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見婆婆還得等等→ →


    便宜阿爺還沒見過呢


    平行世界的李治:嗯??(⊙o⊙),這位命婦有點麵善


    平行世界的阿武:嗬嗬


    平行世界的杜皇後:嗬嗬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帝皇貴妃


    在杜皇後的輕吟低唱聲中,小公主躺在她身側漸漸地睡著了。秦尚宮幾乎是屏住唿吸,小心翼翼地端詳著她的神色,仿佛唯恐稍有不慎便驚擾了她。連帶著李遐玉行動間也越發謹慎起來,半點聲響也沒有發出。三人靜默良久,直至小公主的小胸膛慢慢起伏,發出均勻的唿吸聲,這才略鬆了口氣。


    杜皇後有些依依不舍地輕輕撫著孩子柔軟的麵頰,搖首歎道:“好容易才睡著,不過片刻便又會驚醒。若是有我相陪,大約能睡得久些,我卻不可能一直都陪著她。”說到此,她有些怔怔地看向自己仿佛枯幹一般的雙手:“再如何不舍,也不得不舍下了。日後留下她孤零零一人,或許倒會教她受罪了。”


    她實在太過清醒,似是並不需要別人寬慰她“安心養病,一定會好起來”,於是秦尚宮與李遐玉皆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竟一時沉默下來。杜皇後見狀,反倒勾起唇角笑起來:“原不該說這樣的話才是。生死有命,也該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數。定敏郡君不妨從明日開始,便過來陪伴令娘如何?我聽聞你也有個小娘子,帶進宮來與令娘作伴頑耍罷。她隻有兩個阿弟,尚且沒有妹妹,早便念叨著了。”


    “妾的女兒年幼,不懂宮中規矩,怕是容易衝撞了貴人。”李遐玉迴道。她視這偌大的宮廷為噬人的怪獸,自是不願帶著染娘入宮來。何況她太過年幼,與小公主也頑不起來。又擔心遇到兩位小皇子,好端端的遊戲頑耍,反倒是容易成全了宮廷中某些人的勾心鬥角之欲。


    “不過是年幼稚兒,誰會計較什麽?”杜皇後笑著接道,“也罷,令娘如今恐怕也無心頑耍,待日後她自己向你要阿妹罷。”說完話,她便似有些疲倦了,秦尚宮替她抽去墊在腰間的隱囊,又有宮婢端來一碗黑漆漆的苦藥。李遐玉很是知機地扶著她半坐起來,待她用過藥之後,又扶她睡下了。


    “秦尚宮且陪著定敏郡君罷,在這宮中走一走,熟悉一二也好。”留下這句話,杜皇後便合目睡著了。小公主似有所覺,鑽進她的被褥裏,緊緊地貼著她不放。秦尚宮看在眼中,雙目微微泛紅,又引著李遐玉往外走,半是哽咽地道:“郡君也瞧見了,皇後殿下實在是放心不下貴主。母女連心,成日憂慮,病情才每況愈下。”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李遐玉寬慰她道,“說不得便會漸漸轉好。聽聞當年文德皇後病重,亦是有道醫、佛醫多方診治,便漸漸恢複過來。如今外頭都傳說聖人也在召集這些道醫與佛醫,想來很快便能趕到長安了。”道醫佛醫們皆是慈悲為懷,平日都在各自寺觀中施藥問診,並不似禦醫那般成日都待在宮中。故而若要聚齊他們,尚需些時日。


    秦尚宮搖搖首:“如今身在長安的便有一位醫術最佳的道醫……連她都已經明言開不出合適的藥方了。也罷,不提此事。殿下若知道我竟與定敏郡君提起這些有的沒的,定也會責怪我胡言亂語了。說來,定敏郡君應是首次來太極宮罷,瞧著卻仿佛並不覺得很陌生呢。”


    李遐玉彎了彎嘴角:“正因著處處都瞧著雄偉壯麗,又是禁宮之中,這才不敢看得太仔細,倒教秦尚宮見笑了。”她心中也暗暗提醒自己,決不可因疏忽而露出什麽破綻。宮禁之中畢竟不同尋常人家的府邸,指不定便有像秦尚宮這般敏銳的宮人,正在暗處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若是對她生出了疑慮,便將百口莫辯。


