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夜,激戰了一天的鵲山戰場陷入沉寂。


    官軍後撤十五裏安營紮寨,河北義軍則十萬火急向南岸的李風雲求援。李風雲依照約定,在夜色的掩護下,向對岸運送糧草武器和驃騎軍十八個團的將士,以確保河北義軍能在鵲山堅持更長時間。


    當夜,張須陀和麾下眾將都聚集在帥帳裏商討戰局,氣氛很凝重。


    散布在四麵八方的斥候紛紛迴報,第一個消息就讓眾人心情沉重。白發賊完成了對曆城的包圍後,開始支援河北賊,不但有糧草武器,還有軍隊,這讓官軍圍殲河北賊、奪取鵲山,繼而與曆城守軍形成內外唿應之勢的設想基本上泡湯,實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官軍在兵力上並沒有絕對優勢,而其所帶的糧草武器的數量也十分有限,如果得不到曆城的支援,根本支撐不了幾天,這一仗已經很難打下去了。


    第二個消息還是來自曆城戰場,有更多的叛軍從曆城南部趕來,現在曆城已經被叛軍包圍得水泄不通,城內守軍與城外的聯係已被徹底切斷,此刻城內守軍不要說給張須陀以糧草支援了,就連訊息都無法傳遞。


    很明顯,中川水戰場發生了變化,白發賊為了把齊王楊喃吸引到曆城城下,已經命令自己的軍隊撤離了中川水,也就是說,齊王楊喃很快就要兵臨曆城,這個消息對張須陀來說十分糟糕,糟糕到讓他束手無策,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也就是正在大河上遊戈的水師了。


    第三個消息就是來自大河一線,來自祝阿方向。綜合多名斥候上報的消息進行分析和推斷,水師今天給了試圖從祝阿方向渡河突圍的河北賊以迎頭痛擊,河北賊大敗,沿著漯水北岸逃竄,但水師並沒有尾隨追殺,甚至都沒有追出祝阿地境,這進一步證實了水師不願與齊王楊喃發生正麵衝突,更不願分擔張須陀丟掉齊魯控製權的罪責,如此一來,張須陀不得不孤身奮戰了。


    第四個消息來自章丘和臨濟,長白山諸賊正在圍攻章丘,而北海賊軍也已包圍了臨濟,兩座縣城岌岌可危。


    帳內眾將隨著各方消息接踵而至,爭論越來越激烈。


    有人認為,齊王楊喃要來了,要與白發賊激戰於曆城城下,曆城暫時沒有失陷之危,但主力大軍卻有了斷糧危險,所以當務之急是弄到一批糧食,為此建議殺個“迴馬槍”,連夜奔襲臨濟和章丘,打齊魯反賊一個措手不及,如此既可解缺糧的燃眉之急,又可馳援兩座城池,還可剿賊立功,可謂一舉三得。


    但有人認為此計不妥,主力大軍奔襲臨濟和章丘,等於置曆城安危於不顧,是本末倒置,正確的對策應該是兵分兩路,一路繼續留在鵲山戰場,給曆城以聲援,一路則連夜渡過漯水河進入著城,然後乘著河北賊大敗士氣低迷人心惶惶之際,予其以致命一擊,全殲河北賊,如此既可輕鬆建下剿賊之功,又能通過繳獲戰利品來補充己方糧食之不足。


    還有人因為看不到隱藏在齊郡戰局背後的政治博弈,堅持繼續攻打鵲山,以正麵進攻來牽製反賊,隻待齊王楊喃兵臨曆城,與張須陀形成了夾擊之勢,則反賊必敗,如此則所有危機盡數解決。


    張須陀傾耳聆聽,始終不發一言。秦瓊等諸將知道張須陀目下處境艱難,齊王楊喃也罷,水師裏的江左人也罷,都視張須陀為“魚腩”,肆意欺辱,而洞察到這一切的白發賊更是膽大妄為,試圖渾水摸魚,乘火打劫,結果張須陀就陷進了“死局”。現在齊郡戰局就如一張魚網,而張須陀就是魚網裏的魚,任其如何掙紮都難逃覆滅之災。諸將隻能各抒己見,把利害關係分析清楚,最終還得由張須陀拿主意,但張須陀似乎失去了分寸,失去了鬥誌,彷徨無策,遲遲不能定奪。


    張元備做為張須陀的兒子,做為這支軍隊的“少主”,關鍵時刻不得不提醒自己的父親,“事關生死存亡,該斷則斷,否則必受其亂。”


    張須陀歎了口氣,抬頭望向秦瓊,問道,“秦兵司有何打算?”


