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西秦竟有神醫,穆九昭心裏騰起了一絲希望和喜悅。她眉目溫煦,柔和地微微一彎,輕聲迴道:“多謝劉太醫提醒,本宮會將雲璟換到昭陽宮的偏殿裏。那裏鳥語花香、空氣清香,又是通風向陽,有本宮在,那些丫鬟不敢造次,定會好好照顧雲璟……”


    劉太醫一聽在昭陽宮裏,心裏反而更憂了,隻覺得是羊入虎穴,屍骨無存。


    送別了劉太醫後,穆九昭命丫鬟們將昭陽宮的偏殿墨居打掃幹淨,自己則抱起昏迷的雲璟上了軟轎。


    重傷在身,本不可輕移,但冷院陰冷潮濕,對雲璟的傷勢隻是有害無利,所以必須換一間幹淨通氣的房間,而留在她的身邊則是最安全的。


    到達昭陽宮時,雲璟原本透明的臉色果真更白了幾分,身體冰冷到沒有絲毫人氣。但好在穆九昭的動作十分輕柔,雲璟身上的傷口並沒有再度崩裂流血。


    她心頭一鬆,用毛巾擰了溫水,輕輕地敷在他的臉上。白玉透明的臉頰在溫水的浸潤下,總算染上了淡淡的紅色,但那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似乎自他昏迷後,那一向冷清毫無波瀾的眉間一直保持著緊蹙的姿態。


    穆九昭心裏疼惜,不禁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緊蹙的眉目。


    “公主,藥熬好了……”春蘭端著藥碗進屋時,正見長公主的手指流連在雲璟的臉上,一臉幽幽地望著,不知在想著什麽。


    她步伐微微一頓,但很快又走近了床邊,彎下一身小心地給雲璟喂藥。


    但雲璟的唇緊緊地閉著,哪怕用勺子微微撬開一個小口,湯汁仍是從嘴角全部流淌而出。試了幾次喂不進藥,還浪費了四分之一,春蘭的臉色有些蒼白,一時躊躇不知該如何是好。


    現代有掛水輸液,古代碰到昏迷的病人,除了強灌就是一籌莫展。隻是強灌不僅容易因藥物吸入氣管而發生嗆咳,甚至還會造成窒息等嚴重後果。


    所以穆九昭止住了春蘭的動作,頓了一會才道:“我來喂吧。”


    她接過春蘭手中的藥碗,先自己試了一下溫度。見藥湯溫度適宜,她迅速含了一口後俯下一身,輕輕地碰觸到了雲璟的唇瓣上。


    穆九昭身為康複醫學科的醫生,雖沒有給病人以嘴喂過藥,但並不是沒有對病人進行過人工唿吸的急救,所以以嘴喂藥在她眼裏沒有絲毫色一情之意,隻是想簡單迅速地將藥湯喂入雲璟的口中。


    然而雙唇相觸時,穆九昭發現雲璟的唇瓣異常的冰冷,帶著淡淡血腥之氣。她立刻壓下心中奇怪的感覺,舌尖緩緩地抵著對方的牙關,然而一番僵持下,她發現雲璟的唇齒緊緊地閉著,竟難以撼動半分!


    她心中驀然一驚,顯然沒想到雲璟此時一動不動地昏睡著,竟還在暗中咬緊著牙關。


    他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竟在昏睡中仍不敢放鬆半步……


    穆九昭無奈,隻好輕輕地舔一舐著他的唇形,溫柔地碾磨了一會。最終費了好大的勁才抵開了雲璟的牙關,將藥汁一口一口渡了過去。


    春蘭瞅著穆九昭的動作一陣呆滯,心中忍不住腹誹地想:公主果然色心不改……這時候還要占雲公子的便宜……


    見春蘭會錯意了,穆九昭並沒有解釋。苦澀的藥湯帶著淡淡的血腥味瞬間溢滿了唇齒之間,她一顆心撲在雲璟的身上,隻希望他能熬過今晚最痛苦的時候。


    夜間,穆九昭又將雲璟擦身後上藥,上藥後重新包紮著紗布。她本該迴自己的寢殿,但雲璟的體溫越來越涼,令她一整顆心都放不下來,最終還是坐在了床前,準備照顧雲璟一個晚上。