    兩人來到安仁殿外,在白雪皚皚的園子中盤亙了片刻,便又繞著寢殿緩步慢行。就在此時,她們遙遙瞧見一列持旌旗華蓋的鹵簿朝著此處行來。儀仗雖已經盡可能簡便,卻依舊跟了數十侍衛宮婢內侍。在整座太極宮中,能用這樣規格的鹵簿,也唯有當今聖人了。而且,在帝皇的杏黃色華蓋肩輿後,似乎還跟著幾抬規製較高的步輿。


    秦尚宮遂帶著李遐玉上前行禮問安:“奴(妾)拜見聖人。”


    肩輿中傳來了年輕帝皇的聲音:“起來罷,不必如此多禮。梓童今日身子如何?可覺得好些了?朕甫下朝,來得遲了些。本想去接了令娘一同過來,不料她卻不肯等一等朕,早便來探望她阿娘了。在梓童身邊,她可睡得安穩些了?”提起小公主,他話中難掩寵溺之意,聽起來仿佛是一位再尋常不過的耶耶。


    李遐玉垂著首,恍然間又憶起前世年幼時父女相處的情景。明明身份已然完全不同,眼前這一位聖人是小公主的耶耶,並非她那位便宜阿爺,她心中卻依然湧出了無盡的酸澀與憤懣。盡管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已經對便宜阿爺徹底失望,甚至於怨恨他的無情涼薄,然而當他真正出現的時候,她才倏然發覺自己竟有些渴望能見他一麵。


    然而,見了他又能如何?此生他們已經毫無幹係,他也無須為從未做過的事負責,不是麽?李遐玉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甚至於排斥著屬於義陽公主李下玉的猶如風雲翻湧般的情感,隻是靜靜地聽著秦尚宮稟報杜皇後今日進食用藥的情況,事無巨細說得清清楚楚。


    肩輿輕輕一晃,一個披著玄色大氅的人緩步走下來,在兩人身前停下。熟悉而又陌生的淺淡熏香氣息撲麵而來:“如此說來,這位便是定敏郡君了。如何?令娘可覺得與郡君十分投緣?”他的聲音與印象中毫無二致:“朕發的敕旨教中書省門下省的愛卿們駁了許多迴,好不容易才將梓童的意願置入其中。仔細說來,定敏郡君絕非尋常命婦,而是深得先帝讚賞的難得女將,朕召見郡君亦是應有之義。偏他們個個都食古不化,若非得契苾何力與執失思力兩位將軍力薦,恐怕還不能發那道敕旨,隻能用梓童的手諭了。”


    話裏行間,似是在解釋敕旨的緣由,又似是在談笑風生,仿佛很是隨和。然而,無論是秦尚宮或是李遐玉,都無法真正體會他的“隨和”:“承蒙先帝與聖人誇讚,又得皇後殿下看重托付,妾定會盡力而為。”


    因天候實在寒冷,聖人便攏了攏身上的氅衣,又命她們跟著一同進入安仁殿。李遐玉目送他的背影,眼角餘光又瞧見後頭的步輿上下來幾位身著淺色宮裝的麗人。為首者的麵容簡直教她目眥欲裂,正是容姿越發出眾且愈見威嚴貴重的武貴妃。緊隨其後的便是麗質天成嫋嫋婷婷的楊賢妃,又有幾位低眉順眼的婕妤、才人跟在最末。年幼的大皇子牽著二皇子,抬首挺胸地走在楊賢妃身側,看上去端的是兄弟情深。


    “妾拜見貴妃殿下、賢妃殿下。”李遐玉迅速垂下首,再度行拜禮。


    她能感覺到,武氏的視線從她身上輕掃而過,楊賢妃卻似渾不在意。兩人經過她身前的時候,皆啟口道:“郡君不必多禮。”而後,便聽楊賢妃笑得花枝亂顫:“這迴倒是與貴妃姊姊心有靈犀了,姊姊莫怪我逾越才是。”