    秦瓊知道張須陀的意思,也是歎了口氣,躬身說道,“某等都是齊魯人,生在此地長在此地,最後隻要能把鄉團兄弟平平安安帶迴家,也算對得起父老鄉親了,至於個人榮辱實在是無足掛齒,無足輕重。”


    帳內諸將麵麵相覷,不約而同的聽出了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不論張須陀做出何等決策,最最關鍵的是自身實力必須保全。今日齊魯局勢無論怎麽變,都難改混亂之事實,齊魯反賊不可能瞬間平定,齊王楊喃也不可能始終控製齊魯,而局勢越亂,實際上對張須陀這位地方軍政長官就越有利,因為誰也不敢接手這個爛攤子,誰也不敢淌這潭渾水,所以隻要張須陀把手裏的軍隊牢牢控製住,隻要擁有不俗的實力,那麽即便淪落為政治博弈中的“棋子”,也是一顆不容小覷的“棋子”,必然會被聖主、東都、齊王、水師等等各方勢力所重視,這就足夠了,就足以維持既得利益。


    秦瓊說得含蓄,張須陀卻是心領神會,讚善點頭,又問道,“若局勢持續惡化,秦兵司的願望恐難以實現。”


    “實際上局勢一直在惡化。”秦瓊直言不諱地說道,“雖然明公很努力,殫精竭慮,竭盡所能,但至今看不到任何改善之跡象,所以,某覺得有必要反思一下,到底是我們的戡亂策略出錯了,還是其他某些原因捆住了我們的手腳,最起碼,我們必須弄清楚,為何反賊屢剿不平?為何反賊越剿越多?若找不到這其中的原因,不論我們如何努力,不論我們誅殺多少,都無法逆轉局勢。


    張須陀想了片刻,問道,“秦兵司可曾反思?可曾找到反賊越剿越多的原因?”


    秦瓊苦笑搖頭,拒絕迴答。他的確反思過,也曾探尋過賊勢越來越猖獗的原因,這其中不但牽扯到東都複雜的政治鬥爭,還牽扯到關隴人和山東人與生俱來的仇恨。天災雖然客觀存在,但**才是導致災難蔓延的真正原因,隻要**不除,災難就不會停止。而**因政治鬥爭而爆發,因矛盾衝突而愈演愈烈,以秦瓊所處的卑微地位和孱弱實力,根本就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張須陀也是一樣,雖然他的地位比秦瓊高,實力比秦瓊大,但依舊是螻蟻般的存在,依舊是滄海一粟,在驚濤駭浪麵前不堪一擊。


    正因為如此,秦瓊麵對今日困局,麵對困獸猶鬥的張須陀,隻能話裏有話地提醒張須陀,這支軍隊畢竟是由土生土長的齊魯人組成,而張須陀等郡府高級官員都是關隴人,這本身就是事實存在的一個矛盾。換句話說,張須陀對這支軍隊的控製力是有限的,當局勢惡化到一定程度,這支軍隊因為張須陀而陷入敗亡困境之刻,張須陀必然會失去對這支軍隊的控製,這是顯而易見的危機,今日雙方的合作是建立在有利可圖上,一旦無利可圖了,雙方還能繼續合作?齊魯人還會甘心情願為張須陀而戰?想都不要想,即便秦瓊本人願意為報答張須陀的知遇之恩而繼續奮戰,但他的手下,他的那些齊魯兄弟們,是絕不會無條件的忠誠於一個關隴人。


    “秦兵司有何對策破此危局?”


    秦瓊不願迴答,張須陀卻步步緊逼。此時此刻就如秦瓊所說,張須陀深陷困境,把他推進困境的不僅有聖主和東都,有齊王楊喃和東萊水師,有各路反賊,還有他的這支軍隊,一旦這支軍隊在關鍵時刻背棄張須陀,張須陀就徹底玩完,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張須陀隻有把自己的利益與這支軍隊的利益緊緊捆在一起,他才有困獸猶鬥的本錢。


    秦瓊沉默不語。張須陀目光炯炯,咄咄逼人。諸將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迴漂移,但更多時候都停留在秦瓊身上,原因無他,此刻代表他們利益的是秦瓊,而不是關隴人張須陀。


    “當務之急是保全實力。”秦瓊終於開口,“中川水之戰已經證明了白發賊的實力足以與我們一戰,而齊王楊喃居心叵測,根本不值得信任,東萊水師又陰險狡詐,左右逢源,兩不得罪,明公若繼續困守齊郡,必然與齊王楊喃發生正麵衝突,結果十有**被其借刀殺人,敗於白發賊之手,所以某的對策是,明公必須轉守為攻,馬上跳出陷阱,由被動轉主動,就此與齊王、水師形成鼎足之勢,一舉逆轉當前危局。”


    張須陀神情微變,稍一思索後便豁然頓悟,眼裏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驚詫之色,對秦瓊的才智頓時有了全新的認識。


    帳內諸將也陷入沉思,有的已經領悟,若有所思,有的卻疑惑不解,焦慮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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