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雲歸兵敗身死的消息傳到虢州。


    李曄久久不語,整個人仿佛落入冰水之中,痛苦如寒冷一般清晰的湧入腦海。


    唐廷能走到今日,正是因為軍中還有很多像拓跋雲歸一樣的人,懷著赤子之心,堅信他們的陛下能帶領他們重振大唐。


    景福三年,馬開山戰死,乾寧六年,拓跋雲歸戰死。


    還有許許多多的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無聲的倒下。


    這條路從一開始就鋪滿的不是荊棘,而是數不清的明槍暗箭。


    踏上這條路,李曄早就有了這個心理準備,以後還會有人不斷倒在路途之中。


    一寸山河一寸血,盛唐是累累白骨累積起來的。


    “梁賊可恨,陛下給末將一千人馬,不殺王彥章,我辛四郎誓不為人!”辛四郎滿臉淚水的跪在李曄麵前。


    親衛都大部分都是當年李曄親自挑選的,跟拓跋雲歸交情不淺。


    李曄揉了揉額頭,“都出去。”


    他一個人留在堂中。


    李巨川在天唐府,劉鄩在西州,身邊一個出謀劃策的人都沒有。


    不過這麽多年的仗打下來,李曄自問自己也不是菜鳥了。


    越是遭遇挫折,越是要沉得住氣。


    地圖上,中路的拓跋雲歸部敗亡,左路李筠和右路周雲翼的前出已經沒有意義,反而有了被盧氏的葛從周圍殲的風險。


    現在擺在李曄麵前有兩個選擇。


    一,收縮兵力,退守陝虢,坐視梁軍吞並和經營荊襄。


    二,全軍壓進,吃掉王彥章這支前軍!


    自唐軍攻占陝虢之後,荊襄對唐廷的重要日益凸顯,同樣,荊襄若是掌握在朱溫手中,對唐廷的壓製可想而知。


    李曄好不容易把梁軍堵在崤函道之東,他可不想荊襄又成為懸在頭上的利劍。


    所以吃掉王彥章這支前軍,就成了目前最好的選擇。


    王彥章就算是神將,也頂不住五萬大軍的三麵合攻吧?


    但之後呢?


    自己手中的牌全都暴露出來,荊襄又陷入長期的撕扯之中,唐廷與汴梁死磕,幾年之後,北方或是江南的霸主出現,席卷天下?


    王彥章充其量不過是棋盤上的一支過河卒子,他的敗亡,對盧氏的葛從周影響不大。


    甚至對整個荊襄局勢的影響都不大,梁軍有的是猛將。


    用自己手上最後一張牌,換一個王彥章,很顯然,這是賠本買賣。


    要換也是換葛從周,和整個北麵戰場的勝勢!


    “傳朕旨意,李筠部,收退迴虢州,周雲翼收退迴陝州!”李曄眼中閃著寒光。


    拓跋雲歸不能白死,唐軍的血不能白流。


    唐軍在戰場上表現的越頹勢,葛從周動手的機會越大。


    盧氏不是一個好戰場,已經被葛從周經營成鐵桶,離鄧州和唐州太近,唐軍大軍壓上,若是攻不下,則是暴露了自己的戰略意圖,那麽朱溫的十幾萬大軍,可就不會老老實實待在襄州。


    必須把葛從周引出盧氏,最好消滅在陝虢!


    現在拓跋雲歸的覆滅,已經是在告訴葛從周,陝虢有可乘之機。


    貓兒遇到葷腥還會忍得住?


    曆史上的葛從周可從來不是一個縮頭烏龜。


    李筠、周雲翼的收縮,就是再次向葛從周示弱!


    盧氏城內。


    葛從周同樣也在看著地圖。


    王彥章的捷報,他隻是掃了一眼。


    擊潰一萬,斬殺三千,俘虜兩千,王彥章眼中算不得什麽大勝。


    一部唐軍偏師而已。


    他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的陝虢區域。


    拿下此地,崤函道上的一係列防禦體係都白費了,興唐府也在梁軍兵鋒之內,還能把洛陽、荊襄連成一塊,更是在李克用的身後開辟了一塊戰場。


    所以陝虢一直都在葛從周謀劃之內。


    然而斥候在虢州遭到捕殺的消息讓他謹慎起來。


    他預感到了陰謀的味道。


    不過王彥章的勝利,讓他打消了疑慮,唐軍也許對盧氏有圖謀,但損失一萬兵力,對唐軍已是傷筋動骨,梁軍和唐軍損失一萬人馬的痛感是不一樣的,關中人口本就那麽多,總共也才七八萬的人馬,現在直接去了一萬,對梁軍來說,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勝利。


    皇帝大軍在武關,防備襄州的梁軍。


    也就是說唐軍在北麵並沒有多少兵力!