    “妹妹說的什麽話?”武貴妃亦是淺淺笑了笑,不軟不硬地道,“不過是巧合罷了。何況你我品階相同,也沒什麽逾越不逾越的說法。說來,方才便聽秦尚宮說,皇後殿下已經歇下了?咱們還是輕言細語,莫要驚擾了她才好。”如此,便是暗裏指楊賢妃方才的笑聲有些過於放肆了。


    聽得她如此說,楊賢妃非但神色並未變化,笑意反倒是更濃了:“皇後殿下一直愛見著我笑,說看著我就覺得歡喜呢。不過,貴妃姊姊倒是提醒我了,咱們這麽一群人湧進去探病,可莫要驚醒了皇後殿下才好。這樣罷,宮婢宮人都留在外頭——至於你們幾個,在殿外給皇後殿下叩首行禮便是盡了心意了。”


    她惱武貴妃的指責,卻拿著旁人作伐出氣,幾位婕妤、才人皆不敢多言,遂跪在殿外叩首問安,便百般不舍地迴去了。唯有武貴妃、楊賢妃以及生了二皇子的劉才人進入了殿中。李遐玉目睹二人笑容晏晏的短兵相接,心中暗道:果然這兩人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絕非得誌便猖狂的那種人物。


    武貴妃無子,偏偏貴妃之位論起來卻排在賢妃前頭,生了大皇子又出身弘農楊氏這等高門的楊賢妃豈能甘心?且,杜皇後眼看著病入膏肓,兩人恐怕都對著皇後之位垂涎欲滴。想到此,她便不自禁又有些可憐那位小小的義陽公主。便是嫡出的公主又如何?人走茶涼,這兩位無論是誰登上了後位,都不可能比杜皇後更關懷她。或許也該慶幸她是位公主,若是嫡出的皇子,豈不是更礙了繼後的眼?連能不能活到成年都難說。


    因著杜皇後與義陽公主正在睡著,入得安仁殿後,武貴妃、楊賢妃一行人便隻在外頭坐下了。倒是先一步進來的聖人已經不見蹤影,應當是入內去探看了。大皇子與二皇子好動,環顧四周似是覺得無趣,便也跟了進去。


    不多時,就聽見聖人低聲道:“你們倆莫要擾阿姊。”然而,話音方落,小公主便似醒了過來,乖巧地迴道:“耶耶,兒本來便要醒了,與阿弟們沒有幹係。倒是阿娘已經累了,需要好好歇息。”


    “那我們便不擾她就是。”不多時,聖人便抱著義陽公主出來了。大皇子與二皇子隨在後頭,眼巴巴地望著父女二人,似是羨慕極了。而李暇玉敏感地發現,楊賢妃雙目之中掠過幾分不滿與妒意,很快便又消失無蹤了。


    小公主向二妃問了好,見李暇玉與秦尚宮都坐在一旁,便又笑著道:“耶耶,有定敏郡君在,兒果然不做噩夢了。郡君今夜能陪我麽?往後能一直都陪著我麽?”她摟著聖人的頸項撒嬌,聖人顯然是招架不住,便望著李暇玉應道:“郡君本便是你阿娘請來宮裏陪你的,自然一直都會伴在你身邊。”


    在這天家父女二人殷殷切切的目光底下,李暇玉自是不能直言拒絕,於是便笑應道:“隻要貴主不嫌棄,妾一定會守著貴主。”若是當真日日夜夜都須得在宮中守著,她的染娘、她的三郎又該如何是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  謝氏親眷


    不過,杜皇後到底與絲毫不介意自己是否強人所難的天家父女二人不同。她醒來之後,便聽說父女兩個想強行將李暇玉留下來,遂哭笑不得地與小公主講起了道理。而態度意外地很是強硬的小公主,聽聞定敏郡君家中也有個小娘子正等著阿娘家去,遂很是大方地表示,她隻需要夜裏有定敏郡君相陪便足夠了。於是,李暇玉終於得以歸得家去。


