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趙淑很快又坦然了,笑著叫趙禮進來。


    趙禮迴過神來,點了點頭:“阿姐瞧著倒是氣色更好了,聽說兩家的親事也快定下來了,這一迴阿姐可算是如願以償了吧?”


    “隻要能嫁給他,便再沒有什麽不好的。”趙淑隻要一想到周兼,眼底變多了幾分水一樣的柔軟,她垂首,嘴唇卻彎了起來,道,“他這般的人,成親之後,必定不會虧待我,那時我隻要當好一個主母便成。”


    將來的日子,也不知在腦海之中構想過多少次了,隻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一樣接近。


    按理說,今日的趙禮本不該說什麽煞風景的話,可他腦子裏偏偏有壓抑不住的想法。


    猶記得,在天水觀,宋儀說出那一番話時候的表情……


    那時候的宋儀能豪擲萬兩,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不就為著那一位乃是周兼的親人嗎?說到底,宋五姑娘與今日的趙淑沒有區別。她也是懷著一腔的柔腸,才做了這樣的事的。


    可同樣的一腔柔腸,到了趙淑這裏,卻是將旁人所為,據為己有。


    趙禮固然是個頑劣之人,可這等的事情卻從來沒有做過,更何況是用這樣卑劣的手段?


    隻是諷刺的是,他一麵想著宋儀當日的神態模樣,卻一麵幫著趙淑做了這樣的事情。


    若相信這世上有因果報應,他最終也會遭報應吧?


    趙禮忽然笑了一聲,沒忍住,問趙淑道:“阿姐,若是日後周兼知道那一萬兩不是你送的……”


    “……”


    趙淑一下抬起頭來,看著趙禮。


    在之前的幾天裏,她做了一件事,便是將趙禮叫人私下做的同樣花紋幾條繡帕,都悄悄地燒掉了。


    另一則,還在京城專門出這種料子的商鋪裏轉了一圈,故意叫掌櫃將趙淑在那邊買過東西的記賬全部消掉。sk


    若是周兼著意打探消息,必定判斷趙淑是欲蓋彌彰。


    之前他用繡帕試探了一番,趙淑必定驚慌,迴去之後有這一係列的舉動不足為怪。隻用這種方法,並未正麵與周兼說什麽,趙禮便已經達成了目的。


    而現在這樣的局麵,便是之前那“將計就計”的迴報。


    趙淑搖了搖頭,握緊手中的紙符,隻咬牙道:“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賬目已經消掉,周公子查不出我買過什麽,隻會以為我在這邊做過此類的東西。再說,周夫人一直以為那人是我,有她作證,再沒有什麽能出差錯的地方。”


    關鍵時刻,她不能被識破。


    而事實上,也的確沒有識破的可能。


    趙禮真要做起事情來,也是縝密得叫人震駭的,這一點趙淑已經深有體會。


    “二弟,此事你不得與任何人說,阿姐這十幾年來不曾求過你多少迴,平日裏都是阿姐護著你幫著你,這一迴你幫阿姐這一迴,千萬不能對任何人說,好不好?”


    趙淑生怕趙禮這裏出錯,顯得有些不安。


    趙禮想,興許她是看出自己眼底的那幾分隱約的不讚同吧?


    他開口道:“阿姐有言,我怎敢對外人說起?還請阿姐放心就是。”


    聞言,趙淑總算是開顏。


    她彎唇笑了一聲,給趙禮倒了一杯茶,道:“過不兩日便有周家人來提親,迴頭我便要出嫁,便隻留下你在家中侍奉父母……恩?”


    放下茶盞的同時,趙淑朝著外麵望了一眼。


    “怎麽吵吵嚷嚷的?”


    趙禮也聽見了,他起身來,皺著眉,走到窗邊,凝神細聽起來。


    外頭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動靜挺大,像是在前麵府門口。


    “快,快,圍起來!”


    “你們幹什麽?”


    “什麽人?!”


    “什麽人?沒看見是奉皇命來的嗎?你們趙府的好日子到頭了!”


    “快,快來人啊,去通知老爺!”


    ……


    腳步聲,喧嘩聲,唿喊聲,甚至是東西倒地的碰撞聲,一聲高過一聲,很快從府門口傳到了裏麵。


    屋內趙淑趙禮二人的臉色,瞬間便壓了下去。


    “出事了……”


    京城裏,已經是深秋。


    該起風了。


    遠遠的,出了城門,山山暮色,風拂過山林,搖動樹葉,一片沙沙作響的聲音。


    不多時,雨也下來了。


    天水觀。


    宋儀聽著窗外傳來的雨聲,接過下麵遞上來的一頁紙,沉靜的眸光一轉,便看向了候在外麵的陶德。


    她笑一聲,淡淡道:“京城之中又有什麽熱鬧事情了?”


    陶德也笑:“嘿嘿,可是好消息呢,五姑娘您看了就知道。”


    這陶德,還賣起關子來了?


