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由北林子通往佳木斯的鐵路上,一輛老式的悶罐火車正在行駛。

    楊小山和無數勞工擠在一起,共同哼唱著《勞工歎》:

    正月裏,正月正;

    日本鬼子抓勞工,

    有錢的人家花錢顧哇,

    沒錢的人家自己頂。

    二月裏,龍抬頭,

    勞工上火車,人人都發愁,

    手把車門往外望啊,

    這條大路可怎麽修?

    ……

    火車走了一天一夜,天亮時才停下,車門打開,那些被擠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車廂裏的勞工們,剛見到一線光亮,卻見車站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日本兵,無數挺機槍對著他們。等他們像趕鴨子似的被押車的日本兵從火車上趕下來,立刻又上了用苫布蒙著的汽車。汽車離開火車站就鑽進了山裏,在崎嶇的山路上又顛簸了一天一夜,汽車也停下了,勞工們從車上下來,眼前出現一條大江,大江邊就是沾滿勞工血淚的“虎頭要塞。”

    史料上這樣記載:“虎頭要塞是日本關東軍在中國東北東部原中蘇邊境上的

    一個軍事基地,是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期間留下的極其重要的罪證之一。它位於黑龍江省虎林縣虎頭鎮(今虎林市虎頭)周邊完達山餘脈丘陵中,西起火石山,東至烏蘇裏江,與俄羅斯的伊曼隔岸相望,南起邊連子山,北至虎北山。中心區域正麵寬12公裏,縱深6公裏。在此方圓數十公裏的範圍內,共有大小十餘處要塞,由猛虎山、虎北山、虎東山、虎西山、虎嘯山五個陣地組成。其中,猛虎山是主要陣地,虎東山、虎北山為其兩翼前沿陣地,成鉗形以南北兩線呈護衛陣勢,虎西山、虎嘯山兩個陣地位於猛虎山主陣地西麵,為猛虎山後方第二線陣地。

    主陣地猛虎山由中猛虎山、東猛虎山、西猛虎山三個丘陵組成,周圍是沼澤地帶,形成難以通行的天然屏障。中猛虎山是日軍虎頭國境守備司令部的所在地,標高111。8米,距東、西猛虎山兩製高點直線距離分別為350米和300米,距烏蘇裏江約2000米。地下工事以中猛虎山為中心,由隧道與東、西猛虎山地下要塞相連。地下工事包括指揮所、通訊室、士兵休息室、夥房、浴池、糧庫、彈藥庫、發電所等,並有豎井直通山頂觀測所和通風口、排氣孔、反擊口等通道。

    日本關東軍修建虎頭要塞的目的在於以此作為進攻蘇聯的戰略基地。因為虎頭的軍事戰略地位極為重要,它恰好僅次於伯力和海參崴的中心點,扼製蘇聯遠東烏蘇裏鐵路的咽喉,同時它又是遠東蘇軍進入東北腹地的捷徑通道。

    為達到對蘇聯戰略進攻的目的,虎頭要塞的兵力、火力配備極為強大。1939年3月,關東軍建立了第4國境守備隊,守備隊轄3個步兵大隊、5個炮兵中隊、1個工兵中隊。此後,又多次擴大編製,增加兵員。初期以倉周藏少將為司令官,守備隊以步兵和炮兵各12個中隊為基幹編成一個旅團,兵員總數為8000人。1941年是虎頭國境守備隊編製兵員和裝備的鼎盛期。在此期間,虎頭要塞倉庫中儲備的糧食、被服、彈藥、燃料,足可供養超過10000名士兵三個月以上。各要塞的守備隊兵力也增至1個師團12000人。各要塞的火力配備方麵,除步兵常規武器外,在虎東山西側部署了30厘米口徑榴彈炮2門、24厘米口徑榴彈炮2門;在中猛虎山西側部署了15厘米口徑加農炮6門;在虎嘯山南側和東猛虎山北側共部署了10厘米口徑榴彈炮8門。各步兵中隊分別配備了17門山炮、16門92式步兵炮、8門中迫擊炮。另外,虎頭要塞設置了高射炮陣地,裝備高射炮18門和高射機槍10挺,用於要塞的對空防禦。