    隨後幾日,李暇玉便是白日裏在家中陪著染娘頑耍,直至傍晚時分方入宮與小公主作伴。說來也是二人有緣,小公主不僅覺得見著她就親切投緣,夜裏驚醒的次數也漸漸減少了許多。每當她噩夢驚醒之後,穿著甲胄挎著橫刀的李暇玉便抱著她在殿中慢步行走,她就依偎在她懷中,恍恍惚惚地再度安心睡過去。因著睡得安穩了,她也慢慢變得精神起來。杜皇後與聖人看在眼中,皆是十分喜悅,二人都毫不吝嗇地給功勞卓著的定敏郡君賞了好些東西。


    轉眼之間,就到了臘月二十五日。眼看著明日便是祭灶,元日也離得不遠了,李遐玉便帶著染娘,與李遐齡一同去謝家拜會。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故而,這些時日她早便著人查了謝家近來的境況,又因謝琰曾派出部曲專門暗地裏跟著謝璞,遂對謝家人以及家中諸事已有了些初步的印象。


    當年謝璞甫來長安時,便在位於東市西南側的親仁坊中賃了座兩進的小院子。據說當時苦無資財,省試落第後又不願迴陳州老家,故而連賃金都是小王氏嫁妝所得的出息。如今終於明經取中出仕,成了正經的京中官員,也有了祿米職田,已經能撐得起一家人的生活,日子自然也過得越來越滋潤。


    謝璞既是長子又是宗子,既然已經能夠在長安立身,自然不能教母親再留在陽夏老家,遂寫信解釋自己已然考取明經獲得官職,又懇請王氏來長安,接受他們的孝敬奉養。就如當初他們在給靈州的信中所寫的那般,剛開始王氏毫不容情地大加斥責,後來不知怎地又改了主意,臨來竟決定帶著侄兒謝璵謝二郎一家入京。


    如此,連主子並仆婢部曲數十口人,攏共兩進的小院子如何能住得下?於是,謝璞前些時日一直在尋中人租賃三進的宅第。東麵的宅子賃金實在太昂貴,且房源又少,故而謝璞便放下了什麽“東貴西富”的念頭,索性往西邊尋,終於在懷遠坊東側的延康坊中賃了間合適的宅院。一家人折騰著搬了進來,將宅子裏都打理幹淨後,王氏與謝璵一家三口也到了。


    打理妥當的三進新宅子,王氏自是挑不出什麽疏漏來。聽聞剛開始幾天,全家還其樂融融地冒著嚴寒出門遊玩,端的是安平喜樂得很。卻不料,待參加了一場鄰居辦的飲宴後,王氏卻命謝璞趕緊另尋新住處。已經將近年節,謝璞正忙著自己的差使,哪裏有空去尋什麽中人換房子,於是一心在家中閉門讀書的謝璵隻得出麵。據說,這些時日以來,新房子都尚未有什麽眉目,家中正是一片愁雲慘淡。


    部曲們雖未能打聽出來,王氏究竟為何堅持要搬家,李遐玉姊弟二人卻也能猜出一二來。西市附近住的都是商人,尤其有許多西域胡商,行事禮儀都與中原大不相同。王氏在宴飲中見到渾身沾滿了銅臭之氣又是野蠻胡人的鄰居,自是不可能滿意。出身世家大族之人一向自恃身份,連寒門都不願意結交,更別提商家了。然而其實相交最重要的是人品,而不是什麽家族門第。再者,若是不喜鄰居,便少來往就是了,又何必非得趕在過年這幾天再折騰一迴呢?——到底她還是因太過重視門庭之故,所以才如此固執。


    延康坊就在懷遠坊隔壁,不過片刻,牛車便已經到得謝家宅子前。李遐玉昨日已使人遞了帖子,故而部曲與守在門房的老仆報上主家之後,老仆便雙目一亮,端端正正地行禮道:“原來是三郎家的李娘子來了,某這便去通報娘子。”他所說的娘子,自然便是家中的主母小王氏了。


    又有謝家仆從引著牛車進入門中,徐徐穿過外院正堂之側。這個三進的小宅院雖是五髒俱全,外院、內院、花園樣樣不缺,卻著實有些過於狹小。不過五十步左右,便到達內院門前,隱約還能透過月洞門瞧見內堂的二層小樓。


