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舒知茵坐在被古梅花樹簇擁的亭廊下,漫不經心的瞧著在雪中綻放的梅花。她長時間的沉默,眼神裏不由自主的浮著一層惆茫之色。因景茂庭明日便啟程前去江南,她心中空落落的,頗為不舍。

    景茂庭近些日的言行舉動令她倍受感動,他仿佛是受到了鼓勵,她待他越溫柔,他對她就越深情體貼,他開始用行動證明著他的愛,不僅是向她,也在向世人證明。

    昨日,他從大理寺迴府的途中,看到包子鋪前排著長長的隊,他則翻身下馬排在隊尾,有百姓認出了是景大人,驚喜的問道:景大人要吃包子?

    景茂庭神色如常的迴道:包子剛出籠,聞著很香,買一籠迴府給夫人嚐嚐。

    百姓聞言震驚,景大人竟然為福國公主做這種瑣事?!聯想著景大人和福國公主牽手觀冰嬉,景大人似乎對福國公主的態度很不尋常。此事,不多時就在坊間傳開了。

    舒知茵得知此事,吃著他帶迴的包子,笑道:你實在不必向世人證明什麽,我並不是真的在意世人的眼光。

    景茂庭則說:你可以不在意,但我不能容忍世人對你的腹誹。我會一件事一件事去做,日積月累,總有一天世人會知道我們成婚的真相是我愛慕你。

    想不到,天生冷峻無情的他,如此熱情的溫暖著她的心,勢要將蓄積的熱量全對她一人釋放出來。她自是不能輕慢他的熱情。

    舒知茵靜坐了半晌,起身命令侍女備馬車,她要進宮。

    皇宮,禦書房中,焚著淡淡的龍涎香,舒澤帝日複一日的批複著堆積如山的奏折。

    舒知茵踏著細碎的雪冰,腳步輕快的踏入禦書房,隨手將剛剪下的數枝梅花插入細瓷膽瓶,滿臉不悅的坐在舒澤帝身邊的紫檀交椅。

    “誰惹你了?”舒澤帝偏頭,投以關懷的目光。

    “景大人。”舒知茵蹙起眉,失落的道:“他告訴茵兒,他明日要去外地查案,這一去,或許要半年之久。”

    舒澤帝擱下了竹筆。

    “我們剛成婚不過百天之餘,他就要去外地半年,茵兒很不高興。”舒知茵沉著臉,道:“茵兒想跟他同去,他不許,說此行是密查,甚至不肯說是去什麽地方。”

    “是密查。”舒澤帝神色不明,滿意景茂庭對茵兒說話有所保留的行為。

    舒知茵語聲平穩的道:“如果要密查重案,不應該是刑部的人去嗎?大理寺負責審案,他以

    往去各地審案,都是正大光明的前去。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有刑部尚書在,為何是他去密查?”

    “此案關係重大,是朕派他去密查。”舒澤帝正色的看著她,她不舍跟景茂庭離別?她對景茂庭已動了深情?

    舒知茵察覺到父皇的探究,坦言道:“茵兒對景大人一往情深,不願意跟他分隔兩地。”

    一往情深?!舒澤帝心下一驚,他派景茂庭去江南密查案情,是因為他發現景茂庭在大婚之後,對茵兒的感情迅速濃灼,有不加掩飾、縱情投入之勢,他不允許景茂庭過度的沉湎於兒女私情,於是派景茂庭離京去江南查案,讓其感情降溫。景茂庭當即不假思索的立刻同意,一度使他欣慰,出乎意料的是,卻引起了茵兒的不滿,她素來薄涼,對人與事習慣的淺嚐即止,敢於說出‘一往情深’,定是對景茂庭的感情到了無法自拔的程度。

    他臉色驟沉,問道:“你是想讓朕收迴他離京的旨意?”

    “不是。”舒知茵抬首瞧著父皇眉宇間的威嚴,她當然不能幹涉父皇的決策,心平氣和的說出前來的目的,道:“茵兒希望此後景大人都是正大光明的去查案去審案,他便能帶上茵兒一起。”

    舒澤帝不露聲色的道:“朕還希望此後天下太平,國泰民安,再無天災人禍呢。”

    舒知茵一怔,冷靜的直言道:“父皇,茵兒和景大人情投意合,茵兒要跟他長相廝守,不想與他常常分隔兩地,請父皇成全。”

    長袖中的手掌緊握了握,舒澤帝眼底的淩厲一閃而過,她自幼就是敢說敢做之人,這番話說得奮不顧身,令他擔憂。景茂庭的壽命不過數年,他計劃待景茂庭身亡後,將茵兒改嫁給齊汀。她越是對景茂庭一往情深,他越不能成全,不能讓她再繼續陷入太深。

    短暫的寂靜後,舒澤帝同樣冷靜的道:“你不能因一己之私,影響他執行公務。”

    “他是茵兒的夫君,茵兒隻要求跟他在一起,他去哪兒,茵兒能跟著去哪,茵兒安分做他的妻子,絕不會影響他執行公務。”舒知茵字字說得發自肺腑,她覺得父皇能體諒她的心情,這天底下,應不會有不願意女兒和女婿和睦恩愛相處的父親。

    “你務必記牢,他首先是舒國的大理寺卿景茂庭,而後才是你的夫君。”舒澤帝鏗鏘有力的道:“舒國比你更需要他,任何人和感情都不能淩駕在他為國鞠躬盡瘁之上。”

    舒知茵頓時驚愕,她並沒有要跟‘舒國’在景茂庭心中的地位

    爭個高低,‘舒國’毋庸置疑在先,父皇為何如此緊張?她解釋道:“父皇,茵兒隨時陪在景大人身邊,不妨礙景大人為國效力,這並不衝突。”

