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兄長們。


    這是母妃告訴他的話。


    可是既然是兄長,為何他們卻過著與他完全不同的生活呢?


    他們錦衣玉食,身邊仆從成群,臉上帶著肆意而高傲的表情。而他呢?住在偏遠破敗的屋子裏,饑一頓飽一頓,一身衣服,穿過了一年四季,縫縫補補,第二年又接著穿。


    他一直以為,他這輩子能期待的最好的結果,就是永遠閉上眼的那一天。因為他曾見過一次因為犯錯而被活活打死的內侍,從一開始的喊叫求饒到最後悄無聲息。


    他問母妃,那個人不疼了嗎,母妃告訴他,因為他死了,人死了,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不會疼,不會餓,也不會覺得冷。


    此後他一直記得這句話。


    天空紛紛揚揚的又下起了大雪,他躺在冰冷的床上,渾身乏力連翻身都做不到,外界的一切聲音停在他耳中,都轉變成了嗡嗡的嘈雜聲。


    他覺得他大概是要死的,就像母妃當初說過的,人死了,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而他現在也是如此,不會疼,不會餓,也不覺得冷。


    不知過了多久,他隻覺得耳中的嘈噪聲越來越重,仿佛發生了什麽事,莫名的,他覺得一定是很重要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


    於是他艱難的從床上爬了起來,下床時又因力竭摔倒在地,他再沒有力氣站起來,唯有順著冰冷的地麵,爬向門邊。


    大門不知何時打開了,淩冽的寒風從屋外灌了進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扶著門框站了起來,抬眼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便見得一道曼妙的身影從轉角處走來。


    她全身上線都透露出美麗與精致,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


    ——


    宋承鄞睜開眼,看到熟悉的帳篷頂,一時有些怔愣。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王大夫,宋校尉他情況如何?”


    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隻見就在他不遠處圍了幾個人,都是熟悉的身影,有他手下的士兵,也有軍中常打交道的軍醫。


    裹著厚厚棉襖的軍醫微微搖頭,語氣有些不忍,“他雖然得劉副尉護住,不曾中箭,隻是在那之前,他就受了極重的刀傷,深入肺腑,之後一路逃亡,途中顛簸,使得傷勢進一步惡化,如今已是,已是……”餘下的話,便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聽得他這話,那幾個平日裏便是受再重的傷也最多就是咬牙輕哼的漢子,一下子便紅了眼眶,伸手抓住軍醫的手,一個勁請求道,“王大夫,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劉副尉拿命護著他迴來,若是他也活不了,劉副尉不就白死了嗎!”


    “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救救他呀!”


    宋承鄞這才想起昏迷之前所發生的事。


    他跟劉大哥帶兵退敵,因斥候探錯情況,陷入敵軍包圍之中,苦苦僵持了一天一夜,最後隻有他跟劉大哥活著逃了出來。


    可是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他們會說,是劉大哥拿命護著他迴來的,說劉大哥白死了?


    明明他們已經逃出來了,不是嗎?


    “劉……劉……”他想喊人,開口卻發現,脖子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吐字無比困難,且聲音嘶啞得嚇人。


    那邊交談的人聽到聲音,紛紛轉頭看向這邊,看見他醒了,忙奔過來,幾乎是一瞬間,就將他身邊整個圍住了。


    “宋校尉你醒了!”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王大夫你快過來,宋校尉他醒了!快!”


    軍醫已經上了年紀,慢吞吞的走了過來,原本圍在床邊的人自發的給他讓出了一條道。他站在床邊,伸手去將宋承鄞放在被子裏的手拉出來,搭上他的脈。


    在周圍人殷切而希冀的目光注視下,他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見狀,其中一人當即質問道,“宋校尉他不是醒了嗎!為什麽你還要搖頭?”聲音甚至有些顫抖。


    其餘人亦是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


    軍醫看了,隻覺得心酸。


    雖然他早已見慣了生死,可是每每到這個時候,卻總是恨不得自己是神醫在世,生死人肉白骨。


    躺在這裏的人,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優秀的將領,雖年紀輕輕,卻帶兵有術。若是可以,他甚至願意拿自己的老命換他活下來……


    見他們如此表現,宋承鄞就知道,他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難怪他此前會突然夢到八年前的那個冬天。


    因為就跟那時候一樣,他要死了。


    同時又是不一樣的。


    那時候,有那個人救他,而如今,年邁軍醫束手無策,他隻能躺在床上,靜靜等待死亡降臨。


    都說人死之前,會看到自己生前的種種。


    宋承鄞隻覺得身邊的一切都虛化了,士兵說話的聲音也消失不見,簡陋的帳篷變成了他住了八年的破敗宮殿,他推開虛掩的大門,入眼是一片荒蕪的景色,走了一圈,不曾見到半個人影。他走了出來,卻發現外麵的場景忽然變成了富麗堂皇的宮殿,是他短暫住過的芳華殿,他推開門一步步走進去,從大門到正殿,依舊沒有見到任何人。再次走出殿門時,眼中所看到的場景,又變成了宋府的花園。


    這一次,他看到了熟悉的人,柳紅,以及給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生的顧傾城。


    她穿著一身青色的襖裙,披了一件黑色的大麾,精致美麗的臉藏在黑色的兜帽裏,兜帽邊沿一圈純白色的絨毛,襯得她的臉越發的嬌小。


    不知為何,素來神色淡然,從骨子裏透露出優雅與慵懶的人,此刻竟是一臉倦容,眼底有淡淡的青黑。


    “鄞兒……”


