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是愛情,可這個少年後來給她的感覺一直都很溫暖。看著紙上的少年,似乎又迴到了那個滿天繁星的夜晚。她和他在攬月樓上飲酒,他給她講軍營的故事,講他第一次殺人,講他第一次上戰場,講他第一次受傷,第一次被軍法處置……


    他醉醺醺又略帶羞澀的樣子,很是可愛,他抱著酒壇子,迷迷糊糊又認真地說:“晚晚,哪天我帶你去迎風關看雪好不好?那裏的雪很大呢!”


    她當時是怎麽迴答的呢?迷醉的雙眸亮晶晶的,看著紀醒空,笑道:“好啊,不僅要去迎風關看雪,還要去見識見識戰場上的金戈鐵馬,沙場點兵。”


    她成親的時候,他沒來;她以為,他隻是年少氣盛,見不得喜歡的女子嫁為人婦。心想,終有一天,他會明白,年少時的傾心愛慕,不過是人生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以後的路會很長,紀家的少將軍,必定一路繁花,前程似錦。路上,自然會有更美的風景,他也會遇上更好的人。


    等想明白這一切之後,他們依舊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共同舉杯,開懷暢飲。


    她成親那天,他托鸚鵡少爺和猴子哥帶話,“迎風關的雪很美,她說過想去迎風關看雪,我在那裏等她來。”


    迎風關的雪美不美她不知道,她隻想問,許下承諾的那一刻,紀家少年可曾想到自己也有食言的一天?說好的迎風關看雪呢?她都還沒去呢!


    臨晚鏡筆下隻那一個少年,連景王,她都不曾畫過。


    “畫兒,拿酒來,我要上好的梨花白。”


    外麵沒有畫兒的聲音,一隻手遞過一壇酒。梨花白,配翡翠杯。她的翡翠杯呢?臨晚鏡扭過頭來,想讓畫兒給自己再去拿翡翠杯來。卻在迴頭看見是景王的時候,愣了一下:


    “是你呀。”


    半晌,她才迷迷糊糊地展顏一笑。阿景不是應該在外麵的書房,和太子,蘇幕遮談論國事嗎?


    “你都知道了?”不問知道什麽事,可看到臨晚鏡案幾上擺著的那幅畫,景王就明白了一切。原來,紀醒空在鏡兒的記憶裏是這般深刻。甚至,那一筆一劃都展現了少年的靈韻。


    仿佛,那人隨時都能從紙上走出來。


    如果是這樣,那鏡兒的心裏是有他的嗎?白馬銀槍的少年郎,確實很吸引人。比他當初麵如惡鬼,不良於行的模樣好多了。


    “阿景,你先出去好不好,讓我一個人待會兒。”我心裏難受。她總覺得,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紀醒空不會執意要去迎風關。本來,陛下也有意把他留在燕都培養幾年,然後再派他去接任他父親的位置。


    即便宿命如此,可也不用來得這麽快,是不是?


    “你傷才剛剛好,不能喝酒。”讓她單獨待一會兒可以,可景王怎麽放心她喝酒。心裏的醋意更甚,他不可能讓自己心尖尖上的女人,為了別的男人買醉。是個男人,可能都會受不了。


    “好,不喝酒。”臨晚鏡點了點頭。


    於是,夙鬱流景轉身出去。


    就這樣,臨晚鏡在書房坐了一夜;而景王,在書房外站了一夜。


    她難過,他就陪她一起難過。


    夜靜靜地過去,夙鬱流景站在書房外,始終愁眉不展。臨晚鏡坐在書房裏,不停地畫畫。她畫初見紀醒空的樣子,然後又畫他們在月下喝酒的恣意。還有紀醒空看到她手中拿的是一本春宮圖後的羞澀尷尬,手足無措……


    三個丫頭也是一夜未睡,連帶著黑妞晚上都沒能睡好。它是唯一一個得以進入書房陪伴臨晚鏡的人。它最開始也隻是在一邊默默地看著自家主人,看著她畫畫,再後來,索性跳進她懷裏去撒嬌。


    可臨晚鏡心情不好,自然是沒空搭理它的。所以,某女不搭理它,某肥貓又從她懷裏鑽出來,趴在案幾的一邊兒,靜靜地看著它的主銀。


    “喵——”眼見著外麵天都快亮了,主人還是這個樣子,黑妞都有點受不了了。


    主人,你到底怎麽了嘛。


    臨晚鏡似乎才發現黑妞一直趴在那裏看自己一般,愣了愣,才又把黑妞的模樣畫在了紙上。


    於是,白馬銀槍的少年郎,腳邊蹲著一隻大肥貓,看起來還真是有點搞笑。


    黑妞本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結果看到紙上的自己,不淡定了。它怎麽可以變得這麽矮?主人隻愛畫上的那個男人,不愛它了!


