氏都有些失落,但也不得不承認她顧慮得是。李暇玉見她們流露出淡淡的愁意,便又笑道:“我的人不行,借其他人的侍婢卻是無妨。橫豎阿家日後也遇不到,不可能發覺什麽痕跡。正巧,我有位姊姊前來探望我,身邊帶來好幾個膚白貌美又武藝高強的鮮卑美婢。就將她們當成是同僚送給大兄二兄的婢女,隔兩日帶迴家去罷。”


    小王氏與顏氏一怔,便聽見屋外傳來一個佯怒的聲音:“原來你今早一直打量我那些婢女,便是生出了這般的心思!好你個李元娘,要借我的婢女,也不事先與我通通氣!你當我絕不可能拒絕,所以才這般欺負我不是?”緊接著,一位裝扮利落的紅衣年輕貴婦便走了進來,正是李丹薇。她身後,則跟進來好幾位腰肢柔軟麵容有些奇異的雪膚鮮卑婢女。


    “那十娘姊姊可會拒絕?可是不願意拔刀相助?”李暇玉順著她的話,笑問。


    李丹薇挑起眉:“當然不會拒絕。說實話,我還想親眼看看你們那位阿家心生鬱怒又不好發作的模樣呢。到時候,兩位阿嫂可別忘了將我邀過去,見識見識那般的場景。”


    小王氏與顏氏自然看出她和李暇玉之間的關係極為親近,此語亦有為李暇玉抱不平之意,隻能無奈地苦笑起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後效斐然


    轉眼便又過了幾日,挑挑揀揀送了四個鮮卑美婢出去的李丹薇實在忍不住了,幾乎每天都在謝琰與李暇玉麵前提醒:“我來了這麽些時日,元娘怎麽也不帶我去拜見謝家世母呢?倒是顯得我沒有禮數似的。你瞧瞧,咱們已經入了一趟宮,拜見了聖人與皇後殿下,見過了義陽小公主——你甚至還帶著我去王家與崔家走了一遭。怎麽偏偏卻遲遲不願帶我去延康坊?再者,上迴我與兩位嫂嫂聊得那般投緣,她們想必也正念著我呢。”


    “你不是隴西李氏出身麽?”李暇玉斜睨著她,“王家那位李郡君亦是隴西李氏,崔家真定大長公主的兒媳也是隴西李氏,都是一家子親戚,我才特意與你引見呢。你卻偏偏不領這份情。話說迴來,你好不容易來一趟長安,可曾去過衛國公府(李靖)拜會?可曾見過那些姊妹們?”


    “衛國公府自然早便遞了帖子。自從世祖父去世之後,他們闔家閉門守孝,如今也該快出孝了。”李丹薇迴道,“至於那些姊姊妹妹,如今也隻有七娘八娘二人在長安,我與她們姊妹之間又有何舊情可敘呢?倒不如不見來得幹淨些。元娘,你可不許拿這些來搪塞我,分明咱們先前都說好了——”


    “好罷,好罷,再過兩日就帶你去。”李暇玉實在抵擋不住,隻得道,“正好靈州新來了一群女婢,到時候也該到達長安了,須得讓阿嫂稍微挑一挑才好。”既然往後或許就會留在長安,她先前帶的人自然不夠使。且留在靈州的部曲女兵實在太多,不妨將他們都調遣到長安,也不愁無人可用。除此之外,柴氏也想將家中經營的店鋪開到長安來,拓展他們西域的商路。


    “可不許敷衍我。”李丹薇挑眉道,“我可是將你的這些話記得一清二楚。實在不成,謝三郎與我作證,決不許元娘抵賴。”說罷,她便看向斜倚在憑幾上撥弄棋子的謝琰:“這幾日瞧著謝三郎的臉色似是好了不少,病情是否有了起色?既如此,你還是早些讓吏部給你尋個職缺罷,免得有什麽好職缺都教旁人搶了去,倒是沒有人記得你。”