    為加強重型火炮威力,在西猛虎山西北山麓構築了巨炮陣地,將東京灣要塞的海防巨炮40厘米口徑榴彈炮運抵虎頭要塞,該炮炮身直徑1米,長約20餘米,最大射程20公裏,炮彈長4米,彈頭直徑40厘米、長1。2米,最大裝藥量為1000公斤,備有炮彈200發。巨炮陣地炮塔為半地下鋼筋混凝土結構,炮口直對東南方蘇聯的伊曼鐵橋和拉佐水塔。這門巨炮的任務是在對蘇作戰中對烏蘇裏鐵路運輸中樞進行毀滅性打擊,破壞伊曼鐵橋和拉佐給水塔,摧毀蘇軍鐵路運輸設施和給水設施。同時在虎頭鎮以西30公裏的火石山還修築了列車炮陣地,駐有一個列車炮中隊,裝備24厘米口徑的列車炮,最大射程50公裏,用於對蘇進行切斷交通、斷絕水源、騷擾後方補給、炮擊軍事目標等遠距離作戰。原基地設在虎頭,因其射程太遠,且機動性強,後移至火石山。

    為防禦敵方飛機和大口徑重火炮的攻擊,虎頭要塞的各地下工事均在山體底部挖掘,所有的地下設施頂部澆灌水泥混凝土,重要部位的鋼筋混凝土覆蓋厚度達3米。在地上,利用地形構築成環繞山體的戰鬥掩體和交通壕,形成具有一定縱深的、便於平麵立體交叉發揮火力的地麵工事,並設有出入地下要塞的通道、觀測所、射擊孔及通訊聯絡設施,使地上地下軍事設施聯成一個整體。為防止敵方坦克的攻擊,在各陣地周圍都設置了鐵絲網障礙。

    正是由於虎頭要塞的分布範圍廣、工事規模大、軍事設施全、防禦堅固、攻擊力強,日本關東軍將其吹噓為永久要塞,是“東方的馬奇諾防線”。”

    楊小山他們這些勞工一到“虎頭要塞,”首先看到的就是漫山遍野的屍骨,堆成了一座座屍骨小山。因為是上一年冬天扔在山上,屍骨被雪埋住,凍僵,開春雪一化,屍骨暴露出來,天氣一熱,便開始腐爛,那股血腥和臭氣嗆得人連氣都喘不出來,初來乍到的人都得捂住鼻子。一下汽車,就又被日本兵用槍逼著去幹活。他們還是在坐火車前吃了一頓摻沙子的橡子麵疙瘩湯,稀得幾乎看不見有麵塊。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汽車,不但一口飯沒吃,連口水都沒讓喝,有許多人一下車就餓得暈過去。那些日本兵就像野狼闖進羊群一樣,鞭子抽,警棍打,槍托砸,刺刀捅,行動稍慢一點當場就被刺死。

    楊小山被分配去挖江底隧道,日本鬼子真是狼子野心,為了進攻蘇聯,不但黑龍江邊修建“虎頭要塞”還在黑龍江底挖一條秘密隧道,想直接挖到江對岸蘇聯境內,進攻蘇聯時從隧道偷偷進攻。那隧道是像煤窯一樣,先從地麵垂直挖進幾百米深井,再從井底斜著往江底挖。那深井就有百米方圓,江底的隧道並排可以跑兩輛汽車。勞工們挖土還算容易,可挖出的土得運到地麵上,那個年代也沒有推土機,挖掘機,全靠勞工們得一筐一筐往外背。江底隧道已挖進幾千米,還得爬幾百米高的梯子上到地麵,勞工們每人都身背一百多斤土筐,上上下下,筋疲力盡不說,日本鬼子還讓他們晝夜不停,白天全出工,晚上兩班輪換,要從早晨六點幹到晚上十二點才讓你休息,第二天早六點還得照樣幹,每天得勞動十八個小時,還隻讓吃兩頓飯。勞工們過度勞動,再加吃不飽飯,又不給他們發衣服,也沒處理發,個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披頭散發,就跟野人差不多。

    因為這是一個秘密隧道,日本鬼子為了防止泄密,也為防止勞工逃走,不但在隧道的四周設了多層電網,修了無數的崗樓,幾十裏地之外還派有軍隊晝夜巡邏。幾千勞工在這裏勞動,外邊站崗的不算,光跟在身邊監視他們的日本兵就有幾百人。勞工們一跟著一個,走在楊小山前邊的一個勞工稍遲了一步,監工的日本兵立刻掉過手中槍托,舉起來狠狠砸在勞工後腦勺上,勞工悶哼一聲,倒在地上,腦漿迸出,當即死亡。