    李遐齡抱著染娘率先下了牛車,迴首笑道:“阿姊,謝家的仆從倒是有禮有節。”李遐玉攏著銀狐裘,扶著雨娘與晴娘,亦是步態優雅地下了車:“既是頂級門閥世族,自然該有的底蘊樣樣都不少。”她覆著兜帽擋蔽風雪,隻露出一張薄施脂粉的芙蓉麵來,目光婉轉之中,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謝家這新賃的宅子。


    “弟妹可算是來了。”未幾,便有一位二十餘歲年紀的年輕婦人微笑著迎了出來。她生得眉清目秀,神色和煦,骨子裏透出幾分清雅的書卷之氣來,令人望之便覺得很是舒服。顯然,她也因需要見客之故,已經精心妝扮過了。無論是身上穿的絞纈夾襖、六幅長裙,或是披著的雪白裘衣,頭上插戴的釵朵玉簪,都是恰到好處地顯出幾分低調的奢華。既能暗示自家豐足的世家底蘊,不缺什麽資財,亦不至於太過富貴而顯得失了風骨。


    “阿嫂。”李遐玉感覺出她的善意,上前幾步,亦是親熱地含笑把住她的手臂,“因著突然奉聖人敕旨上京,來得委實有些急,所以未能及時派人告知阿兄阿嫂。待徹底安頓下來之後,這才有了空閑過來。方才心裏還忐忑著,擔心阿嫂怪罪呢。如今得見阿嫂,果然便如所想的那般親切近人。便隻是瞧著,都覺得心中仿佛燒了暖爐似的舒服得緊。”


    “我乍一見弟妹的時候,也想著果然不愧是三郎,自小眼光便高著呢。他竟能將弟妹這般的人物娶迴家來,足見確實是三兄弟當中最有能耐的。”小王氏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握著李遐玉的手仔細打量,眼角眉梢皆是歡喜之意。


    這從未見過的兩妯娌竟似失散多年的好姊妹一般,親親熱熱地說起了話,倒教立在旁邊的李遐齡看得怔了怔。小王氏當然也沒有忘記他:“這便是弟妹的娘家阿弟和染娘罷。你們姊弟二人生得很是相像,弟妹容貌精致些,李郎君亦是玉樹臨風的好兒郎。先前我便常聽義之(謝璞字)提起李郎君呢,說是小小年紀便見解不凡,教他茅塞頓開。隻可惜今日並非休沐,他還在弘文館中忙著,不然定是要出來陪客的。”


    李遐齡遂向她行禮:“謝家大兄謬讚了,不敢當。改日他休沐之時,某再來叨擾也不遲。”


    小王氏又從他懷中接過染娘:“這便是咱們家的小染娘……生得既像三郎又像弟妹,真是讓人看著便喜歡。”說著,她便摘下手上的琅嬛玉釧,塞進小家夥懷裏:“這是世母給你的見麵禮,好好收著。待世母有空閑了,再去翻一翻箱底,給咱們染娘多準備些頭麵首飾。”


    “多謝世母。”染娘迴道,態度坦然大方,並不羞怯,“兒很喜歡。”


    李遐玉忙接道:“阿嫂不必如此客氣。她小小的人兒,尚且戴不得什麽頭麵首飾,可別白白浪費了阿嫂的好意。”直到十歲以前,小家夥頭上都隻能梳著雙丫髻,頂多能戴些碎珠串或是寶石花串,大件的首飾根本無法插戴。若是真將那些珍貴首飾壓了箱底,到能戴的年紀,恐怕珠寶金銀都光澤黯淡了,須得重新炸過才能用了。


    “我給不給她是一迴事,她戴不戴是另一迴事。”小王氏聞言嗔道,“我見著她便喜歡得緊,你這作阿娘的難道還不許我疼她不成?我一連生了三個小子,光是鬧騰起來便覺得頭疼欲裂,滿心都隻想再有個貼心的姑娘便齊全了。如今一見染娘,心裏便覺得她是個有福運的好孩子,應當能給我帶來兒女雙全的福氣。”


