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這一切都是崔嬤嬤交代的,求公主饒了奴婢這一條賤命……公主,奴婢真心知錯了……公主求您!”


    “吵死了!拉出去!”


    見雲璟無聲無息地躺著,唿吸越來越微弱,一雙手卻緊緊地掐著手掌心,流露出痛苦之色,穆九昭目光森冷地瞪了一眼地上瑟瑟跪著的丫鬟,一點點地蹲下一身,顫抖地伸出手,小心地將他蹂躪自己手心的手指一點點掰開。


    他的手心裏皆是汗水,緊握的骨節都泛出了白色,但那溫度卻是冰涼得毫無人氣,讓她的手難以抑製地顫抖起來。


    半晌,她將他的雙手暖了暖後,小心地放了到身側。


    本是無意之舉,卻在掀起被子的瞬間,心裏酸澀得幾乎落淚。


    他全身上下裹滿了紗布,早已被冷汗和鮮血浸濕,黏膩地貼附著肌膚上,時不時地散發著一股腥臭之味,一看就是好久都沒有換藥!


    穆九昭的心一瞬間揪緊,一直強烈隱忍的怒氣再度騰騰騰地燃燒了起來,眼中的冷意更深了幾分。


    被嗜血殘暴聞名的長公主怒火翻滾的逼視下,兩名被打板子的丫鬟瑟瑟發抖,紛紛嚇尿了褲子。


    穆九昭嫌惡地瞥了一眼,冷聲道:“打五十大板,丟出府!”


    隨後,她又望向春蘭和素月,嚴肅地叮囑道:“春蘭,去請劉太醫,讓他迅速滾過來。素月,去準備一盆溫水和幹淨的錦帕來。”


    春蘭點頭,立即應聲而去,隻是在路過兩個被杖責的丫鬟時,眸光微微一沉。


    素月有些詫異地望了穆九昭一眼,不過也在片刻的功夫,將一盆幹淨的溫水端到了床邊。


    她剛將錦帕染濕,卻見長公主殿下竟親自將染血汙穢的紗布一圈圈解下,不禁小聲開口道:“公主,讓奴婢來吧。”


    穆九昭搖搖頭,止住了素月的動作:“他身上的傷已經和紗布完全黏在了一起,強行硬扯隻會使得他傷上加傷。你去拿一至兩勺鹽過來,倒入這盆溫水裏。”


    在傷口上撒鹽才是真正的傷上加傷吧?現在,公主是想要將重傷的雲公子虐待一番嗎……?


    素月心中憂慮,勸說道:“公主,還是等劉太醫來了再……”


    見素月磨磨蹭蹭,穆九昭心中不悅,沉聲道:“劉太醫過來少說半個時辰,但他的傷口已經起膿,長時間不換紗布透氣隻會讓他的肌膚壞死腐爛,你想害死他嗎?”


    “奴婢不敢,這就去……”素月心中一驚,還是乖乖地找來了一勺鹽倒入了溫水裏。


    沾染鹽水的錦帕輕輕地覆在緊黏傷口的紗布上,昏迷中的雲璟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滾滾密汗在額上冒出。


    穆九昭立刻命素月又拿了一盆溫水來。幹淨的清水一到,她將錦帕微微浸濕,擰淨後輕輕地擦拭著雲璟這張被青絲包裹又布滿血汙的臉頰。


    輕輕擦拭下,雲璟一張眉目如畫的俊顏漸漸幹淨地顯露而出。膚如脂雪的麵色帶著病態的蒼白,雋秀的眉目一直緊緊地蹙著,帶著幾絲哀愁。


    穆九昭心中一澀,手上的動作更是輕柔了幾分,不禁從他漂亮緊閉的眉目,拂過俊挺的鼻梁,再到那雙滿是血跡的薄唇,動作極輕極輕,一寸寸幹淨地擦拭著,認真而仔細。


    素月的唿吸完全停滯住了,顯然沒想到公主殿下竟親自給雲璟拭臉?還這麽溫柔?