    楊小山剛要停下,他身後的一個老勞工推了他一把,楊小山白了日本兵一眼,含淚轉身走開。

    一個勞工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渾身抽搐,一個日本兵上前扯著兩條腿拖走。

    楊小山上午來到就幹活,一直幹到半夜,日本鬼子才讓他們迴勞工們住的簡易工棚子裏。他們吃飯還得排著隊,每人一個由橡子、豆餅、樹皮等磨成的混合麵窩頭,一碗隻飄著幾個菜葉的稀湯,湯裏浮著幾隻已死的小黑蟲。排到楊小山,他看見菜湯裏的蟲子一陣惡心想要吐,做飯的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哼!看見湯裏有幾個小蟲就惡心,沒讓你看見湯裏的死老鼠!”

    楊小山真不想吃,可已經三天沒吃飯,又背了一天半宿的土,連累帶餓,邁步都困難,他拿著饅頭,端著菜湯想到旁邊找個地方坐著吃,沒想到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小勞工伸手一把就把他的饅頭奪,還啪的打了他一個耳光,張嘴就罵:“媽了個x!沒他媽的長眼,不他媽的孝敬我們營長,就他媽的吃飯?”

    “你,你幹什麽?”楊小山可真急了,伸手要去搶,在隧道裏推他的那個老勞工又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一邊,悄聲跟他說:“小兄弟,算啦,聽老哥一句勸,千萬別招惹他們。他們是國民黨的戰俘,營長姓關,參加過喜峰口和台兒莊戰役,後來他們那個團都投降日本,隻有關營長帶著他這個營不投降,被他們團長騙去硬繳了戒,先被押在河北的一個集中營,後來又被押送到這裏。別看那個關營長現在虎落平陽,可手下還有三百多人,都聽他的指揮,就連日軍那個在這裏的總指揮土肥大佐都怕他三分。就說前幾天有一個叫楊六子的勞工向日本人告密,被他們掐死在廁所裏。”

    “那,那這幹一天活一個人就給這麽一個饅頭,還讓他們給搶去,也不能讓他們這樣欺負人!”楊小山仍憋著一肚子氣,掰開老勞工的手,站起身,“我去找他們營長說理去!”

    “小兄弟,別急,聽我把話說完。”老勞工又抓住他的手,硬把他按下,看看四周沒人,這才趴在耳邊低聲說,“小兄弟,你當過兵吧?”

    “這,”楊小山不覺一愣,驚異的望著老勞工,“你,你怎麽知道?”

    “我也當過兵。”老勞工把兩手搭在楊小山肩上,用力向下一按,“咱當兵的人不光行走坐臥和老百姓不一樣,那眼神也不一樣。咱們在隧道裏,你看見那個被日本兵用槍托打碎後腦勺的勞工的眼神時我就知道你是個當兵的。”

    “佩服佩服!”楊小山佩服的五體投地,雙手抱拳衝著老勞工連連拱手“老哥,你真是好眼力!老哥,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我是關裏人。”老勞工點點頭,苦笑笑說,“兄弟,你叫我老哥,你猜我今年多大歲數?”

    “你呀,”楊小山趴在老勞工的臉上,仔細的看了看,“你呀,最少五十歲!”

    “唉!”老勞工歎了一口氣,又用手拍拍楊小山肩頭,“一進日本人這勞工營,人就變成鬼!小兄弟,我今年才二十五歲,到這裏才半年,就成了五十歲的老頭?小兄弟,咱們都是當兵的,我也就不瞞你。我姓劉,是關內八路軍的一個連長。我看你不像在國民黨軍隊當兵,一定是東北的抗日聯軍,咱們都是自己人。你們抗聯有個少年班,那可是窗戶眼吹喇叭——名聲在外,在我們關內的八路軍也都知道。你我都在共產黨領導下的軍隊裏打日本鬼子,咱們是自家兄弟,所以我才給你提個醒。小兄弟,你不知道,這關營長也是個愛國的英雄,我們曾在雁門關並肩打日本鬼子。就怪蔣介石這個王八蛋,他不真心抗日,卻一心想消滅咱們共產黨,就在後來國民黨和咱共產黨搞摩擦時,我們被日本人鑽了空子。他們先包圍了我們這個團,我們向關營長他們那個團求援,他們卻按兵不動,我們寡不敵眾,在掩護大部隊突圍時被俘。日本鬼子打完我們又去打關營長他們,結果他們也成了俘虜……”