    李暇玉仍然有些擔憂:“若是病情不曾完全控製,我到底仍有些不放心。不過,仔細算起來,這幾日似乎都並未發作。觀主也說過,針灸之法的療效不錯,暫時無虞。可是,他們還是覺得三郎不適合做那些須得費腦子想的事,也不讚同他立刻官複原職。”經過這些時日的調養,謝琰總算添了幾分血色,瞧起來也不似之前那樣單薄了,確實是痊愈之兆。


    謝琰沉吟片刻:“確實,我也覺得,如今頭疾已然暫時控製住,總不能一直在家中閑散著。不過,且不急著給吏部遞文書,我想先去拜見崔尚書,再求見聖人之後,再提起此事。或許聖人與先生正在替我安排,隻需聽從他們之命即可。”他亦不想給聖人留下自己急著重返官場、手握實權的印象。


    “你自行權衡罷。”李暇玉一歎,翻著仆婢們送過來的帖子,忽而一怔,“險些忘了,後日便是衡山長公主宴飲的日子。十娘姊姊,到時候咱們一同去罷。或許,你還能遇上些熟悉的人呢?”她想起李七娘、李八娘姊妹二人,不由得抿唇微笑。當年李丹薇被封為懷遠縣主時,這姊妹倆均已經遠嫁,故而從未見過麵。不知此時再遇,二人又作何想法呢?她可真是有些好奇。


    聞言,李丹薇勾了勾嘴角:“經年不見,我們姊妹……或許確實有好些話想說罷。”有時候,她不得不感歎人生的際遇無常。或許失之東隅,便注定要收之桑榆。迴想起來,若非李八娘奪走了她早先定下的婚事,她便不可能嫁與慕容若。世事難料,莫過於此。


    到得衡山長公主宴飲的正日子,李暇玉照舊於前夜攜著染娘入住宮中,而後陪著義陽小公主一同出宮。公主的儀仗在布政坊的坊門外,與謝家車隊、慕容家車隊並在一起,浩浩蕩蕩地前往衡山長公主府。


    此次宴飲並不似上迴那般浩大,接到帖子的貴主們也並不多。衡山長公主素來不在意自己的風評,索性便隻按照喜好發了帖子,也並不理會姑母與姊姊們私底下究竟會說些什麽難聽話。饒是如此,義陽小公主亦是並不願意自正門而入,堅持要從側門或者後門悄悄進去。李暇玉哭笑不得,隻得命人通稟衡山長公主。


    衡山長公主自是很爽快地答應了,義陽小公主的儀仗遂悄悄地自公主府的後門進入了園子中。期間這位小貴主很是警惕,反複確認外頭空無一人之後,方鬆了口氣,放心地牽著染娘下了厭翟車。待瞧見公主府備下的步輦,她忙搖了搖首:“我不坐步輦,坐簷子便夠了。郡君和我們一同坐。”顯然,她已經對步輦產生了陰影。


    李暇玉從善如流地答應下來,待謝家與慕容家眾人過來與她見過禮之後,便抱著她與染娘上了最近的簷子。小王氏帶著孩子們,李丹薇帶著慕容兄妹,目送她們離開,隨後亦坐著簷子跟了上去。


    待見到衡山長公主之後,義陽小公主還往她身後瞧了瞧:“那位姑祖母,姑母不曾邀她?若是邀了她,我今天就待在這個院子裏。”她不願意讓千金大長公主打擾了自己出宮遊玩的興致,索性便打算閉門頑耍誰也不想見。


    衡山長公主失笑,捏了捏她的臉頰:“我的宴飲,請她來做甚麽?讓她來掃咱們的興?你便盡管放心罷,今日來的都是真正慈和的長輩,絕不會為難你。你且隨著我去給她們見禮,李郡君、懷遠縣主、謝家的王娘子也隨著同來罷。”