    輕輕地擦完臉後,穆九昭立刻將目光對上了雲璟胸口處染血的紗布。此時,見紗布已被鹽水完全浸染,她連忙將緊黏傷口的紗布一步一步小心地解下。


    這一次,拆紗布十分輕鬆,一次就成了功,順利地將雲璟的上半身剝得幹幹淨淨。隻是,在看見雲璟胸口血肉模糊的一片和起膿的傷口時,穆九昭那顆早有準備的心還是被狠狠地揪緊了一下,仿佛有根利箭直刺到了她的心底最深處。


    一道、兩道、三道……


    溫熱的錦帕細致地擦過雲璟上半身的每一個部位。在溫水的輕拭下,皮開肉綻的傷勢比第一次見麵時更加觸目驚心!


    那青紫的肌膚上竟縱橫交錯著三十三道猩紅的鞭痕,除了少數傷口在慢慢結疤,大部分傷痕因粗糙的包紮,發炎化膿,已被感染多時!


    穆九昭的身子輕輕顫著,手愈發小心翼翼,直到將膿液全部都清理幹淨後,她才用公主府上最好的治傷藥膏細細塗抹在縱橫交錯的傷口上。


    沒有半絲情一欲地將雲璟上半身的傷口小心地上完藥,穆九昭發現他的身子清涼入骨,眉頭似乎比之前更是緊緊地蹙起。


    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發現太醫竟這麽久還未到,又將蓋在雲璟身上的被子微微下移,想看看他雙腿的傷勢。


    這麽一動,雲璟微弱地唿痛了一聲,蒼白的唇瓣死死地緊咬著,一雙眼睛卻在刹那間睜開……


    手腕的劇痛將穆九昭的神誌拉迴,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白無血色的容顏。


    如墨的眸子緊緊地凝望著她,卻好似被濃烈的雲層蒙蔽,本該清亮若星辰的眸光黯然失色,死氣沉沉,泛著層層迷蒙的霧氣。


    對上那雙失色無神的眸光,穆九昭的心驟然一跳,一種被她一直遺忘的可怕意識衝上腦海,令她整個腦袋嗡嗡作響。


    她的喉間一啞,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卻見雲璟一把甩開她的手,冷冷道:“出去,別碰我。”


    淡漠的神情,仿佛被推開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但下一刻,在素月一聲“公主”的驚唿中,他神情驟然一變,冷寒地開口道:“秦嬈?!”


    那一瞬間,他虛無地瞪著前方,迅速地朝著素月出聲的方向探出著身子。


    “噗通”一聲,看不清前方的雲璟,狼狽地從床上摔下。


    他咬著牙想從地上站起,但那雙腿毫無知覺,渾身的劇痛更令他動彈不得,一張如畫的俊顏布滿了刻骨的憎恨和憤怒。


    穆九昭一驚,連忙上前去扶他,緊張道:“你身上剛剛上了藥,不能亂動……”


    “不用你假好心!”一想起這些天連續遭受的肉體和精神兩重折磨,雲璟寒著聲,怒極反笑,“冤我晉安王府一門忠烈,搶奪父王兵權,淩辱折磨於我。秦嬈!你若還有一點良心,就放了湘玉!她還隻是個孩子!”


    他的聲音淒然欲絕,臉色哀然間,竟痛苦地吐出一口鮮血,原本虛弱的身子更是脆弱的不堪一擊。


    穆九昭身形一顫,將他小心地抱在懷裏。


    但即使這樣,雲璟仍是想殺了沉默不語的秦嬈。可手伸出的瞬間,身子抵不過一陣陣襲來的劇痛,竟猛吐血後,不甘地暈倒在了穆九昭的懷裏。


    不斷流溢出來的血液沾滿了她的衣裳,指尖的鮮紅的血跡令穆九昭怔愣,她顫抖地將雲璟抱起,發現他的身子羸弱得毫無重量,十分的虛弱消瘦,而那雙修長的腿血跡斑斑,尤其是腳踝處有兩個約為五厘米的血窟窿。


    血紅的傷口血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看上去觸目驚心。


    足以可見這些日子,他遭受到了多麽噬骨的折磨!


    穆九昭唿吸一窒,臉色愈發蒼白難看。


    若不是因為身為醫者不開殺戒,她真恨不得把那兩個狗仗人勢的丫鬟給剁了!竟這般照顧病人!