    “咱們中國被日本鬼子侵占,都是蔣介石使的壞!”在那個時代,每個共產黨人提起蔣介石都是氣不打一處來,楊小山一聽眉頭立刻皺起來,張嘴就罵,“要不是蔣介石那個王八蛋搞什麽‘先安內而後攘外’,九一八事變時下令張學良不抵抗,日本鬼子也不能那麽快就侵占咱東北,如果當時在東北和日本鬼子打,就是打不贏,至少可以削弱他的兵力,也不會那麽快就占領半個中國!蔣介石哪個王八蛋,他不但坑了咱老百姓,也坑了他自己的部下,不知有多少人成了日本鬼子的俘虜,在給日本鬼子當勞工!”

    “蔣介石哪個王八蛋咱就別提他啦,越提越生氣!”劉連長把自己手裏的饅頭塞給楊小山,又用手拍拍他的肩頭,“小山兄弟,你好幾天都沒吃東西了吧?來,把這個吃啦!”

    “劉連長,”楊小山又把饅頭塞給劉連長,搖著頭說,感動得差點流出眼淚,“你也餓了一天,還是你吃吧。”

    “小山兄弟,你就別客氣啦!”劉連長緊握住楊小山的手,搖晃著說,“我隻是少吃一頓飯,你們肯定幾天沒吃飯。我們來時坐了五天五夜火車,日本鬼子隻給我們吃了一頓飯,他們是怕我們餓死。”

    “自古傳說下地獄,可誰也沒見過是啥樣。”楊小山咬了一口窩頭,苦澀得差點吐出來,抻了幾次脖也沒咽下,閉著眼睛喝了一口湯,這才勉強咽下。“給日本鬼子當勞工,才真正的是下了人間活地獄!”

    “在日本人眼裏,根本不把咱們中國人當人,都不如他們養的一條狗!”劉連長越說越氣,咬牙切齒,拳頭攥得咯崩咯崩響,“咱們這裏日本鬼子就有一個餓狗圈,那些餓狗專門吃活人,每天都有幾個勞工被扔進餓狗圈裏喂狗!我聽人說自從日本鬼子開始修這個虎頭要塞,被他們抓到這裏的十幾萬勞工戰俘,除了被他們折磨死,就是被他們秘密殺死,沒有活著出去的。還說有一次把二千多戰俘勞工集中在猛虎山西麓(猛虎穀)的窪地裏,舉行完工酒宴,用酒菜酬勞,勞工們正在吃飯,日本鬼子就用重機槍把他們全都打死,宴會場成為殺場……”

    “咱們不能在這等死,”楊小山在抗聯吃糠咽菜是家常便飯,草根樹皮他也吃過,這勞工飯要比那草根樹皮還難吃。這種橡子麵是野生橡子樹結的果實,本來是喂豬的飼料,日本鬼子卻磨成麵粉給勞工們吃。那橡子麵又苦又澀,本來就不好吃,那些喪盡天良的日本鬼子還往裏摻沙子,穀糠,甚至鋸末子。楊小山吃著饅頭真比吃藥還難咽,可人餓極了在難吃也得吃,就邊吃邊說,“得想辦法逃出去!”

    “逃,誰不想逃?誰願意在這等死?”劉連長眼光黯淡下來,歎了一口氣,“可你也看到,這裏不但到處有崗樓,還攔著幾層電網,又有一萬多日本鬼子看著,就咱們這些戰俘勞工也來自天南海北,成分複雜,日本鬼子還派特務假扮勞工臥底,我們已前也秘密串聯幾次都有人告密,不但沒逃出去,還被殺死不少人!”

    “那個關營長是啥意思?”楊小山不但把饅頭吃完,湯也喝光,還用舌頭把碗舔得幹幹淨淨,“你們不是認識,沒跟他聯係聯係?”

    “沒有。”劉連長搖搖頭,眉頭不覺皺了起來,“他是國民黨的王牌軍,瞧不起我們這些土八路,在這裏,共產黨和國民黨可真是同床異夢啊!”

    “這樣不行,咱們一定要爭取關營長他們!”楊小山也皺起眉頭,搓著手思索著,“咱們一定要主動接近他們,隻有國共同心,才有逃出去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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