    給一群貴主見禮寒暄過後,義陽小公主便與小夥伴們遊園頑耍去了。李暇玉、李丹薇與小王氏在他們身後漫步,一麵看顧著他們,一麵隨意地聊天。李丹薇有心想打聽她那些胡婢們表現得如何,小王氏卻隻管抿嘴笑。兩人正你來我往,在說與不說之間來迴反複的時候,李暇玉便聽見小家夥們正歡歡喜喜地說著話——


    “最近我們家中多了好幾個皮膚雪白、眼睛碧綠的胡婢!你們見過胡婢麽?她們生得和咱們完全不一樣,鼻子又高又尖,眼睛很大,連頭發都是卷的呢!我以前隻在街上見過胡人,從沒有見過胡婢!”這是忍不住和小夥伴們分享新鮮見聞的二郎謝澄。


    “她們不會說咱們的話,聽也聽不懂!”三郎謝泊連忙繼續補充,“阿爺阿娘命她們做事,她們的手腳總是不利索,可有意思了!還有,她們的力氣很大,輕輕地一推,就把別人推倒了,驚得我們都呆住了!”


    大郎謝滄已經是懂事的年紀,隱約看出這幾個“笨拙”的胡婢顯然是藏拙,而阿爺阿娘與叔父叔母卻似乎並不在意。隻是不管他怎麽說,兩位年紀小的阿弟都並不相信:“你們當誰都和你們一樣,從未見過胡族之人?慕容郎君與慕容娘子便是鮮卑人,他們見過不少這種胡人呢。”


    依然天真可愛的慕容芷眨了眨眼:“我家的婢女都會說長安官話,都是阿娘教的——”然而,慕容修很快就打斷了她的話,笑道:“隻要願意學,不論是誰都能學會長安官話。”他努力地向著染娘使眼色,試圖讓她千萬別透露慕容家的鮮卑美婢們幾乎皆是雪膚碧眼。畢竟,他親眼瞧見阿娘與李家姨母二人挑揀了四個婢女,已經猜得謝家的婢女或許就是自家送過去的。之所以長輩們都不提起此事,自然應該是有不提的道理與緣由。


    染娘歪著腦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阿爺說,經常去漠北,他就會薛延陀話和突厥話。還有很多胡人商隊,什麽話都懂。咱們想學,也一定能學會。”她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將話題徹底帶偏了。於是,小郎君與小娘子們便討論起胡語來。謝澄與謝泊還似模似樣地說了兩句鮮卑語,說是那幾個胡婢教的。


    義陽小公主的目光在謝滄、慕容修身上停了停,笑聲猶如銀鈴:“長孫家便是鮮卑人,我上迴怎麽沒有見過雪膚碧眼的女婢?宮中有胡婢,看著卻像是和我們一樣。你們什麽時候將家中這些胡婢都帶來給我瞧瞧,我也想仔細看看!”


    “貴主去我家!阿娘說,那些胡婢沒學好規矩,就不讓她們出門。”謝澄很是豪爽地答應下來,完全無視了自家阿兄的眼神。而慕容修略作思索,也道:“我們如今跟著阿娘,住在李家姨母府中。貴主若是想過去瞧,隻管哪天隨著李家姨母歸家就是。”


    “好,改天我便去!”義陽小公主笑嘻嘻地牽起染娘的小胖手,“我倒要瞧瞧,她們的長安官話到底說得好不好聽。”


    胡婢不過是小家夥們的話題之一。很快他們便將此事拋在一旁,都圍在一株早開的桃樹前,好奇地端詳著枝頭半開的粉色花苞。


    聽完始末的李暇玉便迴過首,似笑非笑道:“十娘姊姊不必再追著阿嫂問了,想來應該是效果不錯。兩位嫂嫂若是讓她們來守住院子或者書房,那四個婢女再如何想方設法,恐怕也進不去罷。”不論旁人說什麽,她們隻作自己是胡婢,聽不懂便是了。再如何頤氣指使,再如何怒氣衝衝,麵對無動於衷的胡婢又能怎麽辦呢?總不能連這樣的小事都要稟告王氏,讓王氏給她們出頭罷。