    宋承鄞覺得他仿佛聽到了她的聲音,不複往日的淡漠,聽起來有些沙啞,仿佛夾雜了擔憂與關心。


    作者有話要說:  喵,晚安~


    ☆、82|第82章


    宋承鄞以為他所看到的人隻是幻影,畢竟這是西北邊境,而那個人卻在數千裏之外的源縣,便是消息傳達過去也需要大半月左右的時間,他不過是昏迷了些許時間,她如何能這麽快趕來。


    不過於他而言,便是能看到幻影也是好的,至少能對著她說一句謝謝。


    謝謝她救了他的命,給了他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宋承鄞看著她一步步走近,張口想說話,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他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最終支撐不住緩緩合上,徹底失去了知覺。


    ——


    宋承鄞以為他隻是昏迷了一兩天的時間,其實不然,從他跟劉昭從敵軍的包圍之中逃出來,已經過去了半個月的時間。


    那日,劉昭用匕首刺入馬屁股上,受刺激的馬兒馱著他們兩人在戈壁上疾馳。因為離晉軍駐地已經很近了,敵軍不敢繼續追擊,隻能讓弓箭手放箭,而劉昭以自己的身體,替他擋下破空而來的箭矢,勉強堅持到軍營外,也昏迷了過去。


    雖然軍醫以最快的速度對他們兩人進行救治,可是劉昭傷得太重了,三支羽箭深入要害,軍醫無力迴天。


    宋承鄞也受了重傷,雖然比不得劉昭的嚴重,同樣命懸一線,軍醫用盡所有辦法,也不過隻能吊著他的命。


    他整整昏迷了半個月,今日方才醒來,隻是身體實在太過虛弱,沒能清醒多久就又昏迷了過去。


    ——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顧傾城從未如此奔波勞累過。


    從得知宋鴻逸的打算後,她連行禮都來不曾迴去收拾,出了宮便直奔西北。若是此次迴京所乘的馬車是她特意讓人改造過的,來時也帶了不少東西,這段路程於她而言,就不是受罪兩個字能輕易概括的了。


    兩世為人,她都不曾受過生活的苦,衣食住行,無一不是最好的。


    可是這次西北之行,為了趕時間,她甚至大多數時候,都是睡在馬車裏的,兩個侍衛輪換著趕車,困了就靠著車門入睡,餓了便吃幹糧。


    如此日夜兼程,終於在半個月的時間內,趕到了西北。


    軍營重地,閑雜人等是不得入內的。她不能擺出淑妃的身份,但是趕車的侍衛是原是宮中禁衛,便是京城的城門也能隨意通行,想要入軍營探望親眷,自然是不在話下。


    顧傾城深知自己一張臉有多顯眼,是以一路上一直帶著兜帽,低垂著頭行走,柳紅亦是如此。


    軍營中很少能見到外人,更何況是女子,雖然她的臉藏在兜帽裏看不到,但是從身形上,仍然能分辨出是妙齡女子。


    一路上,總有人有意無意的打量著他們一行人,待到他們走遠了,便一下子聚到一起討論了起來。


    “我沒看錯吧,剛才走過去那個是女人?!”


    “軍中什麽時候允許女人隨意進出走動了?”


    “雖然臉看不到,但是那身段,嘖嘖……”


    “我瞧著他們往那個方向走,那邊似乎是宋校尉的營帳吧?”


    “不是說宋校尉撐不了多久了嗎,應該是家眷得知消息趕來見最後一麵吧。宋校尉瞧著年紀不大,應該不曾娶妻,來的那個,也不知道是什麽人。”


    “應當是他家中長姐吧,我曾偶然聽人說起,宋校尉父母早亡,家中隻得姐弟兩人相依為命,本就過得不易,如今眼見著他撐不了多久了,就隻剩下姐姐孤身一人,以後怕是更難過了,唉……”


    顧傾城一行人已然走遠,聽不到這些議論。隨行的侍衛走在前麵,替她撩起了帳篷的門簾子,她略微彎下腰走了進去。


    方才在帳篷外便聽得裏麵傳出交談的聲音,聽語氣不像是什麽喜訊,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此時進得帳內,也不管站在一旁交談的人群,視線直接落在了正前方的床榻上,能看見被子微微的起伏,證明人此刻還活著。


    至此,顧傾城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隻要人沒死,哪怕隻有一口氣吊著,她也能救活。


    “鄞兒……”她越過旁人,走到床邊。


    不過半個月的時間而已,原本身形挺拔活蹦亂跳的少年,如今一動不動的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窩深陷,唇上毫無血色。


    顧傾城分不清她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對這個人的擔憂,還是僅僅隻是對一顆棋子的擔憂。


    ——


    帳內的軍醫及士兵原本正交談著,冷不防門簾子忽然被撩開,寒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幾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年邁的軍醫更是緊了緊身上的棉襖。


    他們原本想怒斥來人為何進門不通報,卻見那人仿佛不曾看見他們一半,徑直走向床邊,緊接著就聽到了女子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卻依舊動聽。


    他們愣了一下,迴過神來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是什麽人?!”


    那人仿若未聞。


    他們還想再問,便聽得女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家主子是宋校尉的姐姐。”


    他們轉過身去,頓時嚇了一跳,原來身後不止站了一個女子,還有兩個男子,他們卻毫無所查,不僅如此,此刻便是看見了人,卻總是會下意識的忽視其存在,就像幽靈一般。


    不過他們卻沒有特別在意此時,聽得柳紅的話,頓時又紅了眼眶。


    “宋校尉他……”餘下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卻聽得另一個聲音接話道,“他不會有事的。”


    再度轉過身去看,便見得那個身披黑色大麾的女子轉過身來。帳篷內光線很暗,可是那張藏在兜帽裏的臉,卻仿佛會發光一般,吸引人全部的視線。


    朝廷重文輕武,如今會來參軍的,大多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大老粗,他們不會用華麗的辭藻來形容那張臉是何等的美麗,腦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天仙下凡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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