    葛從周眼中閃過寒光,攻陷陝虢,這場戰事也就差不多了。


    “傳本將令,大軍隨本將攻取虢州!”三年之前,葛從周沒有攻下陝虢,一直被他視為奇恥大辱,現在終於又有了機會!


    大戰的氣息再一次在陝虢的確彌漫。


    乾寧六年三月十日,梁軍大將葛從周得到朱溫的支持之後,引大軍北上。


    朱溫為了配合葛從周攻取陝虢,自引十萬大軍出襄州,入均州,堵在武關之下。


    武關城牆上,到處都插著“唐”旗,城樓之上,天子旌旗正迎風招展。


    梁軍來都來了,當然也會試試唐軍的成色,取武當山的木石,做成投石機,日夜不停的攻打。


    武關之險峻,並不在潼關之下,夾在兩山之間,居高臨下,加上楊師厚守城得法,梁軍扔下幾千具屍體也就消停了。


    隻是每日派人在城下辱罵。


    楊師厚並不迴應,自作主張,選一個跟李曄身材樣貌差不多的人,穿著黃袍在城上走動。


    武關消停了,大戰就落在陝虢。


    三月十五日,葛從周匯合王彥章部抵達鴻臚水,遙望虢州。


    李曄閉城不出,大軍集於城內,隻在城頭布置一定數量的守軍,城中全麵戒嚴,嚴密封鎖消息。


    葛從周就像一個狡猾的獵物一樣,大量遣派斥候搜尋虢州周邊,甚至一度抵近潼關。


    梁軍沒有第一時間攻城,而是先攻占虢州以西的城池要地,切斷潼關與虢州的聯係,然後四萬大軍才從容的渡過鴻臚水,圍住虢州。


    事情到了這一步,李曄的心才落迴肚子裏。


    葛從周終於落進自己進行布置的圈套裏麵。


    五萬唐軍加上兩萬輔軍,對陣四萬梁軍,兵力已經占據優勢。


    三月二十日,葛從周終於按捺不住,發動進攻。


    一塊塊巨石落劃過天空,發出淒厲的唿嘯。


    箭雨遮蔽天空,如雨點一樣傾泄而下。


    葛從周不攻則矣,一旦動手,就毫不留情,梁軍蜂擁而上。


    這種大兵團的戰爭,一個人的指揮能力和控製能力終究有限,靠的還是中低級軍官對命令和作戰意圖的貫徹。


    李曄布下作戰大方針,怎麽打,打成什麽樣子,就要靠唐軍自己了。


    李筠在城頭防守。


    十天的攻防,讓他疲憊不堪。


    葛從周在梁軍中地位超然,很多新興的二代將領都是他的部下。


    曆史上,更是數次打的李克用滿地找牙。


    後期即使受到朱溫猜忌,朱溫也不敢動他分毫。


    這樣的人對李筠無疑壓力巨大。


    梁軍數次攻上城牆,都是李筠親自帶領陌刀隊壓製下去的。


    城內的三萬唐軍,在李曄的嚴令下,不準妄動,人人心頭都憋著一股火氣。


    辛四郎更是叫囂要出城找王彥章單挑,李曄命人把他捆成木乃伊才安分下來。


    進入四月,已經是春末,關中、河隴、西域的土地恐怕早已經完成了春耕。


    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虢州。


    此一戰已經牽動太多人的神經。


    李克用陳兵絳州,楊行密陳兵光州。


    王建,也領了五萬大軍進駐劍門關。


    成汭引三萬大軍北上當陽。


    這個時代的梟雄們,仿佛都嗅到了某種氣息。


    葛從周接連半個月的猛攻,虢州依舊屹立不倒,受到了朱溫的嚴厲斥責。


    四月初九,穀雨,連綿的春雨衝淡了戰場的血腥。


    但衝不淡梁軍的戰意、殺意。


    四月十日,李曄望著春雨遮擋的蒼白天空,一股時代洪流滾滾而來的壓迫感。


    曆史至此已經到了分界點。


    是大唐興還是關東興,就在今日!


    天命,從來都是打出來的!


    “諸軍聽令,為朕、為大唐攻滅葛從周、王彥章!”李曄用的措辭是攻滅,而不是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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