    四個丫鬟紛紛驚訝,卻又不敢多疑,隻當公主是舍不得雲璟就這麽死去……


    亥時,雲璟的身子一顫,忽然極度冰冷了下來。


    那幹裂蒼白的唇瓣,無意識地輕輕蠕動著,一聲聲細若蚊蠅的聲音低低地喚著:“娘,我好冷,好冷……”


    穆九昭見狀,立刻讓丫鬟在床邊放上兩個燃燒的暖爐,自己則用被子緊緊地裹著雲璟,努力地溫暖著他。


    但沒一會,她卻發現雲璟的心跳似乎停止了一般,再沒有半絲的波動,小臉驟然一白,急急道:“雲璟,雲璟!”


    她焦急地抱緊著雲璟,將自己身體的熱度透過肌膚相貼傳了過去,雙手更緊握著他瘦弱的手指,不斷地輸送著內力,嘴上時不時焦急地喊道:“雲璟,不能睡!雲璟!雲璟!”


    許是秦嬈的聲音點燃了雲璟的恨意和怒火,又許是親密炙熱的擁抱讓他昏昏沉沉的意識有了些思緒,半晌,他的聲音低低地傳來,喃喃自語,又暗啞夾雜著痛苦和恨意:“秦嬈,我要殺了你!”


    見雲璟的心髒劇烈跳動,心緒不平,氣血翻騰,穆九昭暗叫不好,不敢再多說一句,隻是小心地將他摟在懷裏,溫暖著他逐漸冰冷的身軀。


    夏日的夜裏,帶著微微的涼意。


    一炷香後,穆九昭發現雲璟冰冷的身子忽然滾燙了起來。他額頭遍布著細密的冷汗,蒼白的臉頰忽然紅得燙人!


    她立刻意識到,雲璟發燒了!


    這一刻,穆九昭連忙將被子挪開,用濕潤的錦帕擦拭著他額頭的汗水。之後,她又將冰水袋子敷於他滾燙的前額、後頸部、雙側腹股溝、雙側腋下及膝關節後麵,拚盡全力想降低他的體溫。


    這樣一照顧就照顧了整整一夜,冰水袋子每一刻換一次,但雲璟一直高燒不退。那原本冰冷的身子越來越滾燙,一聲聲低低的囈語帶著某種令人揪心的痛楚。


    第11章 親密的溫柔


    熊熊烈焰之中,雲璟看見大批軍隊將晉安王府重重包圍。那整隊鐵騎兵,長刀高舉,劍拔弩張,氣勢洶洶,而晉安王府的滿門忠烈,三百多口人,一夕之間大半變成了亡魂……


    人相喧嚷,馬盡嘶鳴。那個渾身染血的妖嬈女子把玩著手中的銀鞭,笑得異常的邪魅。


    “雲璟,雲湘玉在本宮手裏。你若降,就自廢武功。你若敢逃,本宮現在就殺了她。”


    冰冷染血的銀鞭在幼小白皙的脖頸處來迴摩擦,陰寒的冷光在月色下泛著令人心驚膽顫的寒氣。


    眼眸驀然緊縮,雲璟運起一掌,狠狠地拍在自己的中丹田處。他完全不顧護衛的驚唿和嘴角汩汩流淌的鮮血,一雙冰眸深邃犀利,泛著強烈的肅殺之氣:“住手,我降。”


    血氣突然間洶湧,伴隨著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尤其是背部中了三鞭,正火辣辣地燒痛著。他死死地咬著牙,不讓自己痛唿出聲,卻聽到頭頂處傳來一陣尖銳的輕嘲。


    “雲璟,本宮還是太小看你了。哪怕沒了內力,你竟還能躲過公主府上的重重護衛,施展輕功逃離昭陽宮。”


    看著一步步朝他走來的女子,雲璟臉上冰霜寒罩,一雙淩厲劍眸死死地絞殺著,卻見那個手染血腥的女子高舉著一把鋒利的匕首,笑得不懷好意:“輕功第一果然難追,若非中了本宮的軟骨散,還真被你逃了出去。隻是——”


    尖銳的匕首狠狠地插入他的腳腕,震碎骨骼,再用力地一挑,將經脈震斷。她輕舔著匕首上的血跡,一雙秋波月眸似浸血般冷戾森寒:“腳筋已斷,雲璟,你再也逃不出本宮的手掌心了……乖乖的,陪在本宮身邊吧,本宮會好好地寵幸你的。”


