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側的道上,都是剛進了來的女學生們,有認識的難免走在一起,說上三兩句話。


    眼見著就要結業,說的事情也無非就是那麽幾樣,從結業的試題,到可能奪得頭籌的人選,再到結業之後會有什麽樣的事情……


    姑娘們也都已經到了及笄的年紀,再有這樣經曆的時日實在是不多了,此刻關係好的見了,也難免有些淚眼汪汪。


    衛錦就在這些人之中,但是又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昭華郡主,衛起的妹妹,芙蓉齋背後的主人……


    這一係列的名頭,在往常都是叫衛錦驕傲的資本,可如今掛在她臉上的,隻有揮之不去的陰鬱。


    芙蓉齋的事情,著實叫她心情不好,今日還要來書院參加結業考,即便是再怎麽調整心情,也難免露出幾分端倪來。


    這樣的心情掛在臉上,自然也少有人敢往她跟前兒湊。


    楊巧慧遠遠見了衛錦,躊躇幾分,終究還是走了上來:“給郡主請安,今日郡主氣勢逼人,必然是第一了。”


    第一?


    聽見這一句,衛錦冷笑了一聲,她垂眼一看,瞧見自己麵前這伏低做小了有幾年的楊巧慧,心裏著實不痛快,半點也不在意地諷刺了一句:“聽著你這意思,難不成你還有什麽想法?”


    當年衛錦沒入京城書院的時候,楊巧慧可是眾星捧月的第一呢。


    被人占了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尋常人都該有幾分不痛快吧?


    可看著別人不痛快,衛錦自己就痛快了。


    楊巧慧險些被衛錦這一句給噎死,昔日被眾人捧著的場麵,一下又在腦海之中轉了起來。呀臉色煞白,半天沒說出話來,站在前麵一動也不動。


    衛錦輕笑了一聲,似乎終於從這種對別人的諷刺之中,找迴了自信。


    半帶著對弱者的憐憫,也半帶著對弱者的嘲諷,衛錦從她身邊走過,輕飄飄道:“頭名你甭想了,留個第二給你已經是我仁至義盡。”


    說完,她臉上忽然多了幾分明豔色彩,越過楊巧慧,就朝著前方去。


    視線的前方,兩條道到了一個比較近的交叉口上,右手邊的路上偶爾瞧見幾個麵熟的先生的影子,衛錦不甚在意,走了上去。


    一身天水藍的襦裙,裙裾上繡著暗銀色祥雲紋,翻覆之中帶著華麗,從旁側走過來,那腳步輕盈之中又透著幾分端莊。水藍的顏色,似深海一樣具有一種包容的感覺,卻又仿佛又一輪曜日,將從海水之中升騰而起,耀目不可逼視!


    隻因為,天水藍的裙裾,襯著的是一張俏麗難言的容顏。


    孤峰雪頂,美人如霜!


    衛錦的腳步一下頓住了,像是已經被凍結在了冰麵上,再也邁不出去。


    這一張臉,她曾在自己鏡中見過,這一張臉,原本也是屬於她衛錦的臉!為何世事不能兩全?老天爺曾給了她如花絕世容顏,卻又收迴,再給了她無邊的權勢財富……


    隻恨,不能兩全!


    也恨,宋儀這一張臉!


    新仇舊恨,在目光與宋儀接觸的這一瞬間,悉數湧出,叫衛錦一張美麗的臉孔都要扭曲,她極力扣住自己的手指,才能忍住衝上去抓花這一張臉的衝動。


    “宋儀!”


    衛錦咬牙,狠聲。


    聞言,宋儀腳步都沒頓一下,隻一聲輕笑,一擺手,纖細的食指勾了勾,示意旁邊引路的人說話。


    引路人,乃是熟知書院規矩的,京城書院不是別的地方,可以隨便撒野。衛錦雖然身份尊貴,可也不該在書院之中直唿先生名姓,更何況宋小先生原本隻是女子?


    眉頭一皺,引路人提醒道:“昭華郡主,書院之中,請勿無禮。”


    “你!”


    對方的話已經說得很克製,可這無疑是公然扇了衛錦一巴掌。


    她為之氣結,正要發作,眼光一轉,話都蹦出喉嚨口,到了舌尖上嘴旁邊,卻陡然刹住——


    那是什麽?


    一塊青玉,背後有一枚“試”字,就在宋儀手指之間,似乎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隨著她的遠去,也漸漸縮小。


    衛錦站在原地,陡然覺得背後冒出一股寒氣來。


    她在京城書院這許多年,怎麽可能認不出那東西?


    宋儀……


    竟也是結業試的考官?!


    ☆、第八十七章 主考先生


    “我還在想今年到底是誰人能奪魁呢。若無意外,多半是郡主了吧?”


    “這天下間,從無早定之事,說話可不能太早。”


    ……


    致知閣內,京城書院的先生們聚在一堂,代表著考官身份的牌子,要麽拿在手上,要麽掛在腰間,臉上帶著或是嚴肅或是溫和的表情,或是說話,或是靜默。


    宋儀被人引進來的時候,便看見這般的情形。


    文人聚集之地,多多少少有那麽一點子奇妙的意味兒。


    她頓住腳步,一身顏色鮮亮的衣裳一下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不少人都轉過頭來瞧她。


    因著宋儀來得遲,所以熟悉她的人並不很多,隻是因為這一位“宋五姑娘”的名氣實在太大,想不知道都不可能。不過,眾人也不會因著並不熟悉宋儀,而給她難堪。


    說到底,宋儀頭上還有陳子棠親傳弟子的光環在。


    誰人能輕慢了她去?