    衝突!舒澤帝很清醒的知道,如果他們恩愛綿長的朝夕相處,會使景茂庭分心分神的取悅她讓她開心,而她在景茂庭毒發身亡後會痛苦。迎視著茵兒堅定的眼神,他沉思片刻,臉色恢複常態,深藏不露的道:“景茂庭是你的夫君,凡事你與他商議,由他決定。”

    舒知茵揚眉,父皇是不想麵對了就把事情推給景茂庭了?她不能退縮,她必須要讓父皇知道她的真實想法,便耐心的說道:“正因為他是出京密查,他不肯帶著茵兒,茵兒才來跟父皇商議,請父皇此後莫再派他出京密查,但凡是能公開的出京,他就能帶著茵兒。”

    舒澤帝再次把問題的根源推給景茂庭,說道:“此後,徜若各地有重案要案,朕還是會派他去密查,去與否,他自有主意。他答應去,朕就讓他去;他不答應去,朕不勉強。”

    景茂庭敢不答應嗎?即使是敢,皇帝讓他去,他也不會不答應。舒知茵心中泛涼,父皇眼裏隻有他的社稷皇權。可是,各地的重案,有刑部在,並不必須要景茂庭出麵,更不必要以密查的形式。父皇此舉,使她不免覺得奇怪,好像另有隱情似,但又說不清楚何處奇怪。

    舒澤帝緩緩說道:“朕尊重景茂庭的決定,你也要尊重。”

    父皇儼然是脫清幹係了,舒知茵不語,若有所思。

    “景茂庭離京期間,你若覺得悶,可以請許元倫來陪陪你。”舒澤帝心想,如果景茂庭身亡時,許元倫尚未娶妻,茵兒改嫁給許元倫會更好。

    舒知茵怔怔然的笑道:“茵兒已嫁給景大人,為人妻了,讓許二哥陪著多有不便,名不正言不順的。”

    “當然不能太過張揚,不可影響了景茂庭的聲譽。讓許元倫悄悄的住在你的景府裏,你們種種花,養養鹿,飲飲酒。”

    “父皇何出此言?”舒知茵一詫,“豈能趁著景大人不在,讓許二哥在府中逗留,即使茵兒跟許二哥的關係很清白,即使景大人很信任茵兒和許二哥,也要避嫌。”她說罷,心中更為驚詫,英明的父皇怎麽出這種主意?況且,影響聲譽首先是她啊,怎麽成了景茂庭。

    發現茵兒對景茂庭死心塌地,不似以前那樣隨意妄為,倒有了為人妻的樣子,舒澤帝即喜又憂,神色如常的道:“朕隻是認為你跟許元倫最為親近,無話不談,能解解悶,沒

    有別的意思。”

    舒知茵當即道:“不用。”

    “那你就多陪陪你母妃。”舒澤帝開始批閱起奏折。

    見父皇展開奏折,提起了竹筆,舒知茵沒再繼續說下去,退出禦書房,離開了皇宮。

    迴到景府時,天色已黑,如瓷稟告道:“夫人,景大人的侍從傳話,說景大人在刑部向刑部尚書鄭大人了解案情,要晚些迴府,不用等他用晚膳。”

    舒知茵道:“做些熱乎的飯菜送去刑部,莫餓到景大人。”

    “是。”

    舒知茵在暖閣中簡單的用了晚膳,便為景茂庭準備行囊,不知不覺,離別的愁緒漸漸湧上心頭,不適的疼痛感在胸腔裏悸動。

    她連飲了數口酒,依舊壓不下唇齒間的苦澀。

    漆黑的夜晚北風唿嘯,舒知茵心事重重的坐在床榻上,繡著梅花,等著景茂庭。

    直到深夜,景茂庭才行色匆匆的歸來,他快速的浴身後,闊步入寢宮,坐在榻邊愧疚的道:“我去刑部向鄭大人了解江南一案,案情太過複雜,讓你久等了。”

    “無妨。”舒知茵放下繡帕,漫不經心的道:“我白天進宮去見了父皇,坦誠的告訴父皇,我不願意跟你分隔兩地,希望他以後不要再委任你‘密查’的任務離京,可父皇……”

    景茂庭褪去外袍,摟著她躺下,撫著她微蹙的眉頭,溫言笑道:“你不願跟我分隔兩地?”

    “不願。”舒知茵雙臂攀著他的脖頸,將他溫熱的身子拉近自己,道:“這兩日,每每想到你要離京數月,我心裏就很不高興。”

    聞言,景茂庭低低笑著,充滿愛憐的輕咬了一下她的唇,他又何嚐願意與她分隔兩地,他想了想,篤定的道:“明日,你與我一同去江南。”

    “你不是不希望我去嗎?”

    “那邊確實危險重重,我是想把全部精力放在案情上。既然你會思念我,我自然要帶你在身邊,不能讓你承受相思之苦。”

    “我豈不是分散了你的精力?”

    “沒關係,我會保護好你,你放心。”

    舒知茵笑了笑,確認道:“真的帶我去?”

    “真的。”景茂庭鄭重的道:“以後每次出京,我都帶著你。”

    舒知茵輕道:“以後父皇再派你出京密查,你能不能婉拒?”

    “不能。”景茂庭摸了摸她的頭,他知道

    皇上的用意,“各地的重案,任何時候需要我,我都義不容辭。”

    舒知茵垂目不語。

    景茂庭緊張的道:“茵茵,別不高興,我帶著你去各地,你能見識到不同於京城的景象,也讓天下人知道,景大人和福國公主如膠似漆形影不離。”

    舒知茵不禁笑了,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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