    “阿嫂便是直說又如何?”李丹薇輕嗔,“我不過是擔心她們沒做好自己的差使罷了。”


    小王氏抿唇笑起來:“我也不過是略逗一逗縣主罷了。縣主仔細想想,若非她們如此得力,我怎會有興致與你周旋那般久呢?恐怕早便向你們討新法子,或是須得煩勞你們再換一迴人了。如今,我與阿顏總算是鬆快許多,成日冷眼瞧著便像是看百戲似的,也算是頗為有趣。”


    李丹薇遂越發興味盎然,合掌道:“這樣的百戲,我也很想瞧一瞧。元娘,再過兩日,咱們便去上門看戲!”


    李暇玉微微點頭,目光微轉,又輕輕道:“十娘姊姊,眼下便有一出戲了——”


    迎麵走來的一群女眷中,李七娘與李八娘的視線不經意間看過來,身形猛然僵住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七娘八娘


    李家姊妹久別重逢,自是驚喜非常,難掩笑意。其餘貴婦見狀,亦是頗為體諒她們再逢不易,便飄然各自離開了。也有格外火眼金睛者,瞧出李七娘李八娘笑容底下的陰鬱僵硬,卻隻是心中哂笑而已。世家大族之中,便是嫡親兄弟姊妹也多有齟齬者,又何況這些堂姊妹呢?瞧起來便是再光鮮,說起來便是再冠冕堂皇,誰家又沒有一二陰私之事?隻當做不曾瞧見、不曾發現就是,也免得惹什麽麻煩上身——畢竟,那可是隴西李氏之女。


    姊妹三人尋了僻靜之地坐下,自有長公主府的仆婢將四周布置得暖意融融,鮮果漿水吃食應有盡有。李丹薇含笑打量著李七娘與李八娘,那兩姊妹亦是正在觀察她。她們這幾姊妹的年歲原本便極近,不然李八娘也不可能搶了李丹薇的婚事,夫家至今依然一無所知。不過,經過七八年的時光打磨,日子究竟過得如不如意,已經如實地刻畫在她們的衣著裝扮甚至於容貌上了。


    七八年過去,李七娘與李八娘儼然便是標準的京中世家貴婦了。裝扮華貴卻低調,脂光粉豔卻不顯濃麗,十分得體,令人挑不出半點錯漏來。但,饒是如此,她們的眼角眉梢亦帶著幾分年華老去之感。雖尚未出現皺紋,卻令人很容易便察覺出一二蒼老之相來。反觀李丹薇與李暇玉,衣著打扮隨意大方,僅僅隻是薄施脂粉而已,美麗的容貌卻仿佛能透出光芒來。二人的肌膚便猶如少女那般飽滿水潤,可見平素調養得當,更可推想出她們無憂無慮的日子。


    李七娘與李八娘目光一動,幾乎有些難以掩飾深深的嫉妒與憎惡。原本她們覺得自己的日子已是人人稱羨,又如何能忍受當年看不起的那些人,過得比自己更好上十倍百倍?


    昔年,李七娘嫁給了娘舅家的表兄,既非日後的宗婦,亦非陌生的媳婦,自然既不忙於打理內宅,又頗為受阿翁阿家的寵愛。且夫君是表兄,彼此間情誼深厚,便是有一二侍妾,也不可能動搖她的地位。李八娘則與夫君“情投意合”方成就了好事,憑著過人的手段將後宅理得幹幹淨淨,根本沒有侍妾,便是偶有通房亦是緊握在她的掌心中。夫君對她幾乎言聽計從,由此卻惹得阿家阿翁不喜。但她頗懂得做人,平素行事毫無錯漏,又是隴西李氏貴女,故而地位亦是十分穩固。


