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在外麵敬酒了?”顧香生也拈了片烤鴨喂他,另一隻手不耽誤拿湯匙舀粥。


    夏侯渝其實並不餓,他怕空腹喝酒容易醉,特地吃了不少東西墊肚子,不過難得享受美人親自喂食的待遇,無論如何也要賞臉,他美滋滋地將鴨肉咬入口中,順道舔了舔美人的纖纖食指,惹來對方一記毫無威懾力的白眼。


    他索性將人抱入懷裏,將碗接過來一勺勺地喂。


    “我敬了一輪便借故溜了,讓大兄和六郎七郎留下來幫我擋擋場麵。”


    夏侯淳跟夏侯渝不對付,但這種場合正可發揮他身為長兄的氣度和能力,又能在眾人麵前大大露臉,所以夏侯渝一說,他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頗為爽快。


    老大願意搶風頭,夏侯渝更樂得輕鬆,他心中歸心似箭,巴不得能快一點迴來看見人。


    洞房花燭夜,他夢了好多迴,但哪一迴都沒有現在來得真實。


    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自己麵前,金釵翟衣,笑靨如花。


    她好端端的,沒有因為顛沛流離而受傷,更沒有因為那些坎坷的經曆而落下陰影,眉目如畫,灑脫自在,一如當初夏侯渝看見的顧家四娘子。


    夏侯渝此刻的心情,有點像自己仰望多年的月亮終於從雲端下來,讓自己不僅能看得見,還能擁入懷中,得償心願,他心裏卻滿滿都是感激和慶幸。


    見對方定定凝視著自己,顧香生嫣然:“難不成我臉上長出了胡子?”


    夏侯渝握緊她的手:“你沒長胡子,是我想這一天想了太久,頭發都快等白了。”


    顧香生抿唇一笑:“我比你年長三歲,便是白頭,也該是我先白才對。”


    夏侯渝柔聲道:“在我心裏,你就是七老八十,也還是我的香生姐姐,一點都不老。”


    顧香生挑眉:“等我真的七老八十,你隻怕就不這麽說了。”


    夏侯渝一本正經:“說不定我那會已經垂垂老矣,耳聾眼瞎,還要指望著你照顧,肯定得比現在更諂媚。”


    顧香生有些忍俊不禁,旋即又想起一事:“你什麽時候去柴州?”


    夏侯渝:“等陛下下旨罷,總歸還可以借著新婚多賴上幾日,陛下就是再鐵石心腸,也沒有強要新婚夫婦分別的道理。”


    顧香生美目一睇:“我與你一道去。”


    先前賜婚旨意頒下來之後,所有人就開始圍繞這件事忙起來,反而是夏侯渝和顧香生兩個當事人最超脫,然而他們也沒多少機會見麵,前者忙著將奇女子列傳徹底定稿,後者則忙著在兵曹與吏曹之間奔走,了解柴州的情況形勢,又要奉帝命與其他皇子一道每日朝會聽政,直到成親前幾日,二人才得以將諸多瑣事拋開。


    夏侯渝反是故作輕佻勾起她的下巴:“*一刻值千金,香生姐姐,我們安歇罷。”


    顧香生又好氣又好笑,直接捏住他的耳朵:“別轉移話題,我要與你一道去柴州!”


    夏侯渝哎呀哎呀地叫疼,見她不為所動,隻好走撒嬌路線:“香~生~姐~姐~”


    顧香生柔聲道:“今兒個你叫姑奶奶也沒用了。”


    她自然明白夏侯渝不肯答應,是不希望她一起去涉險,但正因為如此,顧香生才更要跟著。


    “阿渝,我不是那等隻會畏縮在他人身後等著別人來保護的弱女子,你與我成婚之前就知道了,不是嗎?”


    夏侯渝擁住她,悶悶道:“可我不想你受哪怕是一丁點的傷害,你從前孑然一身,世人隻瞧見傳奇,我卻隻有心疼,如今終於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護住你了,你也要給我這個機會才是。”


    顧香生忽而眨眨眼,俏皮一笑:“跟你在一起,你可以護著我,我也可以護著你,不是正好嗎?我好不容易才逮著這麽一個又聽話又能幹,長得還算過得去的夫君,若是弄丟了該上哪兒哭去?”


    夏侯渝齜牙咧嘴故作惱怒:“我這樣還算過得去啊?!”


    顧香生逗他:“不算過得去,難道過不去?”