    眾人的目光裏,一時之間全是考量或是好奇。


    在這等的目光注視之中,宋儀定了定神,款步而進,全無半點怯懦之色,對著眾人斂衽一禮:“各位先生,小女子宋儀,見過諸位。家師閑雲野鶴,自言疏懶,特遣了小女子來書院擔任考官,還望諸位見諒,指教。”


    “宋五姑娘的本事我等何人不知?”


    立刻有人站了出來,與宋儀寒暄,一看,是個耄耋之年的老頭了。


    老學究,老學究,不老不學究。


    宋儀認出來,眼前這一位乃是早年告老還鄉的大學士,端的是曾經手握權柄,位高權重,也曾是太子太傅,今日又來教書育人,可謂是文人之中中流砥柱,泰山北鬥。


    麵對這樣的人,宋儀哪裏敢怠慢了?


    她幾乎帶了幾分受寵若驚,上前來再一禮,垂首道:“楊老謬讚,小女子受之有愧。”


    “不曾有愧,不曾有愧。”楊老連連擺手,“你的詩詞文章,早已經流傳開來,我等又不是沒長眼睛?不過是癡長你幾歲,學識上卻有不如之處,年紀小又怎樣?老夫認可你便是。今日乃是京城書院結業考校之日,你也是先生,可知道這裏頭的規矩所在?”


    這話說得很是善意,宋儀聽了出來,她恭敬道:“聞說每考有一名主考官,乃是所有考官之中學識最高之人,或是聲望最高之人,每年結業考的主考官便要在所有人之中遴選。而地點,似乎便是此閣。”


    “不錯,便是在此地。”


    致知閣。


    楊老撫須,眼底透出幾分讚賞來,目光灼灼看著宋儀,道:“你盛名在外,早非尋常姑娘家,今日不妨也展露實力,拔一個考官之中的頭籌來。青出於藍,總歸要勝於藍,才有幾分看頭呢。”


    宋儀聞言愕然,眾人也都愕然。


    反應過來之後,一個兩個都忍不住抬手舉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楊老當年風華正茂時,與陳子棠可是宿敵,隻是一來二去,有才華之人,總歸要相互賞識。


    聽著楊老這意思,約莫是要抬舉宋儀了?


    不過,那也得看宋儀有沒有這個本事。


    眾人估摸著,陡然被楊老這樣看重,這一位宋五姑娘即便是盛名在外,也當有幾分受寵若驚,可出乎他們意料的卻是……


    宋儀嫋嫋娜娜地站在原地,眉眼溫然,輪廓淺淡,如墨似煙。


    並沒有他們料想之中的慌亂,甚至沒有他們想象之中程度最低的受寵若驚,而是一種……


    很奇怪的表情。


    平靜。


    是了,正是平靜。


    驚訝約莫是有的,可驚訝從她眸子底下褪去之後,便隻餘下一種了然,甚至是誌在必得,更有甚者——


    那是一種“正合我意”,乃至於“正中下懷”。


    宋儀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緩緩勾出一抹笑來,道一句:“楊老如此賞識,小女子……恭敬,不如從命。”


    那一霎,她話音落了地,周遭安靜。


    楊老目中精光閃爍,撚須看了宋儀半天,半晌才大笑起來:“好,好,好!他陳子棠果真收了個好徒弟,老夫是比不上他了,好啊,哈哈哈!”


    沒人明白楊老到底在笑什麽,興許是對自己宿敵的佩服吧?


    陳子棠的確是個傳奇的人,宋儀知道得很清楚。


    她淡淡地收迴了目光,渾身氣勢內斂,並不曾有多少的泄漏。


    隻在這幾句話的時間裏,人便來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是先生們先進行一輪考核,其後才是結業考試。


    小童們捧著文房四寶上來,致知閣內,轉眼安靜了下來。


    不知多少人,悄然將目光投注在了宋儀的身上。


    這京城書院,最年輕的一名女先生。


    她是宋儀,宋家的五姑娘,涅槃之後的人,也是陳子棠唯一的學生……


    菩薩心腸的宋儀,今日看上去有些不一樣。


    可到底是哪裏不一樣了?


    眾人看著宋儀那專注的神情,便漸漸將這疑惑給忘掉了。


    ***


    同是京城書院,求是閣之中,也已經擠滿了人。


    四麵貼著的乃是古畫,梅蘭竹菊,甚至燃藜圖,臨窗的桌上排著琴棋書畫,貼牆的位置有不少書架,書格裏放著的都是珍本古籍。


    這裏放著的每一件東西,拿出去,都將使文人雅士們趨之若鶩,然而此時此刻,它們幾乎得不到任何一個正眼。


    從普通學生,到身份尊貴者如衛錦,沒一個人有心思去看周圍的東西。


    她們這些人,熟知京城學院的規矩,也知道致知閣的主考官們這時候應該正在進行內部的比試,看看誰能成為主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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