    兩姊妹如今亦都是兒女雙全。李七娘子嗣上略艱難幾分,卻也在去歲生養了一個兒子。李八娘則是一舉生養了三個兒子,最後生了女兒,也有些傷了身子,一直在調養。不過,就算她往後日漸失了夫君寵愛,有這麽些兒女伴身,亦是足夠了。


    按理說,在世家貴婦當中,李家姊妹二人已是深受其他人羨慕了。她們也十分享受這樣的目光,在聊天頑笑時,似真似假地說些禦夫之道,便能拉攏不少年輕貴婦駐足傾聽。畢竟,世家聯姻之中,形同陌路甚至屢屢爭執的夫婦並不稀少,更有咽不下妾婢眾多的氣索性便一刀兩斷者。她們,在旁人看來,已經足夠幸福。倘若還有什麽不足,那便是夫婿都是門蔭出仕,如今皆是六品七品官職,短時期內絕無可能給她們請封誥命。


    然而,此時反觀李丹薇與李暇玉,她們卻倏然覺得自己昔日那些自得與驕傲都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迴想昔年,李丹薇婚事被搶,祖父將她許給了一個鮮卑胡人,她們私底下從未斷過嘲笑與諷刺。便是那胡人生得俊秀又如何?嫁給了吐穀渾人,無異於和親,和親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但誰又能知道,這鮮卑胡人竟然使了法子給李丹薇請封了縣主?!縣主,那可是王爺之女才能封的,實打實的宗室貴女!偏偏,自家出了一個懷遠縣主,還是她們的死對頭,兩人很是鬱怒了一段時期。而後又聽聞她遲遲沒有身孕,崔縣君幾乎要愁白了頭發。正當她們心中暗喜的時候,誰知又聽說她一口氣生了龍鳳雙胎,湊足了“好”字!


    而李暇玉這個寒門賤婢亦是運道極佳。昔日她便如腳邊的汙泥,李七娘與李八娘根本從未將她放在眼中。直至後來她替李丹薇出頭,居然敢對李八娘動手,才成了姊妹二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在她們看來,李丹薇她們動不得,李暇玉她們日後還愁沒有機會報複麽?隻要自家夫君一朝成了服緋服紫的高官,碾碎李家不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然而,誰又能料到,李暇玉竟嫁與了陳郡謝氏子?而且還是陳郡謝氏陽夏房的嫡脈之子?那謝琰常年流落在外,雖然風骨斐然,誰都猜他是世族之後,但誰又能想到他居然是陳郡謝氏嫡脈?而且,短短一段時日,他竟然就能夠憑借軍功風雲直上,居然成了正四品的折衝都尉!而這個寒門賤婢也不知是如何得了先帝青眼,居然封為了定敏郡君!如今更是成了皇後殿下跟前的紅人!


    謝琰下落不明之事,她們也曾聽說,還十分快意地在一起飲酒慶祝了一番。那寒門賤婢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誰又能知道,那謝家子居然根本未死,還得了博陵崔氏的另眼相看?!而她們本以為經過喪夫消息的磋磨,李暇玉必定會生生地老態畢現,誰知上迴在長孫府一見,她卻與往日毫無二致!如今仔細一瞧,更是意氣風發,華貴優雅!


    如果不按家禮按國禮,她們必定要給懷遠縣主、定敏郡君行禮。然而,姊妹二人又如何能忍得下心中那口氣?尤其是李八娘,恨意與惡意完全掩蓋不住,已經從目光中漫溢開來,仿佛要化為風霜刀劍,將對麵的人盡數毀去。


    “聽說兩位姊姊如今都是兒女雙全,在夫家地位亦是十分穩固,真是不容易呢。”李丹薇笑吟吟地斜了李八娘一眼,“原以為你們好歹能因做了母親之故,改改自己的脾性,誰知卻還是以前的模樣。”


