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也真是讀書讀傻了的。他也不想想,見著現下李太太都有個四十歲的年紀了,她的祖父還在世?便是在世,都一把年紀的了,翰林院裏還有幾個相知?早就是換茬的韭菜了,現任的這些翰林誰還記得當年有個李翰林的啊。


    但不管如何,這門親事吳家就算是答應了。


    李太太大喜過望之餘,便叫了李見賢過來,對他說,娘給你說了一門極好的親事呢。那吳家姑娘,現年十五年的年紀,又端莊又賢淑,長的也是貌若春花,足堪與你匹配了。


    但李見賢一聽之下,卻是很堅決的就拒絕了。


    問著他為什麽不同意,他卻是翻來覆去的隻有一句話,兒子現下還小,不想考慮婚事。


    李太太這個氣啊,恨不能都直接是一鞋底子抽過去了。


    他這拒絕的理由也太敷衍了吧。見著他老子李老爺十八歲的時候姨奶奶都是納了好幾個了。


    可隨後無論她再怎麽問,他拒絕的理由來來去去的就隻有這麽一條。


    李太太隨即就抬了孝道出來壓製他,無非是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是再不想同意這門婚事,那你也得同意。


    李見賢當即便一聲不吭的跪在了她麵前,開口還是那句,兒子現下還小,不想考慮婚事。


    李太太當即便發了火,拍了桌子,而後便拂袖走了。


    原本以為這下子李見賢定然是要好好的掂量掂量這事的,不想半日過後,有丫鬟過來稟報,說是賢少爺還在那裏跪著呢。


    李太太一聽,心裏先前的火氣就全都飛到爪哇國去了,便又開始心疼起來他了。


    畢竟李見賢也是她親生的兒子,不是路邊隨便撿來的。


    於是她便又走了迴去。


    誰知道李見賢一見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還是,兒子現下還小,不想考慮婚事。


    李太太當即就被他這句話給氣得發昏,不是旁邊有丫鬟扶著,隻怕是就要直接倒了下去。


    最後李太太還是將李見賢的這門親事給取消掉了。


    隻是吳家那邊卻已經是答應了的,她不願意做個言而無信的人。不過好在當初媒婆也並沒有說要將吳家姑娘配了李家的哪位少爺,所以李太太一番考慮之下,便將這吳家姑娘說給了她的二兒子李思齊。


    而因著這件事,李太太隨後有一段時日裏對她這個大兒子實在說不上是什麽心情。


    隻是她卻也是知曉了一件事,但凡隻要是李見賢決定了的事,你便是再威逼利誘都是不能撼動分毫的。


    既然如此,那索性便由著他去了。


    於是現下,李太太望著李見賢,一開始準備要數落他一頓的話竟愣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她隻是皺眉望著他,說著:“我已讓人去給你燒了熱水提到了你的屋子裏,你這便迴去沐浴更衣吧。”


    李見賢答應了一聲,隨即便向林太太和林瓊玉他們告辭。


    林瓊玉見他現下頭發上的水都在順著臉頰往下滴,渾身的衣服也全都是濕噠噠的,冷風一吹,不定得冷成什麽樣。可他這當會還不忘禮貌的向著他們拱手告辭,她一時就覺得,這個李見賢也算是個人物了。


    想自己現下襖子穿著,鬥篷披著,手爐拿著,有風吹過來的時候尚且還覺得有些冷,更不說在全身都濕透了的情況下了。


    李見賢走了沒多少會,林太太也開口向李太太告辭了。


    今日她輪番受了兩番驚嚇。一是林老爺在京城裏的那些破事,攪擾的她心神不寧的。二就是林瓊玉這事了。


    現下她也是無心再在李家待下去了,急急的就想帶著林瓊玉他們迴去。


    而李太太這當會也是掛念著李見賢,也是無心再招待林太太了。於是一番假意的挽留之後,她便也就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而後她讓身邊貼身的丫鬟將她早就準備好的,給林瓊玉他們姐弟三的見麵禮拿了過來,再又是親自的將他們娘兒四個送到了大門外,眼見得他們上了馬車,這才轉身急急的走了迴來。


    剛一走到廳裏,她便讓人叫來了跟隨著李瑞的丫鬟和小廝,而後是二話也不說的,直接就是喝令著外麵的小廝拿了鞭子來抽了。


    在李瑞的丫鬟和小廝殺豬似的叫聲中,李太太早就是轉身去了李見賢那裏。


    李見賢現下剛剛沐浴好,正在穿衣服。聽到小廝說他娘來了,便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而後便讓小廝去開了門。


    李太太進了屋子,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頭發還是濕的,便皺了皺眉,喝令著他身旁的小廝鶴雲:“還不快去拿塊幹的手巾來給你們少爺擦頭發。”