    “秦嬈——!”錐心刺骨的痛楚由雙腳通達四肢百骸,令雲璟身上的每一寸如針紮般狠狠刺痛著。他赤紅著雙眸,恨恨地喊了兩個字,竟已費去了全身的力氣。


    “嗯,本宮在。”她淺笑彎彎,染血的修長手指撫上了雲璟蒼白冷冽的臉頰,陰寒的氣息令人觸之便覺得全身血液似被凝結成冰,“晉安王府裏的人,男的必須代代為奴,女的必須世世為娼!而你則是本宮的禁臠,一生一世,都隻是給本宮暖床用的!”


    她的輕嘲冷諷如同毒蛇一般,犀利地咬中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點燃了他心中所有的恥辱與怨恨。


    “雲璟,你若敢自盡,本宮會讓晉安王府一幹人等全部送命!包括你那十歲的妹妹!”


    “本宮會將她送到軍營裏,讓她成為千人騎萬人壓的賤貨!還有你那未婚妻,本宮一定將她剝光了掛在城門前,讓眾人瞻仰那所謂第一才女的風采。”


    那雙冰冷的手指輕輕地撫著他的身體,滿身的鞭傷令他眼中的殺氣越來越濃。


    直到機會來臨,他狠狠地掐著秦嬈的脖頸,一心隻希望她,哪怕與她同歸於盡,也在所不惜!


    可那個心狠手辣的妖女為什麽沒有死,為什麽她還活蹦亂跳地活著!


    為什麽他卻站不起來,看不見了,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為什麽,為什麽?!


    重新醒來的那一刻,刻骨的恨意和恥辱灼燒得雲璟夜夜難眠。他根本忘不了,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腐爛凋零在一間陰冷潮濕的房間裏,雙目失明,雙腿殘疾……過著被丫鬟們虐待欺淩,生不如死的生活……


    僵硬的四肢越來越冰寒,好似掉入了冰窟裏,一股又苦又澀的感覺從雲璟心口漸漸蔓延了開來,一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五髒六腑……


    “雲璟,不能睡!雲璟!雲璟!”


    耳邊熟悉的女子聲音勾起了雲璟心底最強烈的恨意,他粗啞的聲音摩挲著牙齒,低低顫抖如同野獸悲鳴:“秦嬈,我要殺了你!”


    是,他要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不要——!”電光火石間,穆九昭猛然驚醒,汗流浹背地倒在了床上。


    重重喘息了一段時間後,她撫摸著身上濕透的褻衣,心卻跳怎麽都平複不下來。


    那血色的場景如同最恐怖的夢魘將她張牙舞爪地帶入更深的黑暗裏,卻也在她最驚恐的時候,將她最缺失的一塊記憶完完整整地拚補了起來。


    原來晉安王府並沒有通敵賣國,而是秦嬈和秦子靖設計了一些所謂的證據,給晉安王府扣下叛亂之罪,暗中帶著大批鐵騎軍包抄了晉安王府。


    比起秦子靖一門心思追殺雲昊,秦嬈則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她曾經看上眼的晉安王世子雲璟身上。


    她卑鄙地挾持雲湘玉逼雲璟自廢武功,竟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地將其俘獲。她甚至瞞著秦子靖使了一招狸貓換太子,偷偷地將中了軟骨散的雲璟暗藏進了自己的昭陽宮。


    根據這一段短暫的記憶,穆九昭總覺得,秦嬈並非真心愛慕雲璟,應該說秦嬈並不愛任何人。她的心是冷血的,但她卻對雲璟有股奇怪的執著,臨界於不甘和惱怒。


    所以她花費心思將雲璟帶迴自己的寢宮,就是想滿足自己的私欲,想讓這個世人稱道的第一公子也如那些卑微的男寵般苟延殘喘在自己的身下,成為自己的禁臠。


    當然一開始秦嬈采取的是溫柔攻勢。


    但麵對秦嬈的各種軟磨硬泡、各種下藥色一誘,雲璟始終擺著一張清高冷淡的臭臉,似乎連看她一眼都覺得浪費。


    更讓秦嬈氣憤的是,雲璟竟於第三日她上朝之際,躲過了昭陽宮的侍衛,意圖偷偷逃離公主府!