    “十娘姊姊,這脾性都是天生的。原本便是根骨狠毒自私之輩,怎麽改也改不掉。”李暇玉接過話,“你呀,還是將人想得太好了些。七娘且不提,八娘這樣的毒蛇,時時刻刻都須得防著才好。免得一著不慎便教她得了勢,跳起來咬傷人。”她冷眼覷著,李八娘應當是從未放下過複仇的心思,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教她得了機會,可須得格外小心行事。


    李八娘神色大變,正欲諷刺迴去,李七娘卻按住了她的手,朝她搖了搖首。李丹薇似笑非笑:“七娘姊姊攔著她作甚?就讓她說罷。我倒要聽聽,她能說出什麽來。要知道,我才是當年的苦主。那些事我從不曾說破,卻並不意味著我會一直保守秘密。萬一哪一日我心中不滿,許是透露出一二呢?聽聞八娘姊姊的阿翁阿家早便嫌棄這個媳婦將郎君管得太嚴?若我能襄助他們,說不得還會得到他們的迴饋呢。”


    “十娘,你將過去那些陳年舊事說出去,又能得到什麽好處?”李七娘勉強冷靜下來,“若是讓你們家慕容郎君得知,你曾經訂過親事,還不斷地折騰‘恰巧得了這樁婚事’的八娘,恐是會懷疑你念念不忘舊情罷。不如你與八娘各退一步,再不提起舊事如何?咱們都是嫡親的堂姊妹,理應彼此守望相助,又何必因此事記恨一輩子?”


    “七娘姊姊說笑了。”李丹薇生生地被她氣笑了,“始終不放過此事的並不是我,而是八娘。你瞧瞧她如今的神情模樣,誰會相信她心中已經毫無怨恨?這般的反應,倒像我這苦主才是做下了搶人婚事那等不知羞恥之事的罪人似的。而你為了維護她,居然還威脅我?怎麽?若是我不答應,你是不是要私底下派人去告訴我家郎君此事?是不是還要造謠說我和那人曾有私情?破壞我們之間的信任與感情?”


    李七娘眯起眼,不言不語,顯然是承認了,她的確有此打算。李暇玉撲哧一聲笑起來:“這麽些年過去,七娘與八娘果然是分毫未改。這等滿腹毒水陷害姊妹的功夫,真是越發爐火純青了。我不妨直說罷,若是你們有任何奇異舉動,我絕不會放過你們。便是要借著聖人與皇後殿下之勢,我也定會整得你們毫無翻身的餘地。你們相信我能做到麽?”


    李七娘定定地望向她,而李八娘猛地抬起眼,怨毒之極。她們當然並不懷疑,這個寒門賤婢如今確實擁有這樣的能力。無論是何人,能夠仗上兩位貴人的勢,連千金大長公主這等金枝玉葉都不必放在心上,又何況她們這等尋常的世家貴婦?且不提別的,便是隻讓她們的夫君在仕途上栽個跟頭,再放出話來她們姊妹二人得罪了她,恐怕夫家便不會給她們什麽好臉色。在前程與妻子之間,男人究竟會選擇什麽?便是一時維護她們,日後又會不會後悔?——隻要想到這些,她們便幾乎能夠想象出自己未來的暗無天日了。


    “鄭氏,以及韋氏。”李暇玉淡淡地道,“你們嫁進去的房支都算得上顯貴,不過仕途一直並不平順。你們想要動我們,便須得承受我們的怒火。若是受到了牽連,你們說,鄭家與韋家究竟會如何選擇?而遠在靈州的李都督,會為你們姊妹說話麽?就算盧夫人想要維護你們,亦是鞭長莫及了。”


    “也是,你們若是不怕,便盡管使這種陰謀詭計罷。”李丹薇幹脆利落地站起身來,“見到你們過得不如我們好,我便放心了。曾聽聞你們還與其他貴婦分享如何禦夫的心得?嘖嘖,拿捏通房與侍婢籠絡夫君,居然還有臉麵沾沾自喜分享心得?我家的慕容,元娘家的謝三郎,那可是如花美婢在跟前搔首弄姿,也絕不動容的君子。若是像你們那樣,還須得與其他女子分享夫君,倒不如和離來得幹淨。”


    李七娘與李八娘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們當然不相信,世上居然還有不偷腥的男子!這怎麽可能?!不過是因為這兩個惡婦看得太緊罷了!!就如當年房相之妻那般,傳出了喝醋的逸聞後,人人都引為笑談!隻要真正的絕世美人就在跟前,怎可能有男子會不動心?!