    “好罷。那我這作叔母的,也會為未來的小侄女準備豐厚的添妝。”李遐玉便頑笑道。


    妯娌兩個說說笑笑地穿過正院,來到最後頭一進的院子裏。此處顯然安靜許多,穿梭來去的仆婢都麵色凝重,不言不語,便是步伐也極輕,仿佛唯恐驚動了院中的主人。小王氏收斂了笑意,輕聲提醒道:“阿家喜靜,不好熱鬧,調教仆婢也頗為嚴格。”頓了頓,她又補充道:“特別看重禮儀規矩,不喜人違逆,弟妹與阿家初次相見,稍微著緊些就是了。”


    這便是暗示著不管聽見什麽瞧見什麽,都須得忍著了。李遐玉微微頷首:“我省得了,多謝阿嫂提醒。頭一迴拜見阿家,心中難免有些緊張。何況三郎如今不在長安,我也不懂得阿家的喜好,就怕不慎犯了阿家的忌諱。若當真冒犯了阿家,還須得煩勞阿嫂替我轉圜才好。”


    聽了她的話,小王氏不知想到了什麽,竟流露出幾分憐意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安心罷。阿家輕易不會動氣發怒,咱們當媳婦的,聽著她的教導亦是應該的。隻需照著阿家的規矩來,家中便很是平和,咱們妯娌幾個也很自在。”


    李遐玉卻不禁心中苦笑,想道:阿嫂是娘家侄女,也是她親自求迴來的長媳;堂嫂亦是她自己瞧中的媳婦,且費了不少功夫與資財。唯獨她,是離家出走的幼子不告而娶,又是寒門之女,這位阿家如何會給她什麽好臉色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初見阿家


    來到正房前時,一位溫柔嫻靜的年輕婦人牽著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娘子在外頭等候。母女二人生得頗為相像,連穿戴打扮也皆是淡色素色,比小王氏更簡單幾分,顯然並非什麽待客的打扮。見了李暇玉母女二人與李遐齡,她們都含著淺笑瞧過來,眼眸中並無絲毫好奇之色,唯有溫和善意。


    “元娘,這是你堂嫂阿顏。因大郎他們兄弟三個自幼由阿家一同撫養長大,彼此間情誼深厚,便似親兄弟似的,所以你便喚她二嫂就是。”小王氏輕聲道,“義之不在家中,待會兒便由二郎孝之(謝璵字)招待李郎君。阿顏,這便是三郎的媳婦阿李了,你也可喚她元娘。”給兩位弟媳引見後,她又道:“往後咱們妯娌幾個說話的機會還多得很,眼下便暫且不再寒暄了。莫教阿家久等,咱們進去罷。”


    顏氏便隻朝著李暇玉微微頷首致意,李遐玉也點頭迴禮,妯娌三人遂陸續推門進入正房堂屋內。


    甫入得正房內,李暇玉便感覺到兩道銳利且冷淡的目光望了過來,仿佛估量什麽貨物一般打量著她與染娘。她抬眼一瞧,就見一位生著上挑丹鳳眼的中年美婦端坐在長榻上,正冷冷地看著他們。仔細論起來,謝琰與謝璞的容貌多少有些像她,然而兩人時時含笑,令人如沐春風,和煦之極;倒是她,不但神色淡漠,丹鳳眼吊梢起來也透著十成十的冷厲威嚴,就猶如大漠之中如刀如劍的冬日酷烈寒風一般。


    當然,定敏郡君殺人見血的事做得實在太多了,手上也不知握著多少敵人的性命,自然不會將這種程度的冷模冷樣放在心上。於是,她便攜著染娘笑盈盈上前,雙膝跪下行了稽首大禮:“兒拜見阿家。”染娘也伏下小小的身子,口齒清晰地道:“兒染娘拜見祖母。”


    自母女二人出現在眼前之後,王氏仿佛一直在用視線丈量著她們的禮儀是不是合宜。由熟知世家禮儀的柴氏親手教養出來的母女,自然不可能出現任何錯漏。且不提小王氏,李遐玉的形容舉止,自是比自幼不得繼母看重的顏氏更加從容優雅一些,且隱約透著一種骨子裏蘊含著的華貴之姿。這是自宮廷之中嚴格教養出的貴主風度,也正是令如今的義陽小公主覺得格外親切的緣由之一。