    “啪!”黑妞無聲地抗議,前爪拍著白紙上的紀醒空,怒瞪著一雙大眼。


    臨晚鏡放下筆,摸了摸它的貓腦袋:“乖,別鬧。讓你和他在紙上做個伴也好。”


    “喵!”才不要和他作伴咧。他都是一個死人鳥!


    “抗議無效!”臨晚鏡駁迴了黑妞的申訴,隻笑了笑,又在紙上描繪了幾筆,這下,黑妞的神韻就更像了。一隻瞪著圓溜溜大眼睛的肥貓,貓臉一副欲求不滿的表情。


    看著黑妞不停地抗議,臨晚鏡的心情似乎才好了一些。


    心情好了,她才發現自己有點兒冷,果斷把黑妞抱懷裏取暖。她伸手要去拿茶杯,在碰茶杯的邊緣時又想起茶水早就涼了。索性,抱著黑妞出去。


    打開書房的門,就看見夙鬱流景站在外麵,神色莫名。一夜不見,他看起來似乎憔悴了許多。


    “阿景。”臨晚鏡明亮的眸子裏閃過一抹愧疚之色,她為了別的男人傷心一整夜,而他——


    換做任何一個丈夫,都會受不了的吧?


    “可好些了?”夙鬱流景沒有任何責怪她的意思,隻是擔心她一個人待在書房裏會出事。見她終於走了出來,忍不住關切地問道。


    “太子和右相迴去了?”


    “沒有,昨天天色太晚了,他們就在王府歇下了。而後梳洗一下,我與他們一道上朝。”昨晚因為擔心自家小妻子,他一直心不在焉,與他們也沒商量個名堂出來。今日上朝之前,隻怕要在馬車上敲定到底誰領兵去迎風關增援了。


    “那你也去梳洗一下,用完早膳再去上朝。”她才不會管你們遲到不遲到。這會兒某女心裏隻想達成自己的目的。


    “好。”夙鬱流景見臨晚鏡真的沒什麽事了,也放心了許多。


    紀家那小子到底隻是一個外人,他的女人可以為外人的死傷心一天,卻不能永遠介懷於心。很顯然,某王爺這一次沒把吃醋表現在明麵兒上。和個死人吃醋,冤不冤呢?


    待到夙鬱流景梳洗出現在飯廳的時候,蘇幕遮和太子,太子妃也都被請到了飯廳。餐桌上是熱氣騰騰的早膳,各式各樣的點心都能閃花了眾人的眼。


    太子殿下忍不住看了自家小皇叔一眼,原來,每天王府的早膳比宮裏還要奢侈啊。最起碼,在東宮的時候他就不可能用這麽豐富的早膳。


    而且,這些小東西看起來好精致的樣子,就是不知道味道怎麽樣了。


    “太子和右相昨晚可休息好了?”王府不像別的地方,到了晚上,基本上就是處於一個夜深人靜的狀態。很多時候半夜如果有事,還要自己起來,他可沒那麽多丫鬟來伺候這三位。


    事實上,王府除了臨晚鏡身邊的丫鬟,根本就沒有年輕女子。能夠留在王府的女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大媽大嬸兒。


    “那是自然,小皇叔府上清靜,本宮向往已久。每次都隻聽小九說他在小皇叔府上過夜,惜淵神往已久,昨晚也算是如願以償了。”


    “對了,小九呢?他怎麽沒一起用早膳?”夙鬱流景和夙鬱惜揚關係雖然不甚親密,可耐不住夙鬱惜揚是個難纏的,經常跑到王府來賴著不走,所以兩人也算比較熟。


    “我就知道小皇叔最疼我。”什麽叫說曹操曹操到?景王的話音剛落,夙鬱惜揚就從外麵走進來了。原本他們用膳都不是在飯廳的,今兒個是因為有客人在,臨晚鏡才吩咐人刻意把膳食安排在了飯廳。當然,她沒有派人去叫夙鬱惜揚。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夙鬱惜揚昨晚也留宿王府了。夙鬱惜揚死皮賴臉的事情以前做了不少,王府有一個院子專門是給他的。這事兒,恐怕很少有人知道。