    鶴雲答應了一聲,很快的便拿了一塊幹毛巾過來。


    他正打算親自上手給自家少爺擦頭發的,但李見賢已經是從他手中將手巾拿了過來,自己開始動手給自己擦頭發了。


    他一麵用手巾擦頭發,一麵就說著:“娘,請坐。”


    李太太也不坐,而是又開始喝令著李見賢身旁的鶴雲:“沒有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快去吩咐廚房熬碗薑湯送過來。若是你們少爺著了風寒,仔細你的皮。”


    鶴雲垂著手答應了,轉身正要走,李見賢卻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讓廚房裏也熬碗薑湯送到瑞少爺那邊去。”


    李太太忍了這麽長時間的火氣終於是發作了。


    “你倒是什麽事都惦記著他。怎麽,你還真將他當做你的弟弟了不成?他又不是從我的腸子裏爬出來的,算得你哪門子的弟弟?”


    李見賢沉默了一會,方才說道:“娘,我知道你素來不喜慧姨娘。隻是你們長輩之間的恩怨,實在是沒必要延續到我們下一代身上來。”


    李太太一聽,一時隻氣得兩隻胳膊都有些酸軟了。


    “瞧著你說的這冠冕堂皇的話。怎麽,你這是責怪你娘的意思?”


    李見賢低斂了眉目,聲音小了一些:“兒子不敢。”


    李太太冷笑:“不敢?這天底下還有什麽事是你不敢做的?我做娘的一片心隻是為著你著想。前些日子頂著被吳家打臉的那些話,好不容易的求著吳老爺答應了你和他女兒的親事,結果你就一句,兒子現下還小,不想考慮婚事,就把娘的這一片苦心給推到了十萬八千裏外。今日倒更好了,那個小崽子掉到了水裏,那是他自己的事,左右那溫泉池子又不深,他自己不會爬了上來?再不濟周邊也有的是奴仆,自然是會下去將他撈起來。要你逞得什麽英雄?這要是傳了出去,還不得教那個賤-人怎麽笑話我呢。哦,你再千方百計的不待見我又能怎麽樣呢?見著你兒子不還是把我的兒子當做親弟弟看待了?”


    她這一頓海罵完,李見賢沒有做聲,隻是眉頭卻是微微的皺了起來。


    而李太太見著他不說話,又是一頓罵。末了可能是覺得對著這樣站在那裏不言不語,就跟一截木頭似的李見賢罵得沒有意思,也有可能是罵得累了,她扔下了一句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這句話之後,終於是轉身走人了。


    而李見賢依然是木然的站在那裏半晌沒有動靜。


    小廝鶴雲推門進來,手中朱漆描金托盤裏放著一碗薑湯,見著自家少爺這副模樣站在那裏,一時之間竟是有些不敢上前。


    “少爺,”片刻之後,他才輕聲的提醒了一句,“薑湯拿來了。您要不要趁熱喝?”


    李見賢抬眼看了他一眼,隨後目光就移到了托盤裏的那碗薑湯上。


    “拿來吧。”


    鶴雲答應了一聲,將托盤放在了桌上,而後雙手捧起了薑湯遞了過去。


    李見賢伸手接了過來,也不遲疑,抬頭便一氣喝幹了。


    喉嚨裏頓時火辣辣一片,連帶著胸腔裏的那顆心都像是被這薑湯給澆到了一般,火辣辣的就抽抽了起來。


    他在想,為什麽大家就不能活得輕鬆一些,非要這麽每日的鬥得跟個烏眼雞似的?


    這樣的家,他實在是有些待不下去了。


    而次日,他稟明過了李老爺,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後,帶著隨身小廝鶴雲去了他家店鋪外地的分號,徹底的棄文從商去了。


    李太太是在他離開了之後才曉得的。當時有李見賢院子裏的丫鬟去他屋子裏打掃,見得桌上有一封書信,寫明了給李太太的,那丫鬟不敢怠慢,忙就送了過來。


    信裏無非也就寥寥的幾句話,寫著兒子不孝,去外地店鋪裏學習做生意去了,讓李太太在家裏多保重之類的話。


    李太太一看完這封信,隻覺得怒火中燒,立時就咬牙切齒的將這封信給扯了個稀巴爛。


    這樣不給她長臉的兒子,當初她到底是怎麽生下來的?