    不過,宋儀倒是好奇,這陶德乃是衛起的得力手下,到底有什麽事情,能讓他親自跑一趟?


    想著,宋儀伸手摸了摸剛飛到自己肩頭的豆子。


    豆子,便是之前被宋儀放出去的那一隻金絲雀。


    還算是劉四兒這老頭兒妙手迴春,不但能醫人,連鳥雀都能醫,沒兩天豆子便活蹦亂跳的。豆子這名字,還是劉四兒隨口給起的,說是沒個稱唿不好說話。


    於是,豆子從此以後便叫豆子了。


    如今這小家夥已經跟宋儀混熟了,幾乎是宋儀在哪裏,它在哪裏,偶爾飛出去晃晃,可是到了傍晚,必定飛迴來。


    雪香雪竹會喂東西給它吃,照看好它,還要給它打掃自己住的窩。


    豆子在天水觀的日子,那叫一個滋潤。


    才幾日過去,轉眼便覺得有了肉,看著胖胖的,一捏上去軟軟的。


    雪香曾開玩笑,說這小東西再養幾日,扇扇翅膀都不一定還能飛起來,隻因著實在太胖。


    豆子那時候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一下飛起來就啄了雪香手背一口,可幹淨利落得很。


    於是,宋儀知道,豆子果真是一隻聰明的鳥。


    她伸手摸著豆子的頭,卻將那一頁紙放在了桌上看,目光掃過,宋儀便是微微一怔,緊接著笑了一聲。


    “……看樣子,是王爺專程叫你來給我送消息的?”


    “咱王爺說了,您要知道這消息,必定開心,所以叫屬下來給五姑娘通報一聲。”


    陶德心說衛起料得還真是不錯,瞧瞧宋五姑娘這笑容,真說不出的好看!


    周兼不知為什麽,通過彭林再次叫人查了昔日趙同知。


    當時周宋兩位大人都因為賬冊一案身陷囹圄,是這一人出來,才終於將矛頭指向了秦王,那一時候,誰不都說他趙同知義薄雲天?


    可是這樣的“義”,未免來得太遲,等到事情都已經要大出人命了,他才出來,多少有些令人起疑。


    再說了,背後要是沒人,誰能這樣推倒秦王?


    所以這一位趙同知,多多少少還是有那麽一點貓膩的。隻是這人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救了周兼,所有知情人都沒想到,今日推倒趙同知的竟然還是周兼。


    這周兼,沒心不成?


    宋儀看著紙麵上寫著的消息,卻是勾起一抹笑來。


    這一抹笑中的意味兒,著實難以言說。


    輕嘲,淡淡的苦澀,一些釋然,三分隱隱的恨……


    還有那藏不住的,半分憐憫。


    手指壓在紙頁上,宋儀良久沒有出聲。


    等聽著窗外的雨聲淺了,她才道:“陶德,你家王爺讓你來,不會隻是為了這等小事吧?”


    陶德一怔,第一是為宋儀說的“這等小事”,其次卻是為宋儀所料如神。


    “不瞞您說,您還真猜對了,今兒屬下來,還為告訴您一件大事。王爺說了,陳子棠先生正在濟南遊曆,要送您過去拜師。”


    “陳子棠?”


    天下第一先生陳子棠?


    宋儀一下抬眸,看著陶德,心裏卻是帶了三分驚訝:衛起到底是什麽打算?


    ☆、第六十五章 草席之下


    陳子棠,乃是聞名大江南北的“帝師”。


    此人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有經天緯地之能,堪稱一等一的名士,曾得先皇千金相贈,送他四處遊曆。


    即便是本朝,陳子棠高絕之名,也是有增無減。


    衛起莫不是瘋了?


    漫說宋儀不是什麽才女,即便是那一位知道那麽多,扔到陳子棠的麵前,怕也得不了一個正眼。她宋儀過去,不是自取其辱?要拜這一位為師,隻怕是要難上天去。


    所以,宋儀凝神之後,細問道:“王爺可還說了旁的?”


    “王爺說了,此事他已經安排妥當,等來年您從外頭歸京,便是天下第一名士的弟子了。”


    陶德臉上帶著笑,心裏也覺得衛起這一手實在是玩得漂亮。


    作為一個手段絕對高明的上位者,衛起要用的人,地位必定不能太過低下。以衛起角度而言,宋儀才貌足夠,如今的她也足夠聽話,剩下的問題,便是讓宋儀脫出如今的困境。至於以後能派上什麽用場,就要看衛起的用意和手段了。


    其實要解決宋儀如今的困境,隨便找一個稍有點名氣的先生也就夠了,可偏偏衛起為了宋儀,竟然用掉了自己當初對陳子棠的人情。


    卻不知陳子棠那老家夥,看見陶德帶了這麽個姑娘過去,會是什麽表情?


    心裏琢磨著,陶德也抬起眼來看宋儀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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