    “既然來了,就趕緊用膳吧。”夙鬱惜揚嘴巴甜,景王卻從來不吃那一套。也不多看他,就坐下來自己用膳了。


    如今,在家裏的時候,景王基本上都摘掉了麵具,大家也都習以為常。沒有人再詫異他的臉什麽時候好的。既然腿都好得了,臉為什麽不可以?所以,他和大家用起膳來也方便了很多。咳,九皇子還是有點憤憤不平噠。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家小皇叔摘掉麵具之後是這樣一張顛倒眾生的臉,他甚至懷疑之前小皇叔是不是討厭別人盯著他的臉看才刻意扮醜,戴上麵具的。


    三人吃到一半的時候,臨晚鏡從外麵走了進來。


    她一身黑衣勁裝,長發束起高高的馬尾,走進來的那一刹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鏡兒?”景王不解其意,她大清早打扮成這個樣子做什麽?眼底下的青色都隱約可見,他以為,她迴房間睡覺去了。


    “小皇嬸兒,您這是要去做什麽?”怎麽穿的跟夜行衣似的?夙鬱惜揚挑了挑眉,這個臨晚鏡,不管什麽時候都能給人驚喜呢。就是不知道她這次又想鬧出什麽幺蛾子。


    “都這麽驚訝地看著我做什麽?我是來和你們商量一件事的。”準確地說,她看向的是太子和景王。這兩個,一個是未來的帝王,一個是她家夫君,肯定是想征得他們的同意咯。


    “什麽事?”夙鬱流景皺著眉,心下一驚有了不好的預感。


    “小皇嬸兒有什麽事不妨直說。隻要是本宮能辦到的,自然盡力而為。”比起景王,太子殿下就好說話多了。臨晚鏡名聲不好的時候,他對她都沒產生厭惡的情緒,隻覺得這丫頭囂張跋扈得好理所當然,不愧是定國侯得女兒。後來她漸漸鋒芒畢露,又嫁給了景王,成了一定意義上的自家人,夙鬱惜淵還不由得欣賞起她的言行來。


    這樣灑脫自由的女子,本不應該被束縛的,也不知道怎麽就和皇叔在一起了。不過,太子殿下也不得不承認,自家皇叔其實也很厲害。即便是他麵如惡鬼,不良於行的那一段過往,也沒讓太子看低了他。


    “我要去迎風關,現在就出發。”臨晚鏡伸手拿起桌上一個點心塞進嘴裏,又喝了一碗銀耳羹,繼而才去看景王。


    某王爺那臉色已經不能用臭來形容了,完全是錯愕之後的不悅。


    就連太子這下也有些不知所措了,驚疑不定地看了臨晚鏡一眼,這是要鬧哪樣?


    “鏡兒,不要胡鬧。”景王的臉色都變了,什麽都可以縱容她,可現在去迎風關,是鬧著玩兒的嗎?那個地方正在打仗,過去了,她能幹什麽?難道,就因為一個紀醒空,她還想鬧得王府都不得安寧嗎?那又把他置於何地?


    “我沒有胡鬧,阿景,我勢必要去一趟迎風關的,我不相信,紀家少年就那樣死了。而且,迎風關要守,也終究是要再派援兵過去的。”紀家軍雖然驍勇善戰,可奈何敵軍人數眾多,他們又失了少將軍,恐怕此次一戰會元氣大傷。鳳離國的應將軍到底有多厲害,她想去會一會。


    “鏡兒,戰場不是鬧著玩的,如果你真的想去迎風關,等戰事了了,我再陪你去,好不好?”也顧不得有旁人在,景王把人拉進懷裏哄。


    太子幹咳一聲,看向自家太子妃,蘇幕遮扭頭,裝作沒看見。隻一個九皇子,看得還有點兒目不轉睛。原來,平常自家小皇叔在家都是這麽沒骨氣的呀,時時刻刻都要去哄媳婦兒。他還說請皇叔幫自己的忙呢,現在看來,要想把司棋追到手,還得與臨晚鏡打好關係。


    於是,某小皇子說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蠢的話:“小皇嬸兒,不如讓小九陪您一道去迎風關吧,路上也有個照應。”


    他話音一落,就發現全部人都詫異地看向了他,猶如看一個傻逼。


    “我,我說錯什麽了嗎?”某小皇子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他剛才說什麽了嗎?


    “沒有,你沒說錯。”臨晚鏡趕緊安慰他。嗯,你沒錯,你一點兒錯都沒有。你就等著挨揍吧!某女的聲音裏充滿了幸災樂禍,這小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是從小挨的打不夠。


    不過,她還是蠻高興的。當所有人都反對的時候,至少有個人站在自己這邊咩。雖然,這個站在自己這邊的和沒有是一個意思。


    “那為什麽大家都這麽看著我?”他真的沒說錯話嗎?夙鬱惜揚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也覺得自己沒說錯,可這些人的反應不是這樣的。


    特別是小皇叔,那冷淡的神色,平靜無波的目光,隻讓人覺得背後一涼,看起來好可怕!