    還有那個狗屁劉太醫,到底是怎麽開藥的!根本不盡心不盡責!真是枉為大夫!


    但她心裏更恨的是秦嬈,怎麽能做出這麽殘忍的事,廢去雲璟的武功、挑斷他的腳筋,將他一生的驕傲狠狠地折斷,讓他由一個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子墮落成為了一個生活無法自理的廢人。


    而她,若是早點發現他被人虐待欺負的處境,命人好好地照顧他,他就不會重傷失明,落得傷上加傷,奄奄一息……


    是她的錯……


    強烈的愧疚和自責充斥著穆九昭的心尖,她艱難地伸出手,輕輕地撫摩著雲璟白皙瘦峭的臉頰。


    指尖觸摸處,一片冰涼,竟半絲的人氣都感覺不到。


    她手心一顫,卻沒有離開,而是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輕輕地喚道:“雲璟,你若想見湘玉,一定要活下來……活下來,我一定努力地治好你……”


    她話音一落,見雲璟緊蹙起眉頭,竟無意識間死死地掐著她的手背。


    穆九昭抿了抿唇,剛要繼續說話,卻聽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姍姍來遲半個時辰的劉太醫終於急匆匆地趕到了冷院。


    第10章 貼身照顧


    被長公主的丫鬟焦急請來,劉太醫還以為是公主病了,誰知卻見長公主一臉陰沉憂慮地站立在床前,目光寒氣逼人地望著自己。


    他心頭驀然一跳,立刻恭敬地上前請安,誠惶誠恐道:“微臣參見昭陽長公主,殿下千歲千千歲。”


    一瞧見這個不盡責的太醫,穆九昭的火氣蹭蹭蹭地冒了出來,立刻冷冷逼問道:“劉太醫,你好大的膽子!明知本宮的人身受重傷,需要好好養病,你竟這般敷衍了事,害得他的傷勢持續惡化!該當何罪!”


    強烈的煞氣撲麵而來,驚得劉太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以為長公主盛怒之下要處死自己,連忙顫著音解釋道:“殿下,微臣冤枉……”


    “冤枉?!”穆九昭指著桌上的那碗藥湯,怒氣冷哼著打斷,“身為太醫院的左院判,竟用這種不入流的低劣偏方救人,簡直是庸醫!”


    一聽庸醫二字,劉太醫氣得臉色漲紅,但仔細聞了聞藥後,他的臉色驀然一白,驚顫道:“這、這不是微臣開的藥!”


    這時,他慌得更加厲害,連忙焦急補充道:“微臣下官開的都是去膿化瘀的藥方,絕沒有敷衍。但這裏麵少了好幾味珍貴的藥材,顯然是被人掉了包……請殿下明鑒!”


    一番解釋和春蘭素月的作證下,穆九昭終於理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雲璟會被丟去冷院,是因為惹怒了崔嬤嬤,被她下令丟到了偏僻髒亂的冷院,自生自滅。而崔嬤嬤為了省錢,就將劉太醫開的藥方換成了便宜劣質的藥膏,本該口服的藥湯也去掉了幾味珍貴藥材,下了好幾個檔次,所以才造成了雲璟傷勢遲遲未有起色,甚至持續惡化的境地。


    一想到那個自作主張、囂張無比的崔嬤嬤,穆九昭眼裏閃過一絲狠戾之色!


    而這兩日,崔嬤嬤恰巧出府,她隻好生生地忍下了滿腹怒氣,準備等她迴來再好好地跟她算上一算!讓她知道這個公主府究竟誰才是真正的主子!


    “救活他。”瞥了一眼神情忐忑的劉太醫,穆九昭的目光再也未離開一分唿吸微弱到幾乎不可聞的雲璟。她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微微的顫動和強烈克製的怒意。


    “若是在診治期間,有一絲怠慢和敷衍,本宮就要了你的命!現在,盡力救活他!”