    王氏便是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認母女倆看上去與頂級門閥出身的世家女毫無二致。然而,這又如何呢?門第的差別可不僅僅在於禮儀與言行舉止而已,更在於教養與脾性氣度。她可是聽聞,這李氏居然曾經親自上陣殺敵,手上沾染了無數血腥。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若是在往昔,這等寒門之女便是想上門來見她,她也定是會教仆婢擋在外頭,絕不會看上一眼半眼。就算是三郎苦苦哀求,亦不可能動容。隻是如今……如今到底不同,或許三郎就剩下這麽一絲血脈,隻可惜竟不是個小郎君。


    她沉著臉暗自想著事,竟是遲遲未將李遐玉母女叫起來。李遐齡眯著眼睛,看得怒火暗生,而小王氏也心中焦急,額角隱約見汗。李遐玉知道這位阿家是有意為難,她身子骨打磨得好,自然不懼她這等下馬之威——隻是染娘小小年紀,行這等稽首大禮已經很是艱難了,又如何能繼續跪下去?


    於是,李遐玉便泰然自若地對染娘道:“好染娘,去祖母身邊,讓她好好瞧一瞧你。”


    染娘畢竟年幼,對於這種禮儀之事仍是懵懂不知,完全沒有誰輩分高便理應聽誰命令的自覺。聽了自家阿娘的話之後,她便歡喜地起身來到王氏跟前。王氏本欲叱責這等無禮的行為,然而見染娘抬起首望著她,脆生生地喚著“祖母”,那張臉龐依稀可見謝琰年幼時的麵貌,心中竟是一慟,立時便生出了些許不忍之意。這小娘子畢竟是她嫡親的孫女,倒也不好教她跟著母親受累。至於李氏,既然皮糙肉厚,連上陣殺敵都使得,便是跪一跪又何妨?


    於是,王氏便將染娘攬在懷中,細細端詳著她,又不鹹不淡地讚了兩句,竟似是將還在跪著的李遐玉忘在了九霄雲外。小王氏眉頭微蹙,主動上前將弟媳扶了起來,笑著圓場道:“阿家見了染娘便歡喜得很,竟是將你給忘了,你不會吃染娘的醋罷?”


    李遐玉頂著王氏滿是不悅的冷漠目光,微微笑道:“染娘能得阿家喜歡,當然再好不過。兒心裏隻有高興的。”說罷,她又對王氏道:“阿家,這迴是我娘家阿弟陪著我一同來的長安。玉郎,還不過來拜見長輩?”


    李遐齡已經收起了笑意,神情中帶著幾分冷峻之色,上前躬身行禮:“見過世母。”他還在場,這位世母就讓阿姊長跪不願叫她起來!若是他不在,還不知要如何折騰阿姊呢!想到此,他便突然有些埋怨謝琰——姊夫若不趕緊家來,自家娘子都要教他阿娘欺負得狠了。且便是對染娘,也不見這位世母有多少喜愛之心,該不會是心裏怨她不是小郎君罷!


    他並不如何熱切,王氏與顏氏因不了解他,也隻當是脾性如此罷了。而小王氏確實曾聽聞謝璞多次提過他,知道這位少年郎原本應該是個好性情之人,如今大概是為自家阿姊抱不平呢,心中也唯有苦笑了。


    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寒門子弟,王氏的反應自然是淡淡的。況他又是李遐玉的親弟,便更是厭屋及烏了。小王氏從中轉圜說了好些話,又忙使婢女趕緊催一催謝璵過來待客。不多時,姍姍來遲的謝璵才終於到了。他與謝璞、謝琰生得也略有些相似,想是都承自父輩。身量高挑且格外清瘦,穿著寬袍大袖,行走間猶如魏晉時的文士那般衣袂飄飄,就像風一吹就能刮走似的。


    不過,從性情上來論,他卻更像是王氏的親生子,格外恪守禮儀且似乎對寒門子弟也頗為輕慢——否則作為主人家,便不會來得如此之遲,顯然是怠慢客人了。隻見他一絲不苟地向王氏行禮,又與小王氏見禮之後,便望向了李遐玉姊弟二人。李遐玉帶著染娘朝著他行禮,李遐齡則行了叉手禮。


    對於僅僅得了個“叉手禮”,謝璵似乎隱約有些不滿意。然而叉手禮用在同輩之間毫無指摘之處,他們又都未貢舉入仕,並沒有什麽上下之分。“咱們男子不方便留在內院之中,這就去外院罷。聽大兄說起,李郎君也在準備考進士?打算什麽時候下場?迴靈州還是在長安考?”