    “小九,你先出去。”太子揉了揉眉心,有看向蘇幕簾,“簾兒,王府的景色不錯,小九說他是王府的常客,倒不如你讓他帶路,在王府轉轉。”


    蘇幕簾自然知道太子的意思,就是希望她和九皇子都不要參與到他們的正事中去。


    她笑著點頭,起身,朝九皇子道:“那就勞煩九弟了。”


    “皇嫂客氣了。”問題是,人家根本沒有答應要陪你出去轉好不好?


    夙鬱惜揚可憐兮兮地被人推了出去,蘇幕簾出去的時候還體貼地關上了飯廳的門。飯廳裏麵,就剩下臨晚鏡和夙鬱流景夫妻倆,還有蘇幕遮和太子殿下了。


    四個人,分成了兩個陣營。臨晚鏡自成一派,其他三個人都反對她去迎風關。


    “王妃,你不要衝動,迎風關現在戰事緊急,確實不適合你去。”蘇幕遮眉心輕蹙,臨晚鏡要去迎風關,大概是與紀家少將軍有關吧?沒想到,即便她沒嫁給紀醒空,對他也始終不同的。


    “我一點也不衝動,迎風關其實我早就想去了。此次去,也不僅僅是因為紀醒空出事。”臨晚鏡眼底的堅定誰也無法改變,“你們不是一直沒商量出個結果嗎?讓本王妃去領兵,如何?”


    “……”太子被臨晚鏡的霸氣震得體無完膚,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讓一個女子去領兵,人家不嘲笑夙鬱沒人嗎?到時候,豈不是又成了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咳,王妃,我們最屬意的是讓定國侯領兵。你父親定國侯不論是在江湖還是朝堂,都是一唿百應的存在,他又與紀大將軍較好,還曾經重挫鳳離軍地。讓定國侯領兵,我夙鬱勢必大勝!”蘇幕遮緩緩解釋道。


    “對啊,小皇嬸兒。右相說得在理,我們一直希望定國侯可以領兵。鳳離皇就怕定國侯,若是由他領兵,必定重創鳳離大軍,鼓舞我軍氣勢。”太子也幫腔道。


    夙鬱流景根本不想說話,她執意要去,不是誰勸就能讓她改變主意的。他眸色沉得能滴出水來,不高興,非常不高興!


    “你們想讓我爹領兵?”臨晚鏡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眼梢上揚,笑眯眯地問:“你們這麽有把握,能夠說服我爹領兵?”


    如果她爹願意去,那就更好哇。她爹那麽寵她,隻要她願意,老爹就不會有意見。自家王妃的得意,在景王眼裏怎麽看怎麽覺得礙眼。她就這麽有恃無恐?仗著大家的寵愛,是要翻天了是吧?


    “這也是我們來找小皇叔的目的。”太子竟然沒發現臨晚鏡語氣裏的威脅,還老老實實地解釋,“定國侯疼小皇嬸兒,夙鬱上下可謂是人盡皆知。如果小皇叔和小皇嬸兒去和侯爺商量,他肯定會同意的。”


    哦,搞了半天,原來是擔心自己搞不定她爹,到王府來請她搭把手的?臨晚鏡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恍然大悟之後是一臉的小嘚瑟。咳,她要準備談條件了!


    可惜,還沒等她開口,景王就搶在她前頭說話了。“也不一定非要侯爺領兵,右相雖然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可也是文武雙全。兵書陣法,隻怕也難不倒蘇大人吧?”


    “微臣雖然也看過兵書針法,可到底不如侯爺經驗豐富。如果侯爺能夠出馬,自然最好,如果侯爺有什麽難處,微臣願意領兵前往迎風關!”蘇幕遮到底能不能領兵?


    倒不是大家懷疑他的能力,而是,右相是文臣,還是夙鬱朝廷裏官職特別高的文臣,怎麽能讓他去領兵呢?讓他去,和讓臨晚鏡去有什麽區別?不都是被人嘲笑嗎?


    “侯爺受傷了。”景王看了臨晚鏡一眼,才漫不經心地道。侯爺受傷了,你總不能讓他再領兵了吧?打的什麽小主意,別以為本王心裏不清楚。


    親愛的,乖乖留在府裏吧。


    “怎麽會這樣?”蘇幕遮和太子殿下都驚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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