    這話沒說完,她就直接被撲倒。


    “呀,頭上的釵子還沒拆下來……”


    “我幫你……”


    “還有合巹酒……”


    遠遠地,外邊廳堂的喧鬧聲傳來,卻已經入不了屋裏人的耳。


    錦被覆繡床,紅燭昏羅帳,雲起梅花,雨落春蝶,多少言語已贅,自無須細說。


    ……


    伐魏的腳步並沒有因為他們成婚的事情就停頓下來。


    五月初八,也就是夏侯渝顧香生成婚後的第三天,齊國大軍從江州入魏,直逼象州。


    象州位於魏國都城以東,距離都城大約兩個日夜的路程,當初魏善據地為王,便是以象州為界,非是他不願意跨過這條線,而是象州易守難攻,魏善與程載在此地與嚴遵所帶的軍隊交戰數迴,均铩羽而歸,最後不得不在象州前止步,自此毫無寸進之功。


    這次齊國南下,同樣衝著象州而去,嚴遵領兵相迎,擊退齊軍,而此時齊軍卻另有一支兵力悄悄繞過象州,直取魏國都城位於南方的屏障迦南關。


    迦南關守衛薄弱,兼且毫無防備,此戰潰不成軍,迦南關守將投降,迦南關失守,齊軍得以深入魏國腹地劍州,直奔魏國都城而去。


    而此時,正好是七月中旬,距離齊軍南下,才剛剛過去兩個月有餘。


    齊人如此神速而又悍勇的戰鬥力,不單令魏國始料未及,更勾起魏國人關於當初齊魏交戰的陰影,在氣勢上首先就略遜一籌。


    魏君反應過來,趕緊抽調各地兵力前往劍州阻止齊軍,並命嚴遵死守象州,絕不能令齊人前進一步。


    魏國不是吳越南平之流,齊魏之間注定要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盡管實力上略勝一籌,齊國也不可能像吞並南平那樣,直接攻取一城又一城。


    然而就在七月下旬,齊國北麵傳來消息,迴鶻人又一次集結大軍南下進犯,柴州告急。


    ☆、第136章


    迴鶻人雖然在草原上建了個迴鶻汗國,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個名頭,他們本質上就是遊牧民族,沒有中院民族的固居文化,喜歡以戰養戰,這樣的民族要麽被同化,要麽被征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對齊國而言,征服迴鶻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得到的迴報又太少,如果現在天下一統,猶有餘力,夏侯禮也許會選擇來一次大規模征戰,一勞永逸將迴鶻人趕出這片草原,但現在中原還未統一,齊君不可能將齊國兵力浪費在迴鶻人身上,是有輕重緩急,他必然會先將目標對準魏國。


    有這麽個鄰居在邊上,這是齊國的幸事,也是齊國的不幸。


    幸運的地方在於這樣如狼似虎的鄰居能夠充分調動齊國人的危機感,讓齊國統治者不至於在建國之後耽於享樂,還能時刻保持警惕,不幸則在於迴鶻人每年都會不請自來,跑到齊國“打秋風”,這讓皇帝不得不分散一部分兵力常駐在邊境,以防止迴鶻人的騷擾。


    不過迴鶻人的進犯是有規律的,春夏之交,草原上水草豐美,牛羊成群,一般是他們休養生息的時間,等到秋冬之際,草原上萬木凋零,缺衣少食,迴鶻人就會進犯齊國邊境。


    好一些的情況是,迴鶻人被齊國擊退,又或者劫掠一筆就走,壞的情況則是譬如柴州這樣的邊陲重鎮直接被迴鶻人攻破血洗,迴鶻人沒有入主中原的興趣,他們最喜歡的就是血洗邊境城池,留女去男,燒殺搶掠,將所到之處毀個精光,卷走大筆金銀財寶車馬牛羊,連帶中原百姓都會成為他們的苦力奴隸,這才是讓朝廷最為頭疼痛恨的地方。


    不過現在正是春夏之際,論理說迴鶻人不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進攻,而且皇帝之前也曾派人仔細調查過,發現迴鶻現在的大汗死了,他的幾個兄弟和兒子正為了汗位爭得不可開交,沒空來騷擾齊國,這也是齊君會選擇此時伐魏的重要原因之一。


    “迴鶻人的這一次舉動,稱得上十足蹊蹺。”


    說這句話的時候,夏侯渝剛從宮裏迴來,一路騎馬,又趕得及,難免出了一身薄汗,顧香生原本正在書房整理史料,聽說他迴來,便也過來相迎。


    她接過侍女手中遞過來的溫熱帕子,正要為他擦去額頭上的汗,卻冷不防被一雙手臂直接摟上近前,肌膚隔著薄薄的衣裳相貼,臊得左右侍女當即便趕緊掩麵退下,將此處留給自家郎君娘子。


    顧香生倒沒害臊,隻是唬了一跳,迴過神白了他一眼,直接將帕子覆在他麵上:“自己擦罷!”