    李遐齡雖然清楚自家阿姊絕不是會忍氣吞聲任人揉搓的脾性,但到底還是有些憂心。他迴首看了李遐玉一眼,得到她肯定的目光迴應後,方有些漫不經心地跟著謝璵出去了:“我剛來長安,還想多參加些文會見識見識。外出遊曆的時候,曾聽聞如今天下七分才華都在雍州,雍州又有七分才華落在長安。想來,離我有把握下場科考的時候還早著呢。不過,若是考不得進士,明經出仕倒是頗有把握,也能請教謝家大兄一些下場考試的經驗。”


    謝璵已經將要走出門了,聞言迴首看了一眼,難掩不讚同之色:“要考便考進士,明經……”他大約是倏然想起來自家大兄謝璞正是明經出仕的,明麵上倒也不再說什麽,但光是從他的神情便能看出他對明經出仕的輕視之意了。


    李遐齡笑了笑:“出仕再往上走,總比遲遲不能入第得好。總不能一直困在淺灘上罷,若是執意糾結於此反倒容易耗費了大好時光,倒不如入仕之後再兢兢業業往上升遷。何況,日後若是能力出眾,上峰又如何會計較到底是進士出身還是明經出身?”


    此時科舉之風興起不久,雖然對進士明經態度稍有些偏差,但也不至於斤斤計較影響日後仕途。對於文士而言,進士自然無比風光,一年也就十幾人,還能夠入芙蓉園宴請。探花使則更是年少風流,每一迴都能引得全長安人圍觀。然而,十幾年、數十年過去,眾人津津樂道的探花使們又會在何方?


    當然,他這番言論到底能不能讓人認同,卻是另外一說了。謝璵眉頭緊擰,不再多言,而王氏等兩人離開後,方淡淡地道:“作為世家子弟,該有的風骨還須得有。明經出仕說到底不過就是靠著記性罷了,唯有進士方為正道。”她本便疑心謝璞為何突然轉了性子,居然考起了明經科。之前就懷疑是否與他去了一趟靈州有關,如今一見這寒門子弟大放闕詞,心道果真如此,於是越發看李暇玉不順眼起來。


    然而李暇玉卻笑吟吟地頷首應道:“中得進士自是教眾人無不刮目相看的。誰家不以出了一名進士為榮呢?”接著,她話鋒便一轉:“不過,仔細說來朝廷既然開了明經科與製科,自是有其道理,想取的人才也並不全然相似。朝廷中的升遷,說到底還是憑著考績。如今大兄在弘文館,日日忙於差使,想來不多時便能順利升上去。”


    除了早年梗著脖子與她說話的謝琰之外,多年以來王氏何曾見過如此不順她心意的晚輩?心中頓時勃然大怒,勉強按捺著才沒有發作出來,隻冷道:“你小小年紀又懂得什麽事?大言不慚地說這些也不怕人笑話。義之考了明經,就比那些進士出身的低一級,少不得還須得四處走動一番,讓親戚相攜著。”


    見她連這種話也聽不得,李暇玉笑而不語。小王氏便又接過話頭道:“兒先前也曾與義之提過此事,但他似乎並沒有此意。何況,遍數長安城中,咱們能走動的人家也少得很,都已經是隔得很遠的親戚了。”


    王氏沉默半晌,迴道:“便是不想靠著親戚提攜,走動起來也是應有之義。咱們也不上趕著相求什麽,不過是尋常往來罷了。”說到底,其實她也拉不下臉來做這等事情。世家子弟彼此聯姻,便是想借著親戚關係延伸人脈、彼此提攜、鞏固地位。然而,若是為了這點子人脈要低人一等地相求於人,無疑便是折損自家的顏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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