    而這邊廂,林太太正在琢磨著到底要不要給林老爺寫封信。


    原來林太太那日自打從李太太那裏迴來之後,就一直是坐臥不安的。


    中間她曾將鬢發斑白的李掌櫃叫了過來,先是寒暄了一陣子,問了他最近身體如何,家中一切可好,而後話題便慢慢的移到了他那個跟隨著林老爺去的兒子,問著他這些年在京城裏過得怎麽樣,可是有寫信來,再是旁敲側擊的問著林老爺現下在京城裏是個什麽情況。


    李掌櫃是打小就跟著林老太爺做學徒的,從著一個小地方出來的人,成了今日掌管著林家偌大綢緞鋪子,行動處就唿風喚雨。這樣的人,早就是混成了個人精了。


    早在林太太叫了他過來,東扯西聊的問著他的身體好不好的時候,他就知曉,林太太這是想問林老爺在京城裏的情況呢。


    就林太太和林老爺之間的那點事,他自然是門兒清的。畢竟當年林老太爺給林老爺說親的時候,給李家的那一百兩銀子還是他跑腿送過去的呢。


    “太太,”李掌櫃坐在繡墩上,眯著一雙老眼昏花的眼說著,“犬子得老爺的提攜,去了京城那樣的繁華之地,我們一家人時時刻刻都念著老爺和太太的好呢。前幾日我的老伴兒還說,要去寺廟裏給老爺和太太立個長生牌位,以後初一十五的都吃素,為老爺和太太祈福的。”


    “啊,你們有心了。”林太太心不在焉的敷衍著。


    接下來李掌櫃又是東拉西扯的說了不少事,最後終於是說到了林老爺的身上。


    “太太,前幾日犬子來了一封信,說是現下京城裏的那個鋪子也不怎麽樣兒,老爺有一日還和他商議著,要不要把那個鋪子關了,迴濟南府來。”


    林太太一聽,雙眼立時就透出了光亮來。


    “老爺真個這樣說了?可有說到底什麽時候迴來的?”


    李掌櫃搖了搖頭:“這個犬子倒沒有說。想來便是那鋪子不開了,也有好多事情要處理的。我估摸著,怎麽著也得要個一兩個月才迴來的罷。”


    一兩個月之後林老爺就會迴來?


    林太太的心中瞬間升起無窮的希望。


    ☆、第42章 西席先生


    隻是到最後林老爺迴來的時候壓根就不是一兩個月的事了,而是兩年之後的事。


    這兩年中,林太太自己是拉不下臉麵寫信去問林老爺到底幾時會迴來,所以便隻能不時的就催促著李掌櫃寫信去問著他兒子了。


    在這麽一問一答中,兩年的時光就這麽悄然而過了。


    轉眼又是一年紫燕繞梁,春光爛漫之時。


    林承誌新近讓小廝在後花園裏悄悄的紮了個秋千架子,想著要給他娘和他大姐二姐一個驚喜。


    等到秋千架子紮好了,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他便請了林太太和林瓊玉,林瓊萱來花園。


    粉白杏花之下,一架雖簡陋,但也不失有趣的秋千架子就靜靜的立在那。


    林承誌這時便適時的表現出了自己的一番孝心:“娘,大姐,二姐,這春日裏人最容易犯困的了,我見著你們一日到晚的隻是在屋子裏睡覺,心裏都替你們著急。於是我就讓小廝紮了這個秋千架子,你們沒事的時候過來玩耍一番,不是比整日的在屋子裏睡覺來的好?”


    林太太不消說,聽了他這一番話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的,不住的說著我的誌哥兒最孝順,還是最疼娘了之類的話。


    林瓊萱在一旁靜靜的笑著,沒有說話,但看得出來,她心裏自然也是高興的。


    獨有林瓊玉,在一旁撇了撇嘴,對著林太太就笑道:“娘,你道弟弟為什麽忽然的就這麽孝順了?”


    林太太也笑著說道:“是呢。正不曉得是什麽緣故。”


    林承誌在旁忙道:“娘,你聽二姐瞎說。兒子孝順娘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還能有什麽緣故。”


    林瓊玉笑著看了他一眼,見後者在林太太身後殺雞抹脖的,急得麵上都黃了,求著她不要說。


    林瓊玉熟若無睹似的,依然是笑著對林太太說道:“娘,前幾日先生給我們講孟子,而後讓我們就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句話做篇文章。我和大姐是不消說的,老老實實的各自做了一篇文章交了上去,可你猜弟弟當時做什麽去了?他竟然是跑花園裏的香樟樹上掏雀兒去了。先生當時自然是氣得要不的,手裏拿著戒尺就趕了過去,在樹底下守著,放話說是隻等弟弟從樹上下來了,那就是拿戒尺狠狠的打一頓手掌心。而弟弟也是個膽子大的,坐在樹上就是不下來,和先生大眼瞪小眼的,口中還嘲笑先生說是,先生,現下這樣,可不就是學生在上,先生在下了?隻把先生當時氣得臉都黃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林記大宅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長溝落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長溝落月並收藏林記大宅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