    劉太醫倍感恐慌,立刻上前給雲璟把脈,目光卻在見長公主與雲璟雙手相握,狐疑地閃了閃。然,在看清雲璟的麵容時,他渾身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多看了幾眼。


    但很快,他又被雲璟虛弱冰冷的脈搏驚了一驚,立刻查看雲璟胸口的傷勢,卻發現雲璟身上已經被完好地清理了傷口,無論是去膿上藥還是包紮都做得非常的完美。


    “胸口的傷勢我剛才已經處理了,還請劉太醫告知,他為何傷至失明,可有複明的希望?”


    憂慮雲璟之下,穆九昭沒有以本宮自稱。劉太醫光顧著查看雲璟的傷勢和震驚雲璟的身份,同樣沒有注意。唯有站立在床側的春蘭和素月,察覺到了長公主語氣明顯的變化。


    “雲公子剛被廢去武功,身子本就虛弱,後又被殿下……”劉太醫瞥了瞥長公主嚴肅的神情,欲言又止地頓了頓,方才沉聲道,“挑斷了腳筋,動了鞭刑……拖著病身煎熬了數夜,導致氣血逆流,動脈栓塞,傷口完全發炎,造成了神經的炎症。”


    “微臣認為,想要完全治愈特別困難,甚至有可能終其一生,都會在黑暗裏度過……”


    八日前,他被指派醫治雲璟。那時雲璟一身是血、渾身鞭傷,奄奄一息,他還以為是被長公主折磨羞辱一番的男寵,心想著這雙腿都廢了,恐怕是不得寵的男寵,所以隻是草草地開了幾道治療鞭傷的藥方,並沒有特別在意對方的死活。


    但沒想到的是,他竟是晉安王世子雲璟!


    那個風神玉骨、傾倒眾生的第一公子竟落得雙腿殘疾、雙目失明的悲慘境地,不禁讓他唏噓不已,也為雲璟未來的處境感到深深的擔憂。


    這一刻,他想要為雲璟求情,卻又畏懼著長公主殘忍的手段,隻好在旁沉默不語。


    聽了劉太醫的話,穆九昭心裏過濾了一遍信息,同時思索著這人究竟能不能信得過。


    雲璟是視網膜中央的動脈栓塞,同時感染了急性視神經炎,才造成失明的嚴重眼疾。恐怕那時,雲璟暴怒驚恐,情誌抑鬱,才造成肝失調達,氣滯血瘀,以致脈絡阻塞。這是一種急重的眼病,會很快失明。但隻要視網膜沒有壞死,在藥物的作用下擴張血管,消除炎症,視力還是能得到恢複的。


    隻是這是古代,沒有現代可擴張血管的藥物,例如亞硝酸戊酯等,也沒有良好的治療設備和環境,所以劉太醫才會說雲璟很有可能無法複明。


    但她,一定會想盡辦法醫治好雲璟。哪怕藥物方麵暫時一籌莫展,她也可以先從其他治療方式入手,比如情緒就是一個很重要的環節。


    焦慮、抑鬱會影響治療效果。保持情緒穩定,心情舒暢,才是最佳的方法!


    同時,積極鍛煉身體,增強體質,也是重中之重。


    注意飲食方麵,選擇清淡、易消化、營養豐富的食物,更是不可缺少。


    隻是一想到雲璟被挑斷腳筋的雙腿,穆九昭心裏一緊,顫聲問道:“劉太醫,雲璟的雙腿,可有複原的希望?”


    劉太醫搖搖頭,沉聲道:“殿下,雲公子傷勢過重,微臣無能為力……”


    他頓了頓,又似想起了什麽,補充道:“不過神醫秦明子醫術冠絕,若是能找到神醫,或許,他有治療之法……甚至,雲公子的雙眸也有複明的希望!”


    隻是長公主費盡心思廢去雲世子的武功,將他囚於自己的身邊,又如何會真心救他呢……恐怕救活之後,又是百般折辱吧……


    當然這些話,劉太醫不敢和長公主說。他輕歎一口氣後,小心翼翼地為雲璟重殘的雙腿包紮,稍後又認真地為雲璟開了一些藥方,猶猶豫豫地諫言道:“殿下,雲公子氣血虛弱,身體不堪負荷,能不能熬過今晚都是問題……還望殿下能找個幹淨通風的房間安置雲公子,並多派幾個手腳輕柔的丫鬟給雲公子喂藥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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