    夏侯渝笑眯眯接過,一麵還道:“這位娘子,真是對不住啊,沾了你一身汗,待會兒與我共浴洗塵如何?”


    顧香生好氣又好笑:“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陛下是不是命你即刻趕赴柴州?”


    夏侯渝點點頭,這才斂了笑容:“迴鶻人來勢洶洶,我疑心魏國私下和他們達成某些互惠約定,這才說動他們在這個時候來攻城。”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顧香生想起永康帝在位末期那段風雨飄搖的日子裏,齊國也曾與魏國有過交戰,當時魏臨就想過利用迴鶻人來牽製齊人的辦法。


    “柴州那邊現在是何情形?”


    夏侯渝:“迴鶻人原先打的是彭州,在賀玉台那裏碰了壁,這才繞到柴州來,柴州刺史許瑋雖為沙場老將,但已經上了年紀,年前剛剛遞了致仕的折子,隻是陛下未準,竭力挽留,但我怕他守不了多久。”


    皇帝顯然也有這種考慮,這才讓夏侯渝趕緊出發。


    顧香生道:“你此行前去,可有兵力相隨?”


    夏侯渝:“有,陛下讓於蒙帶兩千兵力隨我前往,又讓賀玉台隨時馳援。”


    於蒙先前在金吾衛裏任職,金吾衛雖好,卻不是他的意向所在,於是顧香生讓夏侯渝去說了情,將人給調到京畿守衛軍裏去,顧香生在邵州與他共識過幾年,對他帶兵的本事有所了解,有這樣一個人在,還是比較放心靠譜的。


    顧香生:“什麽時候出發?”


    夏侯渝:“明早。”


    顧香生微微蹙眉,旋即又鬆開:“那我這就去收拾衣裳,明日一早就能與你一起走。”


    “香生姐姐!”


    縱然是成了親,夏侯渝還改不了這個稱唿,從前的親昵如今反倒成了閨房樂趣。


    他伸手要去拉顧香生,卻不防對方起身起得猛了,眼前一陣發黑,又軟軟坐在椅子上。


    夏侯渝大驚失色,忙將她抱住:“你怎麽樣了?”


    顧香生不在意:“就是起身起得太快而已。”


    她不當迴事,夏侯渝卻非要找個大夫來看,因為他知道顧香生素來身子康健,冰天雪地裏也活蹦亂跳,非同那些弱質纖纖的女子,這股暈眩來得太不尋常,若是因為操勞過度而引起的,他便可以順勢將她留在京城,不讓她和自己一同去柴州受苦了。


    誰知道大夫上門一號脈,還真就診出問題來。


    肅王妃有孕了。


    ☆、第137章


    “你,你沒把錯脈罷?大夫再號一號罷!”夏侯渝呆滯半晌,竟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他私下雖然經常撒嬌耍賴毫無氣度風儀可言,但在人前還是挺會裝模作樣的,眼見他現在連樣子也不“裝”了,可見內心震撼,對這個消息一時半會還有些克化不了。


    孟大夫雖然不是太醫,但也是京城出了名的坐堂大夫,聞言就有些不高興:“好教殿下知曉,老夫不至於連喜脈都分不清,王妃的的確確是懷孕了!”


    夏侯渝的神情臉色這才慢慢發生變化,從不敢置信到喜色浮上眉梢,可這喜色之中又夾雜著一絲隱憂,看起來有些古怪。


    孟大夫心下連道咄咄怪事,但他隻是一個普通大夫,知道王府中的事情不是自己應該多過問的,看見了也當沒看見。


    “王妃身體底子好,這一胎也很穩,然則切記勞神苦思。”


    夏侯渝迴過神:“可需要開幾副安胎藥?”


    孟大夫搖搖頭:“是藥三分毒,王妃脈象平穩,並沒有非吃不可的必要,可以用食補來替代,殿下若有需要,迴頭我開幾個食補的方子便是。”


    夏侯渝:“如此再好不過,那就多謝大夫了。”


    他親自將孟大夫送到門口,因為魂不守舍,還差點一腳絆在門檻上摔跤,孟大夫哪裏還敢讓他送,忙道:“殿下留步,殿下留步!”


    身後顧香生撲哧一笑:“你看你把人家孟大夫都嚇成什麽樣了!”


    夏侯渝摸了摸鼻子,走迴來,半跪下來,將手輕輕覆在她的小腹上:“香生姐姐,我很高興,卻又很擔心。”


    顧香生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指尖輕輕碰觸他的鬢發,順著往後捋。


    對她懷孕,夏侯渝自然是很高興的,但高興之餘,他即將遠赴柴州,這意味著他們很可能要暫時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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