    “你們是不是想迴去搜尋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尋著機會給慕容姊夫與三郎送過去?”李暇玉一眼就看破了她們的小心思,頓時禁不住勾起了嘴角,“盡管去試試罷,也好教我們瞧瞧他們的定力究竟如何。對了,十娘姊姊,你怎麽不與她們直說,慕容姊夫什麽都知道?她們便是想要挑撥你們之間的感情,也絕不可能成功?”


    “若是她們不出手,咱們怎麽有借口反擊?就讓她們自以為是去罷。”


    “是,是。二位聽見了麽?慕容姊夫一無所知,你們大可去挑撥試試。”


    “……”李七娘與李八娘看著兩人翩然遠去,心中的恨意與怨怒翻騰不休。她們當然不可能忍下當年那口氣,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兩人如魚得水。便是如今未能尋著機會,日後風水輪流轉,誰敢斷言她們便等不到能一舉將她們置於死地的時機呢?


    而且,隻要她們同在長安,風雲變幻之際,總能等到同仇敵愾之人!!誰不會借勢?!是勝是敗,就看誰借的勢大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著意結交


    小王氏素來敏銳,見李家姊妹看似言笑晏晏地攜手而去,卻隱約能瞧出舉止間的幾分違和之態來,不禁有些替李暇玉與李丹薇憂心。不多時,又見兩人談笑自若地迴來了,而李七娘李八娘卻不見蹤影,她不由得略鬆了口氣,迎了過去:“元娘,方才小貴主與染娘一迴首不見你,都有些著急了。她們如今正去了旁邊的桃林,使人摘桃花呢。咱們也過去瞧一瞧罷。”


    “以方才咱們所見,桃林中不應該都是些半綻的花苞麽?連花苞她們也覺得新鮮?”說罷,李暇玉轉念一想,覺得小家夥們說不定看中的便是花苞。折幾枝桃花帶迴家去插瓶,沒幾日便能開放,滿室香氣,誰聞著不高興呢?想到此,她不免又想象病勢愈發沉重的杜皇後見到桃花時的驚喜模樣,心中越發柔軟幾分:“我幫她們折花枝去。”


    當她們到得桃林之中的時候,果然見小家夥們都圍在桃樹底下。旁邊倒是有好些侍婢捧著玉盤花剪,卻隻能安安靜靜地候在一旁。而孩子們簇擁著一位挽起袖子的年輕貴婦,輕輕鬆鬆便折了好幾枝桃花。她似是很喜歡孩童,不論他們挑中哪一枝,都會應他們所求折下來。當他們爭執起來的時候,她才不慌不忙地提議。孩子們都覺得她說得甚為有道理,於是便央她隨意挑選就是了。


    李暇玉微微一怔,笑著道:“公主府的宴飲,不僅能遇上不想見的人,亦能遇上很想見之人。”她正想著該如何與權家的陸氏繼續交好,想不到機會就在眼前。宴飲上遇過兩三迴,若是彼此投契,相邀去家中做客便順理成章了不是?


    “這位娘子,你認得?”李丹薇頗為感興趣地瞧了兩眼,“我倒很是眼生。不如替我和阿嫂引見如何?”她素來很信任李暇玉看人的眼光,不必多加詢問,想必亦是值得來往之人。小王氏亦然,若非信任自家弟婦,她絕不會將選仆婢這樣的事都委托給她。如果換了旁的人家,恐怕做主母的恨不得家中經營得滴水不漏,處處都安插著自己的人,隨時都有眼線稟報家中之事,如何能容許妯娌們插手?