    想到那個妖媚嗜血的女子麵對鮮血笑若春風,眉宇間皆是狠辣森然,穆九昭的心一瞬間被揪緊,喘著息躺在床上苦笑了起來。


    害雲璟滿門被囚的,是秦嬈。害他雙腿殘疾的,是秦嬈。害他雙目失明,飽受痛苦,仍是秦嬈。但現在那個心狠手辣的秦嬈卻成了她,而她即成了那個他最恨之人。


    他若醒來,得知是自己救了他,還悄悄地幫他上藥療傷,不撲上來和她拚個你死我活就怪了。而他對秦嬈的聲音十足的敏感,即使是昏迷中臉上都流露出一股滔天般的恨意和刻骨的殺氣。


    “父王……孩兒不孝,沒能救下湘玉……”


    “娘……娘……孩兒想去見你了……”


    那一聲聲斷斷續續的低喃帶著無盡的無助和脆弱,又有著說不出的淒苦和哀傷,讓穆九昭不知明的悲傷和心痛了起來,為這個本該是天之驕子的第一公子感到不平與心疼。


    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重傷失明的雲璟,但她知道,她不忍他就此斷送了性命。她心裏強烈的愧疚,令她輕顫地伸出手,將這個重傷中奄奄一息、無助悲鳴的男子輕輕地摟在了懷裏。


    她像是安撫一個受傷的孩童般,輕輕地,有節奏地撫摸著他的背脊,在他緊揪著她衣袖的掌心裏一筆一劃地寫著:“不要放棄……活下去……”


    秦嬈習得是至陰至寒的武功,她身體長年冰寒,此時就如同一個冰窟散發著陣陣寒氣。但對於氣血翻騰逆流、高燒不退的雲璟來說,就是最大的福祉。


    炙熱的岩漿洪流洶湧地在血脈裏流竄,雲璟隻感覺自己的胸口宛如被烈火燃燒,渾身置身在火爐裏般灼痛。


    突然,身子突然一涼,一股清涼馨香的氣息好像清風般,拂過他焦躁的心緒,淡淡地縈繞在他鼻尖。昏昏沉沉間,他好似被一個冰冷的懷抱輕輕地摟住,緩緩地撫摸著他的背脊。


    一下又一下,他費力地睜開眼,眼皮疲憊地完全睜不開,但他知道,哪怕他睜開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低落的情緒再度湧上心頭,他垂下眼瞼,正要再度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時,手心突然輕癢了起來,好似有人在他手心裏寫著字跡。


    他努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辨別掌心的字跡。但意識實在是太模糊了……


    迷迷糊糊間,他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偶爾感覺溫熱的氣息輕覆在唇上,撬開他的唇齒將藥湯滑入口中。偶爾感覺一雙溫涼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身體,小心翼翼地上著藥膏。


    是秦嬈請的太醫嗎?


    這樣一想,雲璟唿吸一窒,一股濃烈的自嘲感,襲上心來。


    他狠狠掐了她整整兩次,以她疵瑕必報的性格,必定會在他醒來後,百般折辱他一番泄憤。而他雙腿殘疾、雙目失明、內力全失的情況下,早已沒有了刺殺她的能力。


    那還不如……就讓他這麽死了吧……


    至少不會以她禁臠的身份,卑微屈辱地死在她的床上……


    雲璟發燒了整整三日,身體日漸衰弱,病情毫無起色。


    穆九昭知道,他病如山倒,是因為自己不想活了。


    一個人一旦沒有了求勝的欲望,哪怕吃再多的靈丹妙藥,亦是無藥可救。


    她一狠心,咬了咬唇,在他耳邊,用著秦嬈妖媚冷冽的聲音,輕輕地笑道:“雲璟,你若敢死,本宮立刻殺了湘玉和晉安王府一幹人等。本宮金口玉言,說到做到!”


    她話音一落,見雲璟仍舊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對她的威脅毫無反應,心中難掩酸澀失落。


    她想救他,他竟不給她救和贖罪的機會……


    穆九昭掩下低落的長睫,正欲離開這個令她心悶的房間,卻聽到床上傳來極其輕微的響動,隻見雲璟手指輕動,一番掙紮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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