    李暇玉淺淺笑起來,遂上前也去折桃花枝:“小貴主,妾折的這枝如何?染娘,你也莫要纏著陸娘子了,想要哪一枝,阿娘給你折就是。你們瞧,這麽冷的天,陸娘子為了給你們折桃花枝,袖子都挽起來了,怕是會受寒呢。”


    陸氏瞧見她之後,也噙著笑容:“方才隻見義陽公主與你們家的孩子,四處尋也不見你,我還猜你究竟是去何處躲懶了。後來又看見鄭家那群人似乎從不遠處經過,你們該不會是遇上了罷?我們權家與她們實在是不對付,我一人不是她們的對手,隻能遠遠地避開,倒是沒有及時去幫你。”


    “陸娘子便這般不信任我的能力麽?上迴我能將李八娘嚇得花容失色,這一迴當然也能應付她。”李暇玉笑著迴道,“何況還有十娘姊姊相助呢?阿嫂,姊姊,這便是權家的陸娘子。上迴長孫府飲宴中,我們聊得十分投契,這迴又遇見了,確實是很有緣分。陸娘子,這位是我的長嫂王娘子,這位是我閨中的好姊妹李十娘。”


    “李十娘?”陸氏聞言,神情微微一動,仔細打量著李丹薇,似是想尋出她與李八娘之間的相似之處來。畢竟,隴西李氏丹陽房確實人丁興旺,據說李八娘有好些姊妹在京中,她不得不謹慎一些。


    見狀,李丹薇禁不住掩唇笑起來,眉眼彎彎:“陸娘子所想的應是不錯,我確實是李八娘的堂姊妹。不過,我與她們姊妹素來不對付。因我的緣故,元娘還與她們結了仇。原本我有些擔心元娘留在京中形單影隻,恐她教她們欺負了。如今有嫂嫂,又有陸娘子相伴,心裏也放心許多。”其實這都是客氣話,她當然很清楚李暇玉可不是會受人欺辱的。不過,既然有心結交,自然須得說些大家聽起來都很熟悉的事——譬如說,共同的對手與敵人之類。


    陸氏爽快地頑笑道:“若是定敏郡君不嫌棄,往後宴飲之時,咱們便同進同出就是。不過,恐怕到時候不是我護著郡君,該是郡君一直護著我了。先前我還尋思著,必要向郡君學一學才好。無論如何當有幾分氣魄,才不會教人隨意欺侮。”


    “陸娘子這般氣魄已然是開闊之極了。”小王氏接過話,“倒是我,幾乎時時耳濡目染,竟也沒能學著元娘的一分性情。”她倒的確是有感而發,李暇玉所思所想遠遠超越了內宅,無論什麽手段在她跟前都仿佛隻是小打小鬧一般,若非觸及底限便完全不放在心上。她立得高,看得更遠,故而才能得那些同樣與眾不同的貴人們的刮目相看。偏偏,姑母王氏卻一葉障目,始終無法發現關鍵,還以為不過是她的運道好罷了。其實,世上哪有多少運道好之人呢?


    “阿嫂溫婉大度,又有何處不好?”李暇玉遞了一枝桃花過去,“咱們每個人都與眾不同,便像是百花一般。梅花又何必羨慕桃花?桃花又何必豔羨梨花?是與不是?且若是再這般說下去,竟有些像互相吹捧了。”


    李丹薇與陸娘子拊掌大笑稱是,小王氏亦執著花枝笑而不語。倒是一旁擺弄花枝的義陽小公主聽了,忽而抬起首,好奇地問道:“郡君,我是什麽花?染娘是什麽花?我阿娘阿爺又是什麽花?”


    李暇玉細細想了想,不答反問:“小貴主自己覺著呢?千人千麵,每個人瞧別人都不同。隻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你若認為自己是什麽花,那便是了。旁人再如何說,也不